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1）

    我曾经最讨厌的人就是修士。

    青玉门的修士终日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欺凌我时却有百般花样。我心里便嗤笑，难怪卑微弱小的凡人无论怎样乞求上天垂怜、神明相助，最后等到的结局依旧是被绝境困死，原来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在飞升之前也就如青玉弟子一般卑劣阴暗，他们不在你悬于断崖边缘时踩上你的指骨，已经算得上仁慈。

    后来我遇见了霜霜。

    在我终于能逃离虚年楼的那一年，她和一场绵白花雨一起出现在人间。

    原来并非所有的神仙都如我想象中的那般虚伪不堪，她说我很重要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她眼里找出一丝欺骗或嘲弄。

    是的，我一度将她视为正直强大的神女，连爱慕与仰慕也分不清，直到我发现她也会受伤的那天。

    她从池子里爬起来，站在清晨的薄光之中，脆弱得像是一只即将消散的鬼魂。那时我害怕得无以复加，可我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到她，甚至连我自己的命都需要有她才能延续。

    一开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意要救我。剧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她为我压制毒素的动作也变得吃力，每次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她总坐在我身边，眼里的担忧与心疼从不有假。

    那样的眼神让我心中愧疚烦闷，她竟然能察觉到我的情绪，把药汤喂我喝下之后，牵着我的衣角说，走，咱们上街逛逛。

    渡安城繁华热闹，街面上有各式各样稀奇或珍贵的玩意售卖。

    我执意挑了好看的衣裙首饰买下送她，她却说什么也不收，也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只有在路过糕点铺的时候会放慢脚步，回望一眼。

    我偷偷去找糕点铺的师傅学了一手，隔三差五在厨房里做好点心之后再差人送去她的落白居。每次过不了多久，她就端着那碟点心来书房找我了。

    “你家厨子真会做点心啊，你也尝尝。”她拿起一枚塞进我嘴里，满眼欢欣。

    我生辰那天，渡安城里恰好来了个杂耍班子，夜里就在朱雀大街上表演着喷火之类的杂耍。

    我们去得晚了一些，挤不进密集的人群，她就拉着我的胳膊，带我飞去了高楼的屋顶上。

    那的确是绝佳的观赏位置，她看得津津有味，时常抿唇笑起来。我忍不住偷偷看她，皎洁月色洒遍她的脸庞，沉入眼里化为潋滟波光，心里想着世间再无第二双清澈如许的笑眼。

    许是猛然想起把我晾在一边不好，她回头看我，问：“你今年生辰有什么愿望，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

    愿望自然是有的。等我解毒病愈之后，我依旧会想办法杀了皇帝，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然后邀她成为我的皇后。

    如果她也喜欢我的话。

    但是这样的心思我一时说不出来，只好说，暂时还没想好，只想喝点酒。

    “就这个？”她递来一个嫌弃的眼神，然后从她的灵物袋里翻出了两壶酒。

    我实在不知道她的酒量差到了没喝几口就开始犯迷糊的程度。

    她软绵绵地倒在屋顶上，接着就睡了过去，留我一个人愣在凉凉的夜风里。

    屋顶很高，我不确定自己的轻功能带着她一起安全下去，便坐在旁边等她醒来。

    我想把她抱进怀里，但又不妥，就解了外袍盖在她身上。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脸蹭了过来，压在我的手背上。

    “我其实很喜欢你。”我鼓起勇气，忍不住说。

    “我有一点。”她突然迷迷糊糊的回我一句，吓了我一跳。

    “什么？”我犹豫了一下，问。

    “有一点喜欢你。”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咯咯咯的笑了几声。

    她后来不记得她说过的话，但是那晚的月亮记得。

    后来，她亲自为我去找那三种解药，死在了幻夜城外我亲手留给她的绝境之中。

    我能想象到她死时一定恨我入骨，正如我也怨恨自己一样。

    坠魔之后我在无数个日夜里反复假设，如果当时我对她多一点信任，多等她一刻，她就可以回到来处，有一个光明的结局。

    可是我却带着忏悔，把加倍的爱意补偿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和司齐嫣相处的那一百年，我只是一具没有记忆的空壳，除了记得自己喜欢霜霜这件事情。她住在魔宫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梦见她，即便梦里的那个人从不回头，我也确定是她。

    这种下意识的肯定让我前所未有的惊慌害怕。

    我每多看她一眼，多质疑一次她在我梦中扮演的角色，就会觉得这是对霜霜的背叛。于是我选择对司齐嫣加倍的好，恨不得让她彻底消失，似乎这样就能证明我的忠诚与正确。

    她开始用越来越奇怪的目光看我。

    她不再向我请求什么，证明什么，她说为我留在魔宫是耻辱，嘲讽又怨恨的把弑魔的杀招用在我身上，那般不要命的架势，如同与我有血海深仇。

    可是后来破空剑灵与我决战时，她却挡在我面前，那样熟悉的画面，我不知道见过了多少次。我始终拥有世间最安全的庇佑。

    我用破空杀了她，我终于如愿以偿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代价是又一次将她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