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当年
凉凉月色之下,江云烬在她身边站了许久,最后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他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控制不住地折返回来,俯身把她抱起,往屋子里送。
她喝多了酒,身体有些发烫。
他抱着她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让他的心跳得欢欣又热烈。同时又觉得这种感觉很模糊,如同已事隔悠悠百年。
恍惚之间,他很想知道在距离如今已经无比遥远的日子里,是否也曾有个身体滚烫的人炙烤着他冰冷的胸膛。
他察觉到林照霜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林照霜醉得厉害,梦见了滔天恶浪,倾盆大雨,心里眼里全是她的那个少年坐在一个破烂的屋檐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害怕再有风雨落在她的身上。
江云烬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听她哭:“我找不到你了。”
她的声音很微弱,听上去已经万念俱灰。
江云烬突然想起,他晕倒在归虚河的前一刻,也是这般肝肠寸断。
他与她要找之人,都……死了?
第二天,魔宫里再也没有林照霜的踪迹。
司齐嫣惴惴不安,担心她一走,自己的那颗心脏又会在某一天剧烈的痛起来。
江云烬也心不在焉,魔使把那些要绣在婚服上的纹样拿过来给他挑选时,他看都没看一眼,说:“让嫣夫人选一个就是。”
他总是忍不住反复回想林照霜说的那些话,没发觉自己已经有意无意的避了司齐嫣一个月。
在大婚之日的前三天,江云烬下令大婚推迟,然后自己去了归虚河。
无数魂魄萦绕在归虚河边,最终缓缓沉底,被平缓流动的河水洗涤干净,再也藏不住一刻回忆。
江云烬站在河里出神,他当年究竟在这条河里声嘶力竭的反复呼喊过谁的名字,日复一日找过谁的魂魄。是他的霜霜?她如果死了,陪伴了他一百年的司齐嫣又是谁?
林照霜又是谁?
江云烬抱着头蹲了下去,他的脑海似乎被剖开了一道口子,里里外外都是空荡荡的一片。他想努力回忆起已经模糊不清的从前,可即便是只言片语也不记得,甚至那一身穿着紫色衣裙的背影也早就不再入梦。
慌忙急切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司齐嫣明知江云烬的记忆被封印在她脖颈间的吊坠里,却依旧害怕他有机会想起什么。
她一路追着跑来,被河边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在绵软的草地上抽泣。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江云烬走到她面前,痛苦地问。
司齐嫣愣了一下,声音小声又委屈:“我没有。是你自己说的,你再也不会不信任我,现在为什么又觉得我在瞒你?你喜欢上了林姑娘对不对?你喜欢她,就处处看我不顺眼,不如她,如果有一天她说她是霜霜,你也会信。”
江云烬愣了一下,蹲下身朝她伸手:“起来。”
司齐嫣见他没有反驳或者否认任何一句话,一时悲痛难抑,那颗已经安静了许久的心脏又一次疯狂跳动起来。
“霜霜!”
司齐嫣被江云烬带回了魔宫,这一次,修士的血也不能为她减轻半分痛苦。
“你到底患的是什么病?”江云烬皱着眉问她。
司齐嫣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疼得几乎昏过去,却依旧不肯回答他半个字,只说:“云烬,求你把林姑娘找回来,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不会疼了。”
人间有温柔月色相照,恒古不变不枯。
林照霜离开魔界之后,没有回藏锋宗,而是去了人潮拥挤的街巷,隐秘清幽的山谷,广袤无边的荒漠,天高云淡的草原。
她的江云烬曾于浩淼人世间寻找过她,如今她也想走遍他曾走过的地方,去见那些落进他眼里的风景,去帮她能执扇护下的人,也去悟一悟她未能继续在藏锋宗修行的道。
在魔宫的那段时间,她的心里全是哀伤痛苦与嫉恨恼怒,似乎坠入了泥潭。现在抽身离开,她的心终于可以变回以前干干净净的模样。
三百年前,她骗他说自己是一介散修,如今这句话成了真。
“这一次我没骗你了。”她自言自语。
“跟我回去。”江云烬找到她落脚的地方,清亮的月光照亮了他有些憔悴的面容。
林照霜心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果肯对她笑一下,她就会以为是她的江云烬来找她了。
她仰头问他:“回什么地方?魔宫?我是除魔卫道的修士,为你留在魔宫,是羞辱。”
“霜霜的心疾发作,需要你。”
“与我何干?”林照霜好笑道:“难不成这一次她想要我的血?”
江云烬突然答不出一句话来。
未出鞘的剑刺了过来,回应他的却是不留情面的弑魔杀阵。
剑鞘最终毫无疑问的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林照霜被他带回魔宫时,司齐嫣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我不会取你的血,你就在这里陪着她就好了。”江云烬说。
林照霜奇怪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司齐嫣,心中有个念头闪过。
她走过去,伸手搭在司齐嫣的脉上。
江云烬看见她惊讶了半晌,随即轻轻一笑,似乎司齐嫣在她眼里是一副很可怜的模样。
司齐嫣醒了过来,林照霜就站在她的身边,目光悲悯,双眸清亮,如同高高在上的孤清华月,照见了她的卑劣虚伪与自卑。
她下意识躲开目光,看向江云烬,想要寻求安定,却听见林照霜问她:“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别人,你的心疾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颗明凰之心不是你的,魔骨应该也不是你的,江云烬,也不是你的。那么多人都拿出了珍贵的东西帮你活下去,你怎么还能继续贪心下去,虚伪下去?”
江云烬愣了一下,问:“明凰之心?什么东西?”
“明凰之心啊。”林照霜回忆了一下,一脸事不关已的模样,“当年有人为了求她的父亲帮你清除灵丝,从自己身上剖离明凰之血,凝成心脏,送给了被冰封在幻冰棺里的她。”
“你胡说!”司齐嫣叫了起来,泪眼朦胧。
江云烬的胸口发闷,声音有些干涩:“当年……是什么人?”
“是你的霜霜啊。”林照霜故作疑惑地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
他看了一眼流着眼泪拼命摇头的司齐嫣,问:“霜霜?”
“对啊,她死了,那天晚上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林照霜很认真地点点头,回头望着司齐嫣轻笑道:“江云烬不记得这些,你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骗我,我失去记忆,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江云烬的剑已经贴在了司齐嫣的脖子上,目光比剑刃冰冷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