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临近午时，众人就这样一停一歇，唱着儿歌欢闹的走着，领头少年走的却并不轻松。
仗着对雪莲的憧憬，对红竹糖饼的热爱，一行十余名红袄孩童在积雪覆盖的山路上步步紧追，手上更是不落空，边走边摘，各个小背篓已渐渐填满。没有孩童发现领路的大哥哥额头的汗珠滑落，时不时的眼睛斜向公牛峰方向，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步步走来已临近牛角尖，一座古朴石碑矗立落满积雪的树丛之中，被干枯藤蔓缠绕，不熟悉地形之人极难发现，由于年代久远，走近隐约看得烈、牛、定三个篆刻的碑字。
重亮识字不多，饱暖尚且不足，何谈修学识字，只是给村中学堂送柴时，被学堂先生罗锅李叫得旁听一会圣贤文章，儒家讲义，重亮不贪学，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白日里学得的东西，晚上便会细细咀嚼，有时实在碰到难解的事才向先生请教一二，走时默默将多带的几分柴搬到先生门口。重亮求人必有回响的性格使得罗锅李对黑瘦少年印象更好了几分，倒不是有所图，只是觉得少年是知恩的孩子，可塑之才。前年初春时分送了他一本圣贤论，重亮悟性尚可，记忆确是惊人，月余便能将圣贤论全篇用木枝在地上写得八九分，字虽是歪歪扭扭只是观得其形，意更是不全然清楚。
重亮曾听先生讲过牛角山顶石碑上的文字，石碑古朴，质地坚硬，虽不知何时所立，但碑上残存文字依旧遒劲有力，经推敲碑上文字应是“烈牛镇疆，河山清平”几字，猜测应是远古某个国家信仰烈牛的图腾，首领或皇帝祈天所立，年代旧远无从查证。
走到石碑背面，便可见得碑后岩壁上已被杂草藤蔓覆盖住的山洞，重亮曾秉烛进洞，洞深不过数十尺，洞口不过三尺，洞内有几副极为简单的崇拜公牛的壁画，年久风化，洞藏碑后，向巨大的屏风遮掩洞口，况且草木掩盖，不经意极难发现。
未时，一行人已经自东岭踏雪而归，红竹果也已经将背篓填得八九分，众人并未见得雪莲花，孩童们也不失落，一想到回家就能吃到香甜的红竹糖饼，脸上不经洋溢着几分笑意，顾不得鼻涕流到嘴上不去擦拭，脚下的步伐仍是加快了些许。
临近傍晚，牛安村炊烟袅袅，采红竹而归的重亮等人已临近村外小溪，小溪被先人取名牛蹄溪，村里人在溪上架起了简易木桥，方便来往通行及运输山里采来的草药野味等。说来也是奇特，腊冬时分，河流尚且冰封百里而溪水却未结冰，只是溪岸上有些许冰花挂于石块之上，对于溪水不冻，似是公牛峰山涧流出的温泉水所致，白雾升腾，较为奇特，村里人自小便见此溪水，并未觉有何异常。
“亮子哥，你隔壁三叔家的果子不见了，刚才还在我身后的。”排在队尾的男童急忙叫住了重亮，娃娃中果子是最与重亮相亲近的，平日里很是乖巧，断然不会乱跑，重亮心中一惊，猛的转头望向公牛峰，难道是那道视线？虽说从未见牛角山有野兽出现加之红竹果的味道有驱避禽兽的功效，但凡事都怕万一，如果真出了事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向村里人交代。重亮瞬间冷汗直流，一阵心惊肉跳，来不及的再多考虑，赶忙将背篓摘下，顾不得向孩童们分发，急促道
“你们把背篓里的红竹分一分，先回村里，把剩下的红竹果交给燕姑姑，我去找果子！”知道到达村口已经安全，不等孩童们答话，重亮提着灯笼急切向山上跑去。
“你小心啊，找到果子早些回来啊亮子哥，糖饼我们给你们留着。”重亮前街坊的二毛边望着少年急去背影大声喊道。
重亮调整呼吸，拿出真实速度在雪地上撒腿狂奔，由于常年习武及登山采药，刻意锻炼脚力的缘故，此刻的重亮更是担心果子的安危，山路狂奔比平日里更加迅敏，比平地策马毫不逊色，半柱香便已奔至山顶。
“果子……果子……”
“你在哪呢，回家吃饼了”
没听得回话，重亮眼皮一阵跳动，心口发毛，也顾不得抹去额头滑落的汗珠，揉了揉双眼，想看的更真切些，环望牛角山，都没有见到红袄的身影，本就极速跳动的心脏更是一下跳到了嗓子眼，不顾积雪路滑向东岭急驰而去。
跨过牛角山顶，远眺东岭坡下，天色虽已见暗，但白茫茫山坡上一席红袄仍是异常的显眼，看见果子相安无事，重亮瞬间觉得身上担子变轻，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舒了一口气，本着近一分安全一分的原则，朝着红袄奔去。
