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食髓知味
萧慕寒觉得，邀月谷几乎变成卖炭小贩的库房了。
陌北熙怕冷，卧房里的炭盆没熄过，虽然开了一处窗户通风，也暖得如同春日，酥糖也不愿出去，成日窝在房内，惬意地打着咕噜。
即使这样，萧慕寒仍不放心，这该死的太虚神力，叫北熙的身子相较去年更寒了几分，指尖摸上去甚至不似常人。
萧慕寒发愁，夜里在人身上裹了两层锦被，把人搂在怀里，隔一会问一遍：“冷不冷，北熙，要不要再加些炭火？”
陌北熙缩在他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萧谷主要把全部家当用来买炭火吗？”
萧慕寒在他脸蛋上戳了一下：“萧公子有的是钱，买些炭火不过是九牛一毛。”
陌北熙很给面子地附和：“萧公子是有钱，前儿在陵安，看人家卖锦被的姑娘漂亮，一口气买了七八条。”
萧慕寒笑道：“那是自然，世上佳人少有，我恨不得把她也买回来。”
言罢还煞有其事地摇头惋惜道：“可惜匆匆回谷，竟没想起来这事。”
陌北熙翻身，还枕在他胳膊上，背对着他道：“这也不难，想必姑娘还在铺子里，萧谷主现在策马赶去也来得及。”
萧慕寒道：“那也得过了今夜再去，外面还在下雪呢，怪冷的。”
他说着，探手在陌北熙身上乱摸，陌北熙轻声道：“萧公子，莫要乱来。”
萧慕寒委屈巴巴：“自家夫人，也不让摸了吗？”
陌北熙拿掉他的手，道：“那世上少有的佳人呢？”
萧慕寒附在他耳边呵气，悄声道：“世上有你，哪儿还有什么佳人？你呀，长在了我的心尖儿上。”
陌北熙往他胸膛处贴了贴，萧慕寒道：“现在给摸了么？”
陌北熙道：“油嘴滑舌。”
萧慕寒将他扳过来，伸手摩挲他的脸，锦被里散着热气，陌北熙脸颊微红，笼罩在热气里，身心皆放松下来，萧慕寒忽然含着委屈道：“省吃俭用给夫人买几条过冬的棉被，反而被误会埋怨，我好苦。”
陌北熙正光溜溜地窝在他怀里，忽然有种预感，尤其他不安分的手抚上来，带着格外危险的气息，陌北熙道：“明日我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现下就苦不堪言，北熙，你补偿我。”话这么说，可这人脸上哪里有什么委屈，借着窗外雪地里泛出的亮光，陌北熙明显看得见他脸上的狡黠。
陌北熙闭上眼睛，很有心机地离他远了一分，刚一离开，身体就被人一把捞了回去，萧慕寒坏笑道：“羊入虎口，能逃到哪儿去？”
陌北熙呼吸一滞，瞪大双眼，嘴唇便覆上一片柔软，他自暴自弃地躺好，两只手紧紧攥着被角，任人胡作非为。
冬雪覆盖下的邀月谷，连飞禽走兽也少见，入耳只有溪水流动的声音，陌北熙站在雪地里，披着过膝的宝蓝色斗篷，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萧慕寒远远看见他，道：“怎么跑到雪地里来了，害我好找。”
陌北熙蹲身，道：“快过来，这里有萝卜。”
萧慕寒噗嗤一笑：“萝卜有什么稀奇的。”
陌北熙边刨雪边道：“你来看，胡萝卜，好大的，挖几根回去，我给你炖骨头吃。”
萧慕寒凌空跃起，稳稳地落在他旁边，也蹲下身，陌北熙旁边放着三根肥肥壮壮还沾着土的胡萝卜，萝卜缨在雪里显得格外翠绿。萧慕寒拉过他的手，掏出帕子替他擦净，放到自己怀里捂着，道：“还扒萝卜，手都冻成小萝卜了，看看，冻红了不是？”
一阵风刮过，陌北熙蹲在地上瑟缩了一下，他嘴唇冻得有些发紫，萧慕寒揉搓了几下他的脸蛋，噙住他的唇瓣吻了一会，冰凉的唇才泛了红，萧慕寒满意道：“暖和点没？”
陌北熙把手收回来，把三根萝卜捡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快速蹲身，捡起一团雪往萧慕寒身上砸去，萧慕寒冷不丁被砸了一下，抖抖胸前的雪，就要去抓他，那罪魁祸首早就抱着萝卜摇摇晃晃地跑出了老远，萧慕寒在后面追他：“才给你捂热，就拿雪球砸我，让我抓住看我怎么罚你。”
