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毋念议事(上)
毋念堂议事厅。
清一色的梨花木两椅一桌,整整齐齐地在大厅两侧,东西相对而列。
大厅坐北朝南位置的则是上座,与两侧座位不同的是,上座只有一把椅子,且要明显宽大许多。
其色泽偏深,更具光泽,花纹雕刻也更加复杂精致,彰显着它与众不同的地位。
红木屏风包围着大厅的三面,屏风下半部分是精美的山水木雕,上半部分的刺绣却描绘了一幅幅人间惨状。
三面屏风各不相同,东面千里饿殍,浮尸遍野。
西面是战场,血染黄沙,折戟断戈,白骨露野,寸草不生。
上座后面则是一片废墟,背景却是如血的残阳,仿佛残垣断壁为无边血焰所焚烧;
火光里隐隐约约有无数只手从破败中伸出,是祈祷着救赎,还是控诉着绝望,不得而知。
东西两侧早已坐满了人,他们大多数沉默不语地坐在位置上等候着。
最后一人终于到了,两列之宾同时起身右拳捶胸半躬身躯,以无声之礼致迎。
从上位进入议事厅开始便没有了任何话语,只有拳与胸口的碰撞声。
泛鹤一改常规选择了正门进入,从大厅的末端缓步走向首端的主座。
她的目光似乎始终盯着前方,眼神的余晖却犹如明镜,将众人的内心或赤诚或污浊照得无处藏匿。
她走到上座之前回身面向厅内众人,只有简单的一句:“坐吧。”
虽然有了指令,但所有人还是在泛鹤真正落座之后才挺直身子,放下屁股。
陈初青又一次单膝跪在泛鹤的左后,腰刀出鞘三寸,小帆则笔直地站在她的右后。
“劳烦诸位有的不远千里、万里从地方分部赶来,有的日夜兼程从约都赶来。”
本是上位一句慰劳的话,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有几分瘆人。
“我不知道,那份报表诸位看了没有?”泛鹤明知故问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早就在这里仔仔细细地看过了那份财务报表,也猜到了此次叫他们来颢都的用意。
言启看的也并不是完整的报表,如果他愿意坐到这里,很多秘密都会对他敞开大门。
对此泛鹤是有些失望的,她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言启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间,她从侧案上拿起备份再次“欣赏”了一番。
——
今天坐在这个议事厅内的都是她派遣分管不同地方区域产业的总管。
东洲九区,西洲七区,南洲三区,共十九名总负责人,还有几名约都的澄澈高层。
他们所管辖的不仅仅是澄澈在地方的分部,还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商业公司。
泛鹤还在赤北时就极大力度地在世界各地派人经不同的商,做不同的生意。
做好的带上做差的,不断发展,而澄澈就是这其中最突出也是最具影响力的一个企业。
而所有的这一切总之就是为了两个字——搞钱。
所赚的钱部分运往世界之都,还有部分换成资源源源不断地通过商路运送到赤北。
而为了集中管理,便将三洲划分为数个地区,分区管辖各地的产业。
初期阶段,为了快速积累财富,泛鹤对下面的人是放手去做。
时间久了,一些弊端就开始“崭露头角”。
以前一些不干净的行为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他们做得越来越过分,是整治的时候了。
——
泛鹤将几张烦心的纸轻轻一捻,便凭空燃烧起来,抬手抛向空中如化为飞灰散尽。
“东洲九个分区,有八个区的实际营收都和报告的不符,而且差距堪称巨大!”泛鹤格外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西洲七个区更是全军覆没,没有一个干净的,南洲落后了点,没有油水能捞了,情况才略好一些。
真当我查不出来吗?真当我不知道你们离了赤北干了多少龌龊事吗?”
泛鹤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大多低着头等待着她的训斥,可训斥管个屁用?
