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枝枝看着沈寒亭, 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好吧,这个人情不拿我去还,也没什么可以还了。”她想得很简单,嫁给谁都是嫁, 既然哥哥欠了宋诣这么个人情, 那她嫁了也不算亏。
她沈蝉音的傲骨, 都是黎国给的。
如果事关黎国,那就不能任性了。
少女眼睛眨了眨,看不出来一点儿不情愿,倒是叫沈寒亭一时之间哑然。
若是枝枝记得之前的事情, 肯定不是这样的心态。沈寒亭闷闷喝了一口茶,将奏折合上,压低嗓音对枝枝道:“若你以后记起忘记的记忆, 后悔了呢?”
“你们都瞒着我。”枝枝有点不高兴。
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 她和宋诣之前一定是认识的, 说不定还有仇, 否则不至于所有人都这个态度。
沈寒亭却没有继续解释。
公主邸自从沈寒亭回宫之后,便在收拾整理, 枝枝便回去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父亲说要给她建造赤霞台时,此时看到已经建造完善的府邸,稍微有些感慨。白鹭和黄鹂都在门内, 瞧见枝枝前来,连忙上前迎接她。
枝枝打量了她们一会儿, “你们可以告诉我, 我忘记了些什么事情吗?”
廊下风铃被风吹得作响。
白鹭解下枝枝肩头斗篷, 笑着塞给她手炉, “忘了便忘了,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拂掉枝枝发梢的雪花,扶一扶有些摇摇欲坠的簪子,“殿下记得身边重要的人,不就好了?”
黄鹂点了暖香,煮好茶水,也道:“那几年的殿下,过得不开心。”
枝枝坐在小几前,捧着热乎乎的茶水喝了,脸颊上冻出来的红晕也散去。
“那好吧,我不问了。”她眯了眯眼,靠在熏笼上取暖,毛茸茸的氅衣还裹在身上,枝枝抱着小老虎侧目,“过些日子就是腊八了,兄长将施粥的活儿交给我了。”
“一年又过去了。”黄鹂感慨。
枝枝把脸埋进衣袖里,“今年打了一年的仗,快过年了,怕是不少人吃不上饭。”
白鹭和黄鹂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枝枝的话里听出了怅然,可偏偏瞧着也是很平静的,叫人不知道怎么安慰。
枝枝第二日便去领了粮食,在护国寺安排妥当。这才发出布告,让城内的百姓在腊八当日来领粥水,若是家中没有余粮,提前取了里正的证明来领小米和杂粮。
告示一贴上去,便有不少百姓喧哗起来。
全都兴高采烈,总算是对除夕有了一点盼头。
因为粮食太多,想要熬煮够一天给全城百姓分量的腊八粥,也实在不容易。枝枝不仅在护国寺设了地点煮粥,城内的粥水则在城内租了地盘,提前分配好,在腊八前的一天晚上开始熬煮。
腊八这天,天不亮,枝枝便坐了马车去了施粥的地点。
不少百姓在粥棚前排起长队,见到长公主亲自来施粥,未免兴奋起来,朝着她涌过来。
众人推搡之间,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摔倒在地上。人群不受控制被往前挤过来,眼见着便要踩踏在小孩身上,枝枝立刻喊了侍卫上前。
侍卫拦住人潮,枝枝弯腰一把拉起地上的小孩子。
人潮在一瞬间冲散侍卫,朝着枝枝扑过来,枝枝下意识将小孩子护在怀里。
宋诣打马而来,伸手将枝枝护入怀中,挡住了身后冲撞过来的人群,“下次交给别人去做。”
她把小孩子放下,看着对方细得没有一两肉的胳膊,凹陷下去的脸颊,低声问道:“你的家人呢?”
小孩子似乎很害怕枝枝,一下子跪下来。
他衣衫单薄破旧,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紫,跪下去时一霎那被碎石划破肌肤,显得越发狼狈瘦弱,“回长公主,家里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
枝枝眼睫颤了一下。
战争时,物价飞涨,许多人都在疾病和挨饿中死去了。
哪怕是京都,这样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起来吧。”枝枝蹲下去,摘掉他头上的草叶子,语气认真,“我今日带了许多粮食来,你去排队,足够每一个没有余粮的人吃到明年开春。”
小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枝枝。
枝枝微微笑起来,“等到开春播种,便不愁没有新的粮食了,还有慈安堂也在建造了,那里会有人照顾你到长大。”
小孩子黝黑的眼眶霎时流出泪水,枝枝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拉了起来。
宋诣沉默地看着枝枝做着这一切,等到那个小孩子走远,他才垂睫看向枝枝,“抱歉。”
枝枝摇摇头。
两人站在粥棚下,氤氲的热气裹挟着粮食的香气,天边又落下冰冷的雪花,衬得整个黎国京都晦暗寒冷,只有吵嚷的民众眼巴巴盯着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粥水。
好似这是唯一的念想。
“宋诣,我嫁给你。”枝枝忽然回过头去看他,抿了抿唇,眸子里光华坚定,“如今北狄西夷与黎国都需要休养生息,只有齐国独大,拿我的婚约来换黎国十年无战乱,好不好?”