陌北熙许久没施展过武功，正好技痒，于是踮脚而起，往岩石上去，萧慕寒也翻身跃起，与他在巨石上赤手空拳过了几招，陌北熙不敌，一个后仰，腰如韧柳，身若飞絮，软软落在雪地里，萧慕寒随即追至他身旁，要去压他的肩膀，陌北熙刚要飞身逃走，被人一把捞住腰肢，当即失了重，被牢牢箍住扭过脸来。
经过这一闹，两个人都暖和起来，萧慕寒得意地捏着他的下巴，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道：“又输我一次。”陌北熙额前渗出一丝薄汗，道：“不公平，我手里拿了三根萝卜，我们重来一次。”
萧慕寒接过他的萝卜，道：“若认真打起来，我定然赢不过北熙，不过今日到此为止，受了冻，忽然热起来容易染风寒。还是回去给我炖骨头汤吧，走吧。”
陌北熙心里犯着嘀咕，炖骨头汤，以前只看江漓做，自己还真没上手过，不知道做出来味道能如何，他会不会喜欢。
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赶鸭子上架也得赶，陌北熙把萝卜洗净，对萧慕寒道：“君子远庖厨，慕寒，你先去休息，我来。”
萧慕寒被人往门外推，边退边道：“真的不用我帮忙吗？调味料在柜子底层，剁骨头当心些，刀利，仔细碰着手。”
陌北熙关上门，举着菜刀，虎视眈眈地盯着案板上的大骨头，一手按着，手起刀落，骨头被分成了两半。
他接着蹲在灶前，往灶膛里架了柴火 ，用打火石点了半天，火星刚起立马灭了下去，陌北熙撩起衣摆，极庄重地蹲好，眨巴着眼睛望着柴火道：“听话，燃烧起来，我要烧水。”
火苗艰难地蔓延开来，陌北熙扬手擦掉额角的细汗，锅里的水渐渐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泡，陌北熙浅笑着把两块大骨头放进去，第二块大，肉多，等会给慕寒吃。
盖上锅盖，陌北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是先放调味料还是先放骨头？先放骨头万一入不了味，先放调味料又该放多少？
那就折中吧，陌北熙机智地想，对了，还有胡萝卜，陌北熙把萝卜切成小段，与葱姜蒜，油盐醋等一齐倒进去，又想到冬日辣椒驱寒，陌北熙切了几段干辣椒放进去，末了盖上锅盖，手无意识地碰到了眼睛，眼睛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眼泪哗得一下流出来，陌北熙连忙去找水瓢洗，碰掉了案边的两只碗，落在地上哗啦脆响。
萧慕寒在门外听见瓷片碎裂的声音，道：“北熙，怎么了？”
陌北熙边用水清洗眼睛边回他：“没事没事，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碗。”
以萧慕寒的耳力，明显听出是碎了两只碗，于是不依不饶地问他：“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眼角的刺痛弱了下去，陌北熙舒了口气，道：“已经下锅了，外面冷，你到膳房等我，那儿炭火盆还旺着，等骨头炖入味了我就来找你。”
“那我先过去，需要帮忙你就来找我。”门外的脚步声远去，陌北熙掀开锅盖，热气夹杂着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用筷子伸进肉里戳了下，还是硬的，没熟，陌北熙重新把锅盖扣上，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
萧慕寒取了本书坐在餐桌前看，许久没翻一页，心里只想着庖厨里那位，那个白皙干净的小公子，看着真不像是会下厨剁骨头的，邀月谷只有两个人一只猫相依为命，又不能辜负他的热情，算了，浪费些食材是小事，祈祷他别把厨房烧了就好，厨房烧了也行，人别磕着碰着就好。
