第6章 老史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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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海泉不收他大哥的钱，郭小平也不收他的钱。一千块钱对于郭小平来说，可以是几个月的生活费，也可以是牌场上瞬间的输赢。

    张海泉只得暂时把钱拿上，想着啥时候和郭小平再聚的时候，把钱给他。

    朋友之间，算的太清楚，不好；稀里糊涂的，也不好。

    新疆项目上的事情，公司的处理意见下来了，这次没有召开全员大会，只是由彭红英转告了徐凯。第一，念其初犯，且认错态度良好，积极返还了钱款，不予深究，职位降为业务代表，薪资待遇保留，三年之内不得升职加薪，不得重用。第二，彭红英作为直属领导，扣除半年奖金，五年内不得升迁。

    对于这个不痛不痒的处理结果，徐凯是无所谓的。工资待遇没变，职位升降对他毫无意义，业务代表也好，大区经理也罢，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

    彭红英意味深长的告诉他，忍耐三年，公司不会亏待他。

    徐凯问他，我现在成了业务代表，区域和客户怎么办？

    彭红英说，过几天会来一个大区经理，到时候你俩交接一下。名义上，你在他手底下干活，实际上，你在西北这么多年了，什么事还不是你说了算。有什么问题，你找我就行。

    徐凯嗯了一声，说没事我就先回去了。这几天我倒休，有事给我打电话。

    彭红英说没事，你可以多休几天，我让行政给你记满勤。

    徐凯出了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提了包，坐电梯下一楼，刚走到停车场，碰见史振峰。

    “走了？”史振峰问道。

    徐凯哈哈一笑：“你消息不灵通。”

    “得了吧，调休就调休，装的挺像。”史振峰从后备箱拿出两条烟：“上次办会，专门给你留的。”

    徐凯接过烟，看了看，档次不低：“真孝顺。”

    史振峰把徐凯拉到停车场角落 ，压低声音：“你自己小心一点，没那么简单。”

    “怎么？”徐凯没品出其中的深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史振峰还来了个典故。

    “大不了离职呗。”徐凯没当回事。

    “有消息，我再给你说吧。走一步，看一步。”史振峰欲言又止。

    “工资待遇没变，对我有什么影响。”徐凯拆开一条烟，拿出一包，拆开点上一支，说道：“就是个私企单位，还害怕影响政治生涯咋的？想那么多！”

    史振峰说你他妈也给我一包，动手要抢。徐凯一个侧身，把烟护在身后。孝敬老子的，还能要回去！史振峰说，我没抽过这个烟，你让我尝尝，刚应该只给你一条。

    徐凯说，你叫我一声，我给你一条。史振峰说好，装腔拿势的喊了一声孙子。

    徐凯把没拆封的那条烟给了老史，老史说不要，给我一盒尝尝味就行了。

    徐凯说，下次有好东西，还拿来孝顺我。我休假几天，先走了。

    老史目送徐凯出了停车场，打开那盒烟，抽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到了公司，史振峰喊了两个实习生下楼搬物料，他们外联部经常在外面搞会议，易拉宝，宣传册，投影仪，电视机塞了满满一后备箱。

    安排妥当，史振峰让行政清点了数量，查看了物损，办好入库单，又把活动费用发票整理好顺序，先去了行政总监办公室，签字。然后找自己部门总监签了字，送到总裁办秘书处，等着总裁办签完字，交给财务，就算走完了所有手续。

    史振峰在外联部属于二把手，虽说是个副职，但是总监也快要退下来了，属于养老状态，基本不怎么关心业务上的事情，每周只来两天，集中批示各种文件。说是批示，其实就是签字。老总监这几年，别的事没有，签字练的龙飞凤舞，办公室文房四宝，没有一样含糊的。字写的笔走龙蛇，气势十足。过年前夕，还免费给大家写春联。

    史振峰事无巨细，他都要操心着。外联部对外负责公司同各级政府、企事业单位、行业协会等部门对接，组织、策划外联活动；对内协调各部门关系、联动。因此，他这些年历练的精明强干，不仅对外掌握着很多公司核心人脉资源，对内，不管是各部门领导，还是一般员工，处的都跟哥们一样。公司内部有任何风吹草动，他总能第一时间获悉信息。

