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击垮许多人的往往不是山的陡峭和水的风波
下午第一节的体育课，正赶上太阳热烈的时间，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走上几步身上就冒出热汗来，把人的兴致都压扁了。
崔荺跟着队伍慢吞吞地绕着操场跑步热身。在这个天气里，太过浓重的花香熏得人头痛。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在抽痛，一时不能分辨脸上滑落的汗是热的还是痛的。
跑完步，热过身，体育老师就放他们自由活动了。崔荺捂住肚子，用力按压了几下，走到阴凉处蹲了下来。
太痛了，连口袋里放着的小册子也没有心思拿出来了。崔荺拿了张卫生纸，忍着痛缓缓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她咬着牙，直到牙都有些发酸，嘴唇发干了也懒得抿一下。
她猜测这次疼痛的原因。是因为来了例假？还是食堂的饭菜有“毒”？难道是因为她有那么几次没有吃饭？
“崔荺，你怎么了？”一个曾经问过崔荺问题的女孩回头看见她，皱着眉问。
崔荺下意识对她笑了下，摆摆手说没有事。
女孩想到什么，靠近她小声问，“你是不是来了那个？”
“没有没有。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崔荺飞快地回答她，等待着疼痛过去。
“好吧，实在不行，你就和老师说，回教室休息吧。”女孩只好说道。
“嗯。”崔荺点点头，“谢谢你。”
“没事没事，那你休息。”女孩展开笑颜，离开了。
崔荺把头枕在曲起的膝盖上，看班上的同学玩闹。手里的纸巾吸收手心里的汗，湿成一团。过了十几分钟，崔荺觉得疼痛减缓了许多。她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从口袋拿出了小册子。
季理把篮球投进框里，瞥了眼崔荺所在的方向。球从框中落下，他跑过去拍了几下球，再次投篮。
复习了几篇长诗，崔荺感到疼痛彻底消失了，站起来把纸团扔进操场口处的垃圾桶。
隔着操场的网栏看花圃边上的那几棵花树，艳丽的垂丝海棠不知何时已不见了，红叶李也掉尽，唯独有一棵玉兰树仍绚烂。晚上如果凉快些，吃过饭来这边走走消消食吧，大概不会有太多蚊虫吧？崔荺计划着，方才疼痛带来的不愉快也熄灭了。
果然看见美好的事物，人就会愉快，崔荺想。
她走回去，没有看见体育老师。几个人悄悄掏出手机围成圆蹲在花坛边玩。学校抓手机一阵松一阵紧，考完试后几乎没有再刻意强调，前不久又是文化节，于是学生们大多放松起来。
刚刚关心崔荺的女孩看她神色正常地走过来，笑着问：“不疼了吗”
“嗯嗯，没事了，谢谢你。”崔荺意外于女孩还关注她，连忙点头表示感谢。
“崔荺，你是不是不玩手机啊？”女孩和她的朋友一起玩着，见崔荺拿着小册子在看，于是好奇地小声问。
“手机”崔荺摇了摇头，笑了笑：“没有，其实我也玩手机。周末的时候会玩。”
“那你周一到周五不玩手机啊！怎么做到”女孩睁大眼睛，心想这么能控制住自己真是厉害，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玩手机的时间。
“啊？嗯。”崔荺点点头。“就是……给自己设一个底线，上学期间坚持不要玩……其实周末的时候也是有些不能自控的。”
“啊————”女孩拖长了音调，忍不住叹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每每下决心不玩了，手机铃声一响，忍不住拿起来看，接着顺带着玩，最后定下的学习计划就失败了。
“砰！”是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一阵风刮过，树木的叶子互相拍击，沙沙响着。地上的树荫摇摇晃晃，校服裤脚钻进来几片凉意。
崔荺转过身去看在操场对面的篮球场。烈阳之下，他跳跃起来，身体在空中舒展开，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美感。球进框，他笑起来。
崔荺转回身，眉眼舒缓。
下了体育课，学生们奔进教学楼。洗手台周围全是冒着汗的男生女生，水龙头哗哗流出凉水，几只手争相过去接。有的男生干脆把水往脸上泼去，也不在乎弄湿了衣服。没带湿巾的女生把纸泡湿后往脸上按着。
“铃铃铃————”上课铃声很快响起，学生们惊得往各种的教室跑，热闹得好像一出剧。
老师一踏进教室就“哎呦”了一声，叫他们快把窗户拉开，门也不要关了，让风吹进来散散汗味。看着老师这动作，学生们在底下都笑疯了。
“安静啦安静啦，怎么你们不觉得教室……有味啊？”老师喊道。
“不觉得！”学生们倒是齐声笑答。
“你们这真是‘久居鲍市不闻其臭’啊？”老师笑道。“好啦好啦，先通通风，我们来上课了。”
太阳太大，放在教室的杯子也变得温热。崔荺把杯子放在座位底下，翻开课本。
一天没有什么意外的课。
洗手间里，看着裤子上沾染的血色，崔荺淡定地拿出备好的卫生巾贴上。疼痛是有一些的，大概是初初来的缘故，没有疼到降低情绪，只是明天就不会这样平常了。