她抬手敲响了摆在她椅子旁的铜磬,一阵清脆的响声之后,没过一会一个年轻的男子颤颤巍巍地从前门走了进来。
紧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青先生,在座的几个人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他们隐约猜到了上位要做什么。
“姜总管,这是你们雍南区的人,记得吗?”
坐在东侧中央的一名头发灰白的男人赶忙站了出来,解释道:“这的确是我们那里一个管运输的人。”
泛鹤阴沉地看着这个从赤北出来的老家伙,也是在场所有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负责人。
年纪越大,威望越高,也越好拿来开刀。
一旁的明眼人已经看出了问题,坐在他对面的小胡子男人先发制人地站了起来。
“姜老,你是最早受上位之命出赤北的那一批人,从意气风发干到了银发丛生,怎么糊涂了你?”
这话哪里是对姜总管说的,是对上座的泛鹤说的。
告诉她姜总管为您劳心劳力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一定不会和他计较的吧?
泛鹤眼神瞥过小胡子,示意姜总管先坐下。
“我还没有说他干了什么,不用着急。”说罢她又给身边的小帆使了个眼色。
小帆走进后堂没过许久便取来了一叠复印件,刚准备对着其中一张读出来,被泛鹤直接制止了。
“发下去,让他们好好看一看。”
坐在东侧前端的东洲西北区负责人看了没几秒就站了起来,痛骂道:
“这狗日的东西一个小小的运输管事就能玩出这么多龌龊的门道,简直是难以置信,我恳求上位派人……”
泛鹤连续敲打着铜磬发出噪音打断了他。
“坐回去。”
泛鹤知道这个西北区的负责人是个老油条,以为这种事不过认个错,严查一番找几个顶罪的就能过去了。
放以前就算了,但她这一次不打算敷衍过去。
“小小运输管事,一年,能贪两百多万,三洲十九区有多少这样的管事,有多少钱经得住这样贪。
且不论还有多少没被查出来,就光按先前那份报表算每年都有价值上百亿的物资不翼而飞。”
泛鹤缓缓站起身,在众人瞩目下走到姜总管的面前。
“姜总管,你也是在座诸位的前辈,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处理?”
大厅内肃静无比,数十双眼睛纷纷垂下生怕与上位的目光交错,偌大的议事厅内只能听见……
咚咚!咚咚!咚咚……
“为什么我只能听见你的心跳,你不是他们的前辈,他们的领头人吗?”
姜总管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姜老……!”大厅内一片惊呼声。
泛鹤一抬手全场便安静下来,她觉得对这所谓的“领头人”已经起到了震慑,懒得继续追究,但也没让他立刻起来。
泛鹤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前,边走边说着:
“在古代东方,君臣或上下级之间有跪拜之礼,但现在没有了。
但在东方的一些家庭里,孩子犯了大错误,做长辈的依然会罚他跪着。
姜总管,你算是我的长辈,跪倒在我面前真是折煞我了。”
姜总管甚至头也不敢抬,依旧是近乎匍匐于地。
作为年长者,他自然要比其他人更加了解上位的手腕,否则她也难以紧握赤北权柄这么多年。
“快坐回去吧,‘姜老’!”
姜总管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抬眼的一瞬间与泛鹤如火如炬的目光交汇,不禁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姜老……”周围传来一声声关切的声音,但在姜总管耳中就是一道道催命符。
他脑海中还是刚刚上位的眼神:你再老,再资深,在我面前都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们一口一个姜老,不过是把所有的祸水往你身上引,最终会让你走向万劫不复。
哈哈……上位你是在给我机会吗?我明白了。
姜总管忽然在几个人的关切问候下热泪盈眶,再一次跪倒在地。
众人以为他年老体弱、体力不支,纷纷围上前要搀扶他,全都被他一把推开。
泛鹤早已对这些悔恨求饶的行为失去了恻隐之心,不过对于这个老东西雍南还需要他,暂时动不得。
现在她人在颢都,也不方便对整个体系来一场大换血,但钱也该吐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