    尽管如此风光，他却连个办公室都没有。级别不够，副职不算总，跟打杂的一个样。干得多，拿得少。

    同事调侃他，说他是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高管。

    忙完手头的事，史振峰泡好茶，正准备去老总监办公室，媳妇夏静静打来了电话，说公司安排临时出差，让他今天把孩子一接，晚上把学习辅导好。老史询问去哪儿出差，夏静静回了一句杭州，就挂了。老史那句去几天，传来的是嘟嘟的回音。

    孩子中午托管，不用操心，他只需要在六点半到学校门口把孩子接回家就行。他端着茶杯走进了老总监的办公室。

    老总监刚批完一部分文件，摘了老花镜，正在随着轻柔的音乐做眼保健操呢。老史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闭好门，用脚尖走路，站在一边，等着老总监做完操。

    老总监按压晴明穴、按揉四白穴、按揉太阳穴、轮刮眼眶之后，就停了下来。想关闭音乐，拿起手机，颤颤巍巍操作半天，声音越来越大。

    史振峰急忙上前，给领导提示智能手机的操作。

    老史进公司的时候，他们部门把领导称呼主任，这些年，他一直没改这个称呼。第一是显得亲热，这么多年一直追随老领导，是自己人。第二，老主任喜欢主任这个称号，不喜欢总监这个名称。主任，好像国企干部一样。总监，是个什么玩意。

    老史投其所好，一直以主任相称。

    “这玩意不好用，我儿子非要给我换。我以前那个手机，就很顺手嘛。”老主任嘟囔着。

    “现在的手机，操作确实麻烦，我有时候也搞不清。”史振峰附和着。

    老主任抬眼看了一下史振峰说道：“年轻人要多学习，与时俱进。”

    老史忙欠身，不停的点头。

    老主任戴上老花镜，继续批示剩下的文件。

    老史随口说道：“主任，不行刻个章子放在这呗，您没空的时候，找个人替您盖章就行了，省得麻烦您跑来跑去的。”

    老主任顿了一下，又继续批示文件，嘴里缓缓说道：“年轻人，不要心急，世界终归是你们的。”

    老史听老主任这么说，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其实他本心确实没什么歪心思，只是这个敏感时期，他又处在这个敏感的位置，老主任多心了。

    “领导，我说错话了。”老史解释道。

    老主任，变成了领导。史振峰对于这种微妙的把控，非常娴熟。

    老主任不搭话，笔下游龙走凤，很快就把文件批完了。摘了老花镜，拿起茶杯，史振峰早都给他泡好茶了。

    温度正好，老主任吹了吹茶叶，喝了一小口。

    “小史，事情都知道了吧。”

    老史点点头。

    老主任说的事情，是他退休的事情。这个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史振峰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知道的是到底是由他接任，还是公司另有委派。

    “我已经跟韩总提议由你接任外联部。”老主任给老史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老主任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人事任命，需要总裁办提交总公司批复。就凭老主任这一句话，显然分量不足。

    他索性刨根问底：“韩总怎么说？”

    老主任身体往后一靠，两只手交叉在胸前：“我的意见，韩总多少还是会考虑的。”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老主任自信，老史希冀。

    老主任因为月末要开公司例会，需要发言，所以询问了近期的部门工作，老史一一详细汇报。汇报到一半的时候，老主任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老史把早已准备好的部门重点工作纪要，放在了老主任办公桌前。又轻手轻脚的闭了门，转身出去了。

    他又跑到总裁办秘书处去拿签好字的报销发票，顺便想和秘书打听一下外联部接任人选的事情，没想到，平日和他嘻嘻哈哈的小秘书，今天格外严肃，老史绕着圈子旁敲侧击，也没能从秘书嘴里得到一个字。

    老史夸了一句秘书今天的鞋挺漂亮，转身去了财务处。

    中午，老史和张海泉在食堂吃了个岐山臊子面。张海泉问他，什么时候上任。老史皱了皱眉，示意他别胡说。张海泉觉得没趣，全公司都在传老史要当外联部总监了，作为朋友，问一句，还惹个白眼。

