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软硬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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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怡第二天就趁着父母晨练的功夫,悄悄跟徐凯回了家。老太太气的大骂闺女没出息,摔了菜篮子,刚买的那条黑鱼在地板上扑腾,被老太太一脚踢到沙发底下,没了动静。
杨金淑正在小区花园跟退休职工李德江打太极呢,老远瞅见儿子带着儿媳妇进了小区,忙拉着李德江一猫腰,藏在了冬青丛边,眼看着两人拉着手上了楼,这才舒了一口气,收拾了东西,告诫李德江不要给自己打电话,这才回家了。
一进门,见陈怡正在厨房做饭,徐凯在客厅剥蒜,杨金淑拉着脸说了一句:“回来了。”
陈怡没有说话,给烧开的水里撒了一把小米,自顾自搅和着。但是耳朵却竖的老高,偷偷听着。
徐凯手下没停,努努嘴,冲他妈说:“给你带的野山参。”
老太太把晨练的东西靠门后放好,换了拖鞋,大咧咧坐在沙发上,拿起野山参,戴了老花镜,细细的看配方。
徐凯凑过身来,悄悄地说:“都哄回来了,别吊着脸。”
老太太摘了老花镜:“给你丈母娘带东西了吗?”
“跟您的一样,差不了事。”
“别让人家挑理就行。”老太太拉起儿子的手,认真的看着指甲纹路,这是她从一起晨练的老中医那学来的本事:“你又熬夜了,说了怎么不听。”
徐凯家族有肝病史,熬夜伤肝,老太太心疼儿子。起身给徐凯泡了一杯蒲公英茶。
徐凯忍着苦涩,大口喝了下去。
“陈怡她妈说好久没见你了,想让你去她家吃个饭,聊聊天。”徐凯趁机说道。
“你少来这套,你妈我活了六十多年了,什么没见过,就你那点花花心思,还给我上里个啷。”杨金淑一语点破徐凯的用心,冲厨房的陈怡喊道:“陈怡,你也过来,别在灶房三心二意。”
陈怡关小了火,让小米粥慢慢煨着,在围裙上擦了手,慢慢走进了客厅。叫了一声妈。
杨金淑示意陈怡坐下,便缓缓开了口。
“我跟你一样,和徐凯他爹结婚八年,都没生孩子,徐凯他奶奶在村里戳我脊梁骨,咒我去死,撺掇我们两口子离婚。徐凯他爹是个孝子,不敢拂逆,劝我说不行就离了吧,我哭啊,闹啊,也没人管。娘家也没人。我死过,没死成。后来我想明白了,不哭了,就跟老婆婆对着干,她骂我不会生娃,我就骂她老娼妓,看谁熬死谁。”杨金淑说起往事,眼泪就下来了。陈怡紧紧攥着婆婆的手,替她难过。
“没想到第二年就怀上了。你再看老太太的脸,比翻书还快,地里的活也不让我干了,家里的活也不让我干,我想吃罐头,老太太打发徐凯他爹骑着自行车跑了几里地给我买回来吃。我爱吃西红柿挂面,老太太夏天收了洋柿子,用瓶子装了,蒸好,留着冬天给我下挂面。我也争气,一下就生个儿子。到老太太去世,我俩都再没有红过一次脸,没有吵过一次架。”杨金淑抽了一张纸巾,擦擦眼泪:“陈怡,你别怪妈说话难听。”
陈怡陪着婆婆落泪:“妈,我和徐凯再去检查检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有办法。”
杨金淑止啼而笑:“跟我一起打太极拳的李德江他小女儿就怀不上,后来做了试管,现在生了个双胞胎。”
“试管?”徐凯连忙摇头:“不做。”
杨金淑不理会儿子,看着陈怡,陈怡鼓起了勇气说道:“不行试试吧。”
杨金淑喜的合不拢嘴,拉着陈怡的手,看了又看,越看越欢喜。
徐凯说什么也不做试管,甚至给他妈说,你要愿意做,你去做。气的杨金淑踢了徐凯两脚。陈怡却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坚持要试试。徐凯没奈何,先假装同意了事。
吃了早饭,杨金淑就开始打扮起来,徐凯跟他妈开玩笑,问是不是相老伴去。没想到杨金淑反应巨大,破口大骂,说自己想找,还能等到今天。你那不入流的爹,四十来岁就死了,让她守了二十多年寡,她就算找,也对得起老徐家。吓的徐凯,朝陈怡吐了吐舌头,跑到阳台抽烟去了。
一根烟抽完,直属领导来了电话,问他人在哪,他说刚回 来,领导让他马上去一趟公司。
急匆匆赶到公司,刚出电梯,就被史振峰拉到楼梯口。
“新疆的项目,你拿回扣了?”史振峰急切的问。
“扯淡,谁他妈造的谣。”徐凯急了。
“给你提个醒,新疆的项目炸雷了,这事肯定得有人背锅,你自己小心。”史振峰说完,看了看楼梯口没人,悄悄地走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徐凯气冲冲的去了经理办公室。张海泉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看见。
彭红英抽着烟,看见徐凯来了,急忙把他让进办公室,关好了办公室的门。
徐凯瞅了一眼彭红英,这才一个月没见,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嘴角一个大泡,显然是上火了。
“领导,啥事啊。”徐凯放下背包,掏出一条雪莲香烟,这是他从新疆出差回来给领导带的。
彭红英轻描淡写的问道:“新疆的项目怎么回事?”