门从外面打开，陌北熙端着托盘进来，酥糖跟在身后，行到门口时奋力抖落毛上的雪，萧慕寒立刻起身去替他关门，把风雪挡在外面。托盘上是两只大碗，里面各有一段筒骨，筒骨上密密地撒着花花绿绿的香头。
陌北熙满眼阳光明媚，把托盘放在桌上：“慕寒，等了这么久，饿不饿？”
萧慕寒憋住笑，掏出帕子，道：“小花猫回来了，过来，让我看看。”陌北熙看了一眼酥糖，发现他叫的是自己，于是疑惑地走过去，和他面对面站着。
萧慕寒笑眯眯地盯着他看，见他发丝凌乱，脸上满是锅灰，眼尾一道漆黑延至脸蛋，像是被毛笔随意化了一下，眼角却不知为何泛着红，便忍不住笑出声来，陌北熙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这小眼神叫萧慕寒几乎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了，于是敛起笑容问他：“拆房子了？弄得满脸黑灰，眼睛怎么也红红的？”
陌北熙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道：“从厨房出来，眼睛吹了风，过会儿就好了。”
萧慕寒心疼地拉他坐下，陌北熙挑了骨头大的一碗，推到他面前，急切道：“尝尝吧。”汤出锅，他一点都没耽误，急急忙忙地给人送过来。
萧慕寒舀了一勺汤喝下去，抬眼撞见那人闪着星星般期待的眼神，面色平淡，对他温柔地笑了笑，道：“汤汁浓厚，夫人厨艺不错。”
陌北熙显然喜出望外，也要拉过另一只碗亲自尝尝，却被萧慕寒伸手拦了下来，萧慕寒道：“这可是北熙头一回下厨，一碗不够我吃，不如都给我吧，我再去给你做点别的。”
陌北熙不傻，有好吃的萧慕寒一定不会跟他抢，于是端起碗就喝，一口下去，难以言喻的怪味充斥口中，陌北熙脸色痛苦，抓起茶杯就灌，道：“慕寒，这么难吃你怎么咽得下去的？”也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看着他喝下去。
“起码色相和香气都在，”萧慕寒看着伸出碗边沿的大骨头道：“已经很好了，我第一次做饭也没熟，吃完难受了一整天。北熙呀，这根骨头能剁三四截的。”说着用筷子去挑骨头上的肉，里面红通通的，明显还生着。
陌北熙要是跟酥糖一样有大耳朵和尾巴，此刻定然都耷拉着。萧慕寒见状，把楚楚可怜的美人抱在怀里，替他一点点理好凌乱的发丝，道：“日子长着呢，不差这一顿，等学会了天天做给我吃，好不好？”
陌北熙靠在他肩上，道：“萧郎，我们今晚吃什么呢？”
萧慕寒道：“小馋猫最喜欢的鱼，吃不吃？”
酥糖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能听懂“鱼”这个字，大概是陌北熙太爱吃鱼，酥糖跟着享福惯了的缘故，此刻又听到这个熟悉的字眼，酥糖顺着椅子腿窜上来，跳进陌北熙怀里，抬头喵喵叫。
“哪里来的鱼？”陌北熙抚摸着酥糖圆溜溜的脑袋。
“刚把我关在厨房门外，我去冰里钓的，寒冬腊月，鱼都饿着，刚伸竹竿就上钩了一条，又肥又大。”萧慕寒用大拇指指腹摩挲怀里人的脸，道：“你先去卧房睡一会，饭好我叫你。”
“不，”陌北熙抬头：“我要跟你一块去，你教我做饭，好不好。”
萧慕寒道：“这会雪下大了，冻坏了怎么办，听话。”
陌北熙紧紧环住他的腰，仿佛长在他身上一样，大有一整晚粘在他身上巍然不动之势，萧慕寒对这个爱到极致的人儿无可奈何，道：“那你带着小手炉，在旁边看着就好。”
“嗯，好。”怀里的人得逞点头，额角蹭着他的衣襟。
萧慕寒敞开宽袍，把人包住裹好。
“抓稳了。”
“好。”
“吃鱼去。”
“萧郎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