    老史却觉得寒意十足。这个节骨眼上，风言风语，对他可能反而是不利的因素。

    他太了解职场了。

    12

    老主任中午就回去了，办公室反锁了。史振峰看没什么事，随便给行政报备了一下外出，就去了洗浴广场。

    老史以前没这个毛病，他跟夏静静没孩子之前，夫妻生活也挺频繁的。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夏静静就有点性冷淡了，起初老史也没在意，一周三次变成一月两次，他也体谅妻子，带孩子累，还要忙着工作。后来慢慢发展成一年两次，两年一次，这让他忍无可忍。他毕竟还不到四十岁，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每次等孩子睡熟了，他跟夏静静提出那方面的需求，都被夏静静拒绝了。即使他献殷勤，早早做好饭，收拾好卫生，辅导好孩子作业，把孩子哄睡着，给夏静静放好洗澡水，把卧室准备的温馨浪漫，夏静静还是推脱太累了，没心思。就算偶尔夏静静同意了，也是极不配合，催促老史草草了事。这让老史非常愤怒。他一度怀疑夏静静外面有人了。在被夏静静挖的满脸指甲印之后，才打消了夏静静出轨这个念头。

    后来，他陪客户洗了几次澡，渐渐迷恋上了洗浴中心。在这里，只要他肯花钱，就能买到舒心的服务。

    出发前，他就给洗浴中心经理发了消息，让对方安排好，他半小时后到。老史光顾的场子很多，全市大大小小的洗浴中心，他基本都是常客。有的是客户带他去的，有些是自己开发的。他自己钟情于凯撒广场。老史是这里的vip。每年在这里请客户和自己的消费，都在几十万。

    车开到凯撒门口，大堂经理亲自开门迎接，让小弟把车给他停好，经理亲自带他进了大厅。

    史振峰刚坐下，大堂经理就把冰镇红牛拿了过来，烟已经递到老史嘴边了。

    老史不急着换鞋，抽了一支烟，随便和经理开了几句玩笑，说你们这里如果是女经理，他可能每年消费的次数还要增加。大堂经理陪着笑脸说，哥，女经理哪里有我懂你。

    老史哈哈一笑，换了鞋，拿了手牌，跟着大堂经理上了二楼。

    老史是不愿意在大厅泡澡的，他怕遇见熟人，另外，他这个层次的消费者，有单间可以洗浴。

    大堂经理带老史上了楼，用对讲机吩咐里面的服务经理开门，迎接贵客。过了两道暗门，服务经理接了他，大堂经理吩咐了之后，给老史说了一句哥玩好，就下楼了。

    服务经理是个生脸。胖乎乎的，理个圆寸，黑色紧身短袖盖不住肚脐眼，底下一个白颜色的九分裤，穿一双豆豆鞋。嘴里嚼着槟榔。典型的社会闲人打扮。

    服务经理把老史让进贵宾房，发了一支烟，冲对讲机说，贵宾8房上人。

    说话功夫，服务员把饮料、果盘、零食摆了上来。

    小姐鱼贯而入，贴墙站成一排，双手交叉放在肚子前，集体一弯腰，喊一声，老板好。

    史振峰瞅了一眼，大多还是熟悉的面孔，一摆手。

    服务经理让小姐出门，冲对讲机说换一批。

    老史用手指了指，选了一个年轻的、腿长的、长相清纯的。其他小姐陆续出门，服务经理说一声，哥，玩的开心，便打暗了灯光，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那小姐冲老史说：“宝贝，你先换衣服，我去拿东西。”

    一嘴的碴子味，这让老史后悔不已，有心喊来经理重新换一个，想想还是算了，都不容易。

    小姐拿了东西进来，反锁了门，开始脱衣服。老史看了看，对她的身材很满意，于是也脱了衣服，走进洗浴室。小姐拧开花洒，对着老史重点部位，打沐浴露，清洗起来。洗浴间放了一个情趣椅，老史对此有些害怕。有一次，他和小姐在洗浴间情趣椅上活动，不小心滑倒了，差点把老腰报废了。他认为合适的地方干合适的事情，这种事，就是在床上，洗浴间就是洗澡的地方，干别的，纯属扯淡。