让人发愁的是明天还有数学和物理小考，考试中途疼痛的概率是————百分之百。毕竟来例假的前几天是全天闷痛无休止。
每每这个时候就格外渴望成为男生。
崔荺洗过手，往自习室走去。
今天的作业状况良好，余下大把时间供她加强自己薄弱地方的练习。英语的选词填空和完形填空，物理的难题，生物要背的知识点……总学不完，恨不能把时间掰开用才好。
崔荺总觉得她能看见自己身上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无穷无尽地吸收着知识，却没有一丝一毫填满的意思。她清楚地知道着自己所欠缺的地方，也清楚地知道填补这些缺陷所要经历的困难。于是她一面恐慌着，一面又不停歇地走。
如翻山越岭般努力着，稍有不慎就会跌入崖底。击垮许多人的往往不是山的陡峭和水的风波，而是人自身的恐惧、退缩和懒惰，这些弱点会让人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所以，最最可怖的敌人其实是自身。
新的一周，座位已经全都打乱重新安排。这一次崔荺坐到了最右边第二排靠墙的位置，而顾洵在最左边倒数第二排。
这样的距离不能多次“无意”去看了，那是她须转身才能看见的位置，那样太刻意。
崔荺翻着今天的数学习题册，用红笔在错误处标记着。远处看来，那页页密密的批注叫人头大。崔荺的习惯如此：把每题计算过程全都在空白处写下来。别人看着混乱，崔荺自己能分辨得清。数学老师常常会抽查他们讲题，这样的批注方便她很快回忆起当初的做题过程，以避免在课堂上磕磕绊绊的难堪表现。
她的数学成绩只算一般。崔荺皱眉看着最后的题目。数学思维这样的东西或许真的要看天赋。
把数学问题搞定后，崔荺复习了会儿物理，然后照常她的每日“查缺补漏”练习。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崔荺脸色便有些发白。她强忍着痛意从床上爬起来，昨天垫在身下的垫子沾上了一点血迹。她把垫子收起来，叠好被子，到水房洗漱。
换下昨天染红的卫生巾，崔荺看着纸篓里片片红纸，血腥味和卫生巾上的淡香味混杂在一起往鼻子里冲，她控制不住地干呕一声。
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想到往卫生巾上添加这么浓的香味的，非但不能掩盖血味，还叫她胃里翻腾不已。啊，下次不再买这个牌子的卫生巾了。崔荺懊恼地出了洗手间。
钝痛无时无刻在袭击她，崔荺觉得手脚有些无力，像昨天那么精神是不可能，她现在只想躺平在床上，虽然她知道这对缓解疼痛没有半点作用，但至少心理上会舒服些。
没事没事，这是在排毒呢，嘿，像小说里一样吃了洗髓丹，马上就能升级打怪了。崔荺自我宽慰。
到了教室里，崔荺连撑起身体看书都觉得费劲，懒得动弹，好像动一下，肚子就会再痛一分。她在心里痛打“例假”，思绪从“女性为什么要有例假”跑到“男性凭什么没有例假”，从“来例假为什么要这么痛”又跑到“凭什么由女性来生孩子”……总之，只有靠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以减轻疼痛感。
老师拿着试卷进来时，崔荺皱着眉拿起笔。卷子从前排传过来，她展开卷子开始写，却发现其难度超出她的预料。算其中一道题超过了五分钟，她暗道不好，连忙放过写后面的题目。
这是一份高难度的测验卷，崔荺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但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拼命往下算。可在下课铃响起后，她仍然空了两道大题没有动。
“后面的同学起来收卷，好啦，大家都把笔放下，别再写了。”老师要求道。
崔荺看着卷子上的空白放下了笔，她的心慌张地狂跳，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肚子里的钝痛成了绞痛。
糟糕的考试，糟糕的回答，她想。两道大题，16分扣光了，前面的题也算得不尽如人意，她还剩下多少分会不及格吗？怎么办
来不及想太多，下一节课紧接着就是另一场考试。不管怎么样，不能两场都不及格吧，这一场一定要答好。
而当崔荺卡在第七题时，她烦躁起来，巨大的情绪波动使她头脑发热。
冷静，冷静，冷静，崔荺默念，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答完后面的题目。
在这次下课铃响起前，她勉强写完了试卷。然而她心里清楚答题效果并不太好。崔荺松了笔，手心汗糊糊的，拽了张纸团进手里，把写满的草稿纸压在课本里，她呆坐在座位上，脑袋放空。
她觉得她真像淋了雨又跳进泥坑的小狗一样。
真差劲。答得那么烂，都来不及写完，说到底还是学得不够好，所以才会那么慢。说什么刻苦努力，考试的时候却那么糟糕。
你自得了吧，崔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崔荺
你是不是不自觉放松了，崔荺？
崔荺弯下腰，手臂交叠在桌子上，把头埋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