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相2
交接工作完成地差不多了,自己也能下床走动了。
段常菲呆滞地坐在一辆黑色宝马后座,司机端正严肃地开着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无奈开口:“小姐,老爷让你回家。”
“……我现在是想回家都不行。”
司机疑惑地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无声地叹了口气。
本来这个家人就不多,一个母亲去世了,父亲也常年不回家,爷爷也经常处理其他事物没有时间陪小姐。
小姐又参加了这种工作,久久接触死亡与痛苦的边界。
庞大的别墅是财富的象征,也是小姐的孤独。
窗外的夜色被漫天的黑暗密布,星星点点也消失不见,明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但就是感觉有小虫“唧唧”叫的感觉,还能想象微风吹过海面的波澜与温柔。
这一瞬间,段常菲好像能理解为什么宛橡这么喜欢夜晚了。
静谧美好?
不,是神秘未知。
王大川说得对,宛橡从来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她喜欢追逐,擅长压抑,在黑暗中杀戮是连她自己也不能察觉到的嗜好。
阖上沉重的双眼。
她是怎么喜欢上这个怪物的呢……
“要得到她的喜欢很容易,因为老好人总是容易被别人的外表迷惑,他们天生相信正义,认为什么人都有可能成为好人。”
宛橡自顾自地踏入另一个城市,豪华的bj市。
在外人眼中,黑石就如同她形影不离的大哥哥,只不过稍微“凶”了些。
“即使他们知道,世上总有天生的坏种不相信正义,总是用虚伪的面庞残忍地消灭一个又一个善良。”
“你说对吗?黑石。”这个小姑娘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
“……”黑石不喜欢说话,他是被专门培养来杀人、保护主人的,安静得为主人牺牲是最终的归宿,多话对于他来说不是个好习惯。
可是记忆中,这个小姑娘告诉他:“以后你会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希望自己信任的人背叛自己。被背叛得多了,我不会习惯,只会更加厌恶。”
“……但是如果你真的背着我背叛了我,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我什么也做不了,和从前一样。”
在黑石的眼中,那时的宛橡脆弱得不像话,眼睛半眯,神情放松,无力地依靠着椅子背后的靠背。
灰蒙的房间里处处是她不能诉说的阴暗。
“人啊,总得有一个倾诉衷肠的寄托,不然一直憋在心里多难受。”
“我很矛盾,以后你会明白。害怕未知,又喜爱赌博;厌恶脱离掌控的感觉,又追随着不能掌控的事物。”
“看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把赌注下在你身上。”
“所以,你愿意承受这份莫名的信任,好好保护我、陪伴我吗?”
从红夫人那里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不仅仅只是杀人这么简单。
但此刻她的眼神清澈又悲哀,似乎支撑了好久的压力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混沌只在他面前散开。
他们都明知自己的孤独和痛苦。
他们都同样释放自己的罪过。
他们从来不适合光明,沾满鲜血的双手不会因为任何悔过而有分毫改变。
黑石知道,宛橡只会是一个将他拉入更加恐怖深渊的怪人。
但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恶人?千刀万剐不为过。
但此刻,此时,那一个人,那一双眼睛,那一份被完全需要完全信任的悸动。
哪怕知道是更深更远的谎言,也忽然甘之如饴……
他从来不是一个受感情支配的人。
红夫人说得没错,这是个很会蛊惑人心的女孩儿,危险至极。
可她的谎言与欺骗是那么美好、那么真挚,带着一腔热血的真心与诱惑,潘多拉的魔盒只是她的掌中之物。
毒品也不过如此。
……
bj的夜色带着一丝冰凉,记得在哪篇文章读到过“每当夜幕降临,bj就亮起来了。整个bj变成了灯的海洋,光的世界。”
那时候还有叽叽喳喳的同学在自己耳边鬼哭狼嚎,说什么不想读书了,不想考试了,想睡觉玩手机吃饭。
人都是感官动物,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理智,除非基因导致你感受不到任何美好。
可宛橡觉得自己还算一个正常人。
毕竟她也笑过、哭过、恼过、烦过、抱怨过。
哪怕只是个欺骗世人的壳子,也是她真心付出的情感。
那时候的日子烦闷无趣,只能穿着单调的校服乖乖坐在暖黄色灯光下的板凳上认真刷题背书,同时还要暗搓搓和身边的人比一比。
或是谁错得更少,谁背得更多,谁复习得最少但考得最高。
春天教室窗外满目的绿叶大树,夏天耳边吵闹的知了“吱吱”叫着,秋天掉落的枝丫树叶随风飘荡在校园间,冬天同学们冻僵的手脚不住地抖动,同时还要努力埋头学习。
想来也是很怀念,怪不得很多人结束了那段悲惨的时光还很眷恋。
此时再看看自己双手,上面满是狰狞的血色和黑暗。
她早就不是那个普普通通读书的小女孩儿了,一开始就不是。
察觉到这个真相其实很痛苦,虽然家庭并没有这么完美,但好歹有一个妈妈,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陌生的爸爸。
也挺正常吧?