“我不是发邮件了吗,还给你打电话了,情况你清楚啊。”徐凯有些无语。
彭红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问的是钱的事儿。”
“钱的事儿?什么钱?”徐凯真的不知道他说的什么钱。
彭红英见他不上道,索性点破了:“你跟渠道那边拿了多少钱?”
徐凯一听是这事,心当时放下了,渠道是彭红英给的关系,他只不过两边跑腿,本来这个项目是公司直营的,但是牵扯甲方一些弯弯道道,公司不好处理,就找了渠道合作,这事是公司定的,跟他没关系啊。虽说当时确实是由他出面谈的回扣,那也是彭红英授意的。
“款都没付呢,从哪儿拿回扣。”
彭红英看了看他,没说话,点了一支烟:“你可能还不知道,新疆的项目,公司已经派人过去处理了。”
“处理了?”徐凯有些愤怒,他在新疆辛辛苦苦一个月,公司高层之间相互踢皮球,没人处理。却悄悄派人过去处理,公司把他当什么?
彭红英继续说道:“但是渠道少付我们二百万,你知道原因吗?”
徐凯没好气,也点了一支烟:“你不比我清楚吗?”
“有人说,是你拿了。”彭红英静静看着他。
徐凯不相信的看着彭红英,这句话怎么能从相处了好几年的领导嘴里说出来。
“谁说的,这不是放屁吗,你把他叫过来,咱当面对质!”
“做销售的,有点活钱,无可厚非,但是你的嘴张的太大了。”彭红英阴森森的说道。
徐凯猛然想起史振峰刚才在楼梯口对他说的话,他顿时明白了,高层吸血,让他一个基层员工背锅。
“领导,你这有些不地道吧。这个事,是你运作的,我只不过跑个腿。”徐凯话里有话。
彭红英没说话,灭了烟,走到自己转椅旁边,坐下,缓缓说道:“实话跟你说吧,总公司马上会派工作组过来核查这个项目,回扣的事,是你亲自和渠道谈的。你怎么解释?退一步讲,就算你在这件事上干干净净,其它项目呢?”
彭红英点到即止,徐凯顿时害怕起来。做项目的,有几个手里干净的。
“你在公司也七八年了,能力是有的,功劳也是有的。平常表现也不错,公司念你一时糊涂,只要你大方承认了,我力保你,既往不咎。”
徐凯没有撕破脸的勇气,他有多方面的考虑。他思考着,沉默着。
彭红英见徐凯不说话,又继续敲打他:“就算你把我点了,你觉得我一个部门经理有多大的本事敢这么做。到时候,牵扯的面太广,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替领导分忧,往后的日子,你还怕没有钱挣?”