    小姐的手指轻轻滑过老史的胸肌，一双大眼睛眨着看老史。老史起了反应，按着小姐的头，让她蹲下。

    从洗浴间转战到水床，老史耗尽了所有力气。尽管小姐极力挑逗，说他一个钟的时间还剩很多，可以再来一次，老史躺着喘粗气，说不行了，上年纪了，跟年轻时候不能比了。

    小姐贴心的开了一罐红牛，让他喝。老史接过红牛，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吃了两片西瓜，老史躺着抽烟。小姐坐在床尾，给他按摩大腿。

    躺了一会，老史起身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要接孩子了。小姐伺候他穿上衣服，报了自己的号码，说了声宝贝，我先走了。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的出去了。

    老史出得门来，服务经理迎上来，询问服务是否满意。老史眼都没抬，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这种场合，该怎么对待服务员，该怎么对待经理，该怎么对待小姐，他火候拿捏的很到位。

    过了两道暗门，下了楼，大堂经理又把他迎住，给他拿了鞋，取了手牌，到吧台给他开好发票，装在信封里，交给了他。

    老史询问了卡里的余额，表示还多，这次就不充值了。服务员早已把车开到大门口，把钥匙恭敬的交给老史。老史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缓缓驶出了凯撒广场。

    正值下班高峰期，一路走走停停，令老史十分厌烦。好容易到了儿子学校附近，车多人多，已经开不进去了。老史无奈，把车靠在路边，走了进去。

    接了儿子，父子俩找了个地方吃饭，儿子问他妈妈呢，史振峰说你妈出差了，去杭州了，这几天由我接送你。儿子一边吃饭一边问，那你能辅导我的作业吗？这把老史逗乐了，他虽说上的不是什么名牌大学，起码也是个本科毕业生，一个小小的小学作业，他还能辅导不了？再说了，以前他也偶尔辅导过。

    没想到，真到了辅导作业的时候，老史拿着儿子的数学题，一脸茫然。

    现在小学的数学题，可以难倒博士。

    老史让儿子先把会做的做了，不会做的空出来，他一会亲自辅导。他又是打电话给朋友，又是把题目发在微信群里，询问解法。急的满头大汗。

    还好，一番折腾，解出来三道题，还有一道题，众说纷纭，没有统一意见。

    他儿子不愿意了，说还有一道题，没有做，怎么办。

    老史又拿起题，仔细读了几遍题干，一点解题思路也找不到。他上百度搜索了一下，倒是找到了解法，但是显然不适合小学生的解法，那个太复杂。

    他又是假设xyz，又是括号大括号的，给儿子一顿讲解，说到最后，把自己绕进去了。

    儿子拍手叫好，说怪不得妈妈说你笨。

    老史也来气，这平常都是夏静静辅导孩子作业，他哪里管过这些事。

    “给你妈打电话，问她。”

    儿子拨打妈妈电话，拒接。发微信视频，也被挂断了。

    儿子问老史，爸爸你有没有家长群，你在群里问一下，怎么做这道题。

    老史说，对啊，家长群问一下不就得了么。拿起手机，翻家长群，找了半天，只找到幼儿园群，小学群，他没加。

    他给夏静静打电话，想让她把他拉进家长群，夏静静电话始终打不通。

    熬到十一点，儿子瞌睡了，老史说睡觉，不会做，明天问老师。

    关了灯，刚把儿子哄睡着，夏静静电话回了过来。

    老史一接电话，夏静静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有病啊，给你说出差了，打什么电话，开了一晚上会，就你电话多。”

    老史嬉皮笑脸的道：“想你，老婆。”

    夏静静余怒未消：“想你妈的头，儿子呢，睡了没？”

    “洗完澡，睡了。”

    “你能给孩子洗澡！热尿里沾一下。”夏静静渐渐平息了怒火：“作业检查了没有？”

    “有道题不会做，孩子给你打电话，你不接。”老史把责任全推到孩子身上了。

    “你说你能干点啥，哪个题不会做，发过来我看看。”夏静静没好气的说。

    史振峰把那道旷世难题拍了照片，发给了夏静静。

    不一会，夏静静就把解题流程发了过来。史振峰看着答案，张大嘴半天没说话。

    这么简单？哎呀，想的太复杂了。

    他给夏静静发了个语音，说老婆，早点睡，快点回来，我和儿子想你。

    夏静静回了一句，周末就回来了。

    史振峰下了床，打开儿子的作业本，模仿儿子的笔迹，把那道题的答案写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