正常吗?算吧。
……可她不需要这么脆弱又无力的东西。
这些人随时随地可以背叛自己,随时随地抛弃自己,好像伤心难过的只有自己。
以前的自己似乎总会因为别人一点点的好意和秘密而得寸进尺,以为他们真的是自己很重要的人,也尝试过想要和他们好好在一起,可总是不得意。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让她生气?为什么总是让她失望?为什么总是让她想要毁了他们呢?
“bj的夜,太静了,而且月光又像朦胧的银纱织出的雾一样,在树叶上,廊柱上,藤椅的扶手上,人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庄严而圣洁的光。海似乎也睡着了,我听到轻柔的浪花拍在沙滩上的微语树下的桔圆亮玻璃的屋顶可以看见,从山峡升起了缥缈的雾气。”
黑石静静等着宛橡下一步动作。
他们静静坐在随处可见的明棕色木椅上,头顶的大树正好遮挡了看不见的月光。
有些冷,黑石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她搭上,宛橡也没拒绝,反而拢了拢吸收着残余的温暖。
宛橡默许了黑石许多过界的行为,也给予了他留在自己身边的特权。
从自己高高的视野看过去,宛橡只是一个怕冷怕疼的小女孩儿,从前的身材或许饱满,但现在真的瘦小,厚厚的肩膀削薄了好多。
“怪不得这里是主城市呢,真的好看。”宛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似乎也不需要黑石回应,因为她知道,黑石会好好听的,只听她一个人的。
“你说要是突然爆炸了,这里的人还会是一脸高高在上的样子吗?啊?”她无所谓地笑着,似乎在说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只是做出来未免有些大胆。
“我真的很不喜欢他们自诩高贵的嘲讽模样,让人想要把那张脸彻底摧毁。”
“可是段阿姨不一样,她是这么……美好,这么与众不同。”
“她让我想要彻底拥有她,却又毫无办法。”
“让我无限向往又厌恶的光芒,就该是这样,我们注定无法淡然地在一起。”
“……”
似乎想到了什么,宛橡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
黑石毫不惊讶地看着她开始大笑,笑到肚子都开始抽搐,身子左右摇晃着倒在了他身上。
也不能说是毫不惊讶,只是包容她的所有行为。
“怪不得啊,”宛橡微微感叹着停了下来,“怪不得老大那么放心得把我放出来了。”
毫无征兆地,宛橡哭了。
就这么静静靠在黑石的肩膀上。
没有那么惊涛骇浪,只是悲伤着那张本该张狂的面庞,眼神都弥漫着无助。
泪水些许流到了黑石的白衬衫上。
现在是半夜,路上没有什么人,寂静的空气只露出一点点的杂音,但城市依旧辉煌,灯火依旧旺盛,远处依旧有笑声与希望。
这里却似乎与世隔绝,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情与岁月静好。
时间前进着,却倒数着宛橡最后美好的记忆。
“……段阿姨差不多已经收到了老大给她的视频吧。”
“知道我杀人是一回事,亲眼看着我杀人又是一回事。”
“断掉我最后的稻草和希望,怎么说呢,老大也算是玩弄人心的老手。”
“虽然我本来就无路可退。”
“只是,想着……段阿姨能够对我还有最后一点点的心软和感情。”
“想着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爱我。”
“你说段阿姨现在是恨我呢?还是后悔呢?”