“问题是,那二百万……”徐凯动摇了。
“钱的事,你不用管。这个窟窿自然会有人填。”彭洪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底稿。”
徐凯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这一刻,他的尊严,荡然无存。
他也想过反抗,大不了捅破天,但是彭红英说的对,他也不干净,这些年大小项目,经手的回扣也不少,把事情搞大,对他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引来更大的祸端。
彭红英推过来一张纸:“把信上的内容,一字不落的抄一遍。”
“我相信你一次,你确保我没事?”徐凯迟迟不敢落笔。
“写吧。”彭红英转过身,打开落地窗。
西北一片黑云,滚滚而来。眼看就是一场白雨。
写完信,签好字,彭红英烧了底稿,把徐凯的手写信装进了信封。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给徐凯:“这次出差,辛苦了。”
徐凯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红色如血的人民币。
6
曹辉离职了,晚上请几个同事一起聚餐。作为一个部门的同事,张海泉自然也在受邀范围。
他有些犹豫。在这个节骨眼上,曹辉去了柳大江的公司,张海泉虽说问心无愧,但是架不住风言风语,况且曹辉找他谈了几次,想挖他过去,他没有明确拒绝,意思却显而易见。他不知道今晚该不该参加这个聚会。
没想到快下班时,部门主管刘晓宇在群里发了个消息,晚上六点半仁和川菜,给曹辉送行。
张海泉当下松了一口气,就像领了圣旨的大臣一样:奉旨吃饭。
除了自己部门的,其他部门的人来的也不少。在这个敏感时期,还能有这么多人来捧场,曹辉的人缘可见一斑。
张海泉看见史振峰和徐凯也来了,本想跟他们坐一桌,碍于本部门领导同事都在一个桌子上,也不好过去,便作罢了。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曹辉拿了一瓶酒,在两桌之间轮流敬酒,不管是领导还是普通员工,他都一视同仁,敬酒时,姿态也放的很低。
曹辉敬完所有人,举起一杯酒,站在两桌中间:“各位领导、同事,感谢大家都能过来,我谢谢大家。一句话,今后不管谁,有用的着我曹辉的,一句话,都在酒里。”
曹辉一仰头,干了。
大家都端起酒杯,站起来,一饮而尽。
酒后,曹辉站在电梯口,一一握手送别。
下了楼,史振峰喊住张海泉,说和徐凯一起坐坐。
他们虽在一个公司,却在不同部门,今天这个出差,明天那个外出,也很久没在一起聚聚了。
啤酒配烧烤,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
和朋友在一起,张海泉感到格外的轻松。
“我刚才都没吃饱。”张海泉左右手各抓了几根串,撸起来。
徐凯只顾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史振峰吃了一根串,用卫生纸擦擦手说道:“知道今天为啥来这么多人不?”
张海泉吃着串,摇摇头。
“曹辉去柳大江的公司,你知道吧。”
“知道啊。他还叫我去。”
“那你知道柳大江的公司背后老板是谁?”史振峰看了一眼张海泉和徐凯,笑着问道。
这句话,一下激起了张海泉的好奇心:“谁啊?”
“李亚洲。”
“谁!”正在喝酒的徐凯一下也惊了。
“总部李亚洲李总啊。”史振峰以为徐凯喝蒙了,解释道。
张海泉还没品出其中的味道,徐凯却顿悟了:“这样说的话,柳大江离职,怕不是……”
史振峰打断他的话:“不清楚,走着看。但是今天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我估计很快就有一批人会跳槽过去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跳槽过去和留在这边,没区别。”徐凯不解。
“我也只是捕风捉影,胡乱猜测,级别太低,够不着,等我再打探打探。”
张海泉不知道他俩说的什么意思,索性吃肉喝酒。
史振峰和徐凯碰了一下杯说道:“你那个事,不见得是坏事。”
徐凯略有些惊讶:“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史振峰得意洋洋:“我们外联部是干什么的!公司的风吹草动,哪次不是我先知道的。海泉那边就不提了,你自己说,我救了你多少次了。”
徐凯心情轻松许多,忙端起酒杯敬酒,嘴里感谢说个不停。
“今天你买单。我再加几个菜。”老史拿过菜单,哈哈一笑。
三个人难得放松,都喝了不少,本就是二场酒,张海泉首先倒了。
出了门,下起了大雨,徐凯叫了车,史振峰和张海泉一路,他俩先走了。徐凯又给熊杰打电话,让他过来接自己。
熊杰跑夜班出租,就在附近趴活,没几分钟就过来了。
“怎么样?”徐凯上了副座,随口问道。既是问生意,也是问家里。
熊杰叹了口气:“哪来的生意,你看,街上出租车比人都多。”
徐凯也跟着叹了口气:“疫情嘛,都不景气。慢慢就好了。”
熊杰一边开车,一边递过来一叠出租车发票:“用多少,拿多少。”
徐凯挑了几个大额的撕下来,把其他的塞进储物格。
“孩子怎么样?”
“她妈带着,一周见一次。”
“没想着再找一个?”
“算了吧,就我这条件,谁能看上我。”
“你活儿好啊。”徐凯打趣道。
熊杰笑了:“你媳妇儿告诉你的吧。”
徐凯也笑了,这是朋友间的玩笑。
到了徐凯小区门口,徐凯想起来上次出差回来给熊杰带了几瓶决明子,让他等一下,他回家去取。
熊杰前几个月单位体检,查出轻度脂肪肝。虽说无关紧要,但是干他们这行的,每天在车上坐十几个小时,吃饭没有规律,还是注意一下。
徐凯拿了决明子,放在副驾,嘱咐熊杰下雨开车多加小心,就回去了。熊杰在小区门口正好拉了一个西大街的座,掉个头,驶入了大雨中。
送走乘客,熊杰拿起副驾的决明子,却发现底下压着一个红包,里面是两千块钱。
熊杰看着手里的钱,望着窗外被大雨浸湿的夜,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