“你在干嘛果子，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知道有多危险吗？”重亮一把拉过自己悄然折返东岭的果子的肩膀，气急道。
果子显然被重亮的怒喊吓到，瞬间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害怕的盯着重亮，带着哭腔，语气无辜。
“娘给我压岁的银钱丢了，我怕误了大家的时辰，就没有吱声，自己回来找了，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
“编，我还不知道，不到初一哪里来的压岁银钱，你当你哥我是傻子吗？说！到底怎么了”
重亮意识到刚刚自己心急语气太过强硬，吓到了果子，有些不舍得，语气缓和了几分，转身蹲在地上，将果子背起，捡起地上的红灯笼，将果子向背上又掂了掂，边往回走边念叨。
果子给重亮递去了一个抹净积雪的红竹果，“亮子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好”
“咱们在东岭这里采果子的时候，我远远望见了一朵雪莲，怕自己跑的慢了被人抢了，就没言语，只能自己偷偷回来采，可到了地方又不见了，奇怪极了，明明就在那颗老松树边上的。”
重亮将红竹果掰成两半，又向后递给果子一半，笑道“你一定是看错啦，可能是朵松石花，不然别人怎么都没发现呢？”
重亮口中的松石花也是寒冬开放，是一种寄生于落地松果之上的药花，通体雪白，是清热去火的良药，在公牛峰这边并不少见。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对不起，亮子哥让你担心了。”果子让重亮一说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流着鼻涕，白皙的小脸上衬的本就红了的眼眶更加红了，抽泣着说道。
“不妨事的，你是我看大的，哥知道你是乖娃娃，不生气了，不过记住不许再有下次了。”果子听了重亮安慰的话，眼泪更加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没有说话，使劲的点了点头，胳膊越发用力的搂在重亮的脖子上。
夕阳渐落，一大一小向回村的方向走去。
“二十八，二十八，兴采红竹背回家，地瓜面，红豆沙，做了糖饼给娃娃，快些快些吃掉它……”果子轻声哼唱着歌谣，重亮的眼神也明亮了许多，毕竟是没长大的孩子，亦是对一年只吃一次的红竹糖饼满怀期待。
不多时，二人行至牛角山顶，以果子的眼力已能依稀的望见村子，重亮还能看的更清晰些。
寒冬腊月天黑的早，重亮心想脚下再快些，便能赶在晚饭前回到家，正欲加快些脚步下山，一阵巨响使得二人一惊。
“轰……轰……”
“亮子哥，村里是在放爆竹吗，今年的二踢脚格外的响呦”
果子被巨响震得没了困意，揉了揉眼睛，趴在重亮背后睡意惺忪的问道。
重亮没有答话，直勾勾的盯着村里方向，赶忙背着果子，手里挑着灯笼，向山下跑去，望着火光冲天的村子，重亮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临近牛蹄溪，见溪水中有红色缓缓流淌，重亮赶忙停下了脚步，伸手捧起些溪水，抽了抽鼻子，心中一紧。
“血腥味……是匪寇吗？还是今日南坡上的……野兽？”重亮心思急转，如果真有不测也不能让果子这么个小孩子去涉险，随即当机立断，放下了果子，将手中的灯笼熄灭与火折子一并交予果子。
“果子，村里可能出事了，我去看看，你去牛角山石碑后的山洞中等我，你摸黑上山，记住进了洞再点亮灯笼，别乱跑。”重亮急切的嘱咐果子。
“哥，我一个人害怕，我想我娘亲。”果子显然是被眼前重亮的紧张所吓到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快去，哥一会带糖饼去接你，再多给你带些蜜糖枣子。”果子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了重亮坚定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硬着头皮向山上走去。
重亮心思急转，转身脱掉引人注目的红袄，扔于树丛之中，向火光方向狂奔，速度之快犹胜离弩箭，一步跨过牛蹄溪，身形一顿，左手抽出右臂袖管中的防身短刀猛然插入溪边泥土之中，紧接着抬起头狂奔，临近村口十丈左右，身形向路旁一闪，隐匿于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