“她不可能不爱我。”
“我也不允许她不爱我。”
“如果她不爱我了,那我就再伤害自己,再让她可怜我,让她保护我,让她……爱我。”泪水再次蓄满她的眼眶。
不甘心,仇恨,懦弱,害怕,胆怯,虚伪,靠着偷窃段阿姨记忆中的痛苦而获得那卑微的、独一无二的爱情。
可任谁也知道,不可能有第二次了。
……
黑石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宛橡什么也没说,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跟段常菲有关的都是例外和特殊。
说了,就碰到她的逆鳞了。
深呼吸几口气,宛橡像是彻底冷静了,维持着一张虚伪的笑脸迷惑他人,也欺骗自己。变脸之迅速,让人都认为刚才的貌似都是幻觉。
她轻轻站起身,笑着的嘴角顷刻消失,头也不回得冷漠地说道:“走吧,去跟我的段阿姨道别,毕竟……有好久不能见了。”
“我会想她的。”
面对肩膀上眷恋的温度消失后,黑石只是心中微微失落了一瞬间便立马起身,追随着前方那抹慌张又冷静的身影。
他一直都有自知之明。
……
段常菲没能马上回到那熟悉又空荡的别墅,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处罚的相关资料也接踵而来,还有各个老熟人对她全方面的审问和调查……总之没一刻能歇着。
理辰被留在了那座城市,不能来这里帮她。
明明是自己以前工作了很久的地方,突然感觉到特别的无力与陌生。
——待回到家里时,已然到了深夜,父亲一如既往不在家,爷爷也去了其他地方出差。
剩个管家段伯,依旧如同小时候那般穿着得体整洁的灰白燕尾服,笔直地站在家里等着自己回来。
自己不回来,他也就不睡。
精致简华的餐桌上放着好几样bj的家常小菜,一看就知道被热了很多次。
段常菲吃东西也不挑嘴,就是不太爱吃那些麻烦又精致的食物,感觉矫情。
于是段伯早就学会做那些好吃不贵的小吃食了。
段伯还是笔直地站在那里默默等待着她回来。
推开大门,段伯微笑着那张已经充满皱纹的温柔脸庞快步走到她身边,语气尽是担心和高兴:“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哎,你每次出去出任务我的心总是‘嘭嘭’乱跳,得看到你安全回家才安心。”
“啊呸呸呸!我这是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小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说完还轻轻拍打了几下嘴,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依旧举止有礼有节,浑身都是儒雅的清流气息,不过人老了吧,啰嗦了些。
段常菲也没阻止,从小段伯就这样,也不是多信神仰佛吧,只是觉得这样能让她多一点安全。
她只是无奈地笑着:“段伯,以后不用特意等我回家,太晚了,你身体熬不住。”
“说什么呢!我身体好着呢!你段伯还没老!”
“是是是!”段常菲非常合时宜地点点头,脱下身上的大衣想要挂在门口的挂衣架上,被段伯中途抢了过去。
“衣服给我吧,给你洗洗,你肯定又很久没洗了是吧?”
“……”段常菲没拒绝,确实,这几天她都没怎么有心情好好处理自己。
段伯在她一回家就注意到了,只是什么也没说,说了只会让小姐更加难受。
段伯把她拉到餐桌旁,语重心长:“吃点东西吧,不然难受,胃病好不容易好了些,不能加重啊。”
“好。”
回到自己的房间,依旧简单明了,不过比起在和……宛橡一起居住的房子,少了些温情,多了些回忆与物品。
慢步走到床的旁边,想要倒头就睡,忽然想起自己几天没洗的身体……还是认命地去了卫生间。
出来时天有些泛白肚皮了,黑白融合,丝丝光亮想要挣扎向上攀爬。
这时候手机响了好几下,有人给她发消息了。
段常菲随性地穿着一身白色浴袍,双手胡乱擦拭着自己的长发,修长的腿一伸就到了木质小桌子处,笔直宽大的肩膀似乎也不能承受过于宽松的浴袍领口,白皙又锁骨分明的胸口露出了大半部分。
她也不管,只是拿着手机查看信息。
……天彻底亮了,光明似乎到来,可到底是表面的祥和还是真实的虚伪,谁也分不清了。
掩埋深处的感情破土而出,窒息的郁闷与悲伤左右徘徊,仇恨、失望、后悔……还有可悲。
可悲的她爱上了一个只会让她痛苦的恶人。
她终究还是要被推上执行枪决的行刑场吗?
不,她本就可悲,再可悲一点也没什么了。
可是,可是……
“小姐?小姐?你睡了吗?”门外是段伯轻轻敲打房间门的声响,他的声音也轻小细微,生怕打扰到熟睡的小姐。
段常菲脚步虚浮,眼神恍惚地开了门,段伯那张柔和的笑脸顿时冲上她的心房。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用银勺细细搅拌,笑着解释:“小姐,这是我问了文老医生之后调的汤药,喝了之后很补身体的,你当警察每天这么累的,喝点吧,好好睡一觉,乖。”
“……”憋了好久的伤心与委屈突地涌了上来,段常菲弓着背捂嘴稳了许久才没让自己当着段伯的面哭出来,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哭鼻子,多丢脸啊。
可还是溢出了几滴藏也藏不住的泪水。
段伯也没催促,只是慢慢地、缓缓地顺了顺她的后背,小心地帮她把要掉下来的浴袍好好整理了上去捂拢,随后仍旧是那张熟悉的慈祥面容。
他轻声哄道:“没事儿的小姐,你段伯我还在你身边呢,有什么就靠在我肩上,不要难受了自己,段伯也会担心的。”
“……嗯。”段常菲微微靠在了段伯已经衰老却仍旧挺直的胸膛上,浓重的鼻音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
可是,可是……
可是没关系。
只要还有一个人对她微笑,只要还有一个人依靠着她,只要还有一个人需要她的保护,她都不会放弃。
可悲而已,痛苦而已,童年而已。
那就让所有的悲惨只让她一个人承受好了,她只希望身边的人、所有的人都能长命百岁,幸福美满,洋溢那张让她满足的笑脸,度过那个连她都羡慕的美好生活。
她就只有这一个简单又朴素的中二愿望而已。
……宛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