宋诣目光依旧清冷温润。
他看着枝枝,唇边笑意不变,只道:“家事与国事,不可混淆。”
“可你已经混淆了。”枝枝抬起下颌看他,她非常清楚,宋诣之所以愿意帮黎国,一部分是两国结盟,另一部分就是要逼兄长欠下这个人情,“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让黎国安宁一天。”
这是一种很幼稚的说话,枝枝知道效果有限。
可她都决定嫁给宋诣了,能谈到手的筹码多一点,便是一点。
“好。”
宋诣回答她。
枝枝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她没料到这话谈得这样轻而易举。在她和宋诣接触的一个多月里,他虽然有时候很古怪,但很明显不是个为了私情胡作非为的蠢人。
要一个聪明人做蠢事,其实是很难的。
“沈蝉音,我当年本可以杀了你兄长,却并未杀他。”宋诣捏住枝枝的手腕,力道有些重,语气却还是慢条斯理的,“前些日子我也本可以趁火打劫,却还是保住了你黎国的安稳,我欠殿下的若殿下不再在意,自然好。”
枝枝不知道他欠了自己什么。
但是从身边所有人的态度来看,想必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
那忘记了正好,再不必计较,再不必痛苦。
“那好。”枝枝眯眼一笑,“我不记得了,无妨的,我只是做我沈蝉音该做的事情。”
宋诣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好久,才似有些叹息似的,握着她腕骨的手转而抓住她的五指,“那殿下必然会后悔。”
她从前,分明宁可死,也不要待在他身边。
风吹过来,枝枝捡起地上掉的碗给老婆婆,这才回答宋诣,“兴许吧。”她的杏儿眼里有点坦荡的笑意,“只要陛下不要整天那你的心上人来膈应我。”
长街尽头,白息看着两人笑着说话。
看了许久,拂掉刀鞘上的积雪,翻身上马,朝着城外的方向而去。
副将朝他追过去,“将军不去和公主告别吗?”
白息不说话,只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城门,他总以为守得久了,殿下总会回过头朝他走来的。
可哪怕是忘记了宋诣,殿下还是会选择宋诣。
……
腊八夜,城外的月老庙不知为何办了庙会。
京都家家户户好不容易从战火纷飞的紧张氛围中缓过来,办了场庙会,都忙不迭去热闹一下。庙里也布置得格外繁华,到处都是花灯和风铃,不少摊子卖着绢花头绳和糖果。
枝枝换了常服。
绿衣红裙,披着白狐狸毛的坎肩儿,脖颈上挂着亮晶晶的璎珞。长发梳成双髻,乖巧地带着漂亮的绢花,站在宋诣身边时,十分匹配。
月老庙有一棵很高很大的姻缘树,树上挂着许多红色丝绦和姻缘牌。
宋诣牵着枝枝走过去,从袖子里取出几枚红字包着的钱币,姿态温和礼貌,“托老翁给我和未婚妻写几句贺词。”
枝枝忍不住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
老翁伸手接过钱币,笑眯眯地提起笔,写了一句贺词,递给两人,“祝两位白首如新。”
贺词写在红字上,字迹是金色的。
宋诣接过来,叠好,收入袖中,才温和地看着枝枝,“姻缘牌带了吗?”
“带了。”枝枝耳朵尖儿烫得过分,她垂下眼睫错开宋诣的目光,将袖子里的姻缘牌取出来,递给宋诣,“这么贵重的材料,若是被人偷去了,月老仙人还能继续祝福我们吗?”
宋诣屈起食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斜睨四周一眼,“朕的姻缘牌,谁敢偷。”
不远处的烟花一下子绽放,火树银花一片璀璨。
宋诣捂住枝枝的耳朵,等到爆竹声小了,才过去将那一对姻缘牌挂了上去。他站在树下,忽然回过头来,朝着枝枝笑了笑。
枝枝站在人潮中,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但她没有深究,提着裙摆走到宋诣跟前,踮起脚皱眉看他,“那你告诉我,之前和你挂姻缘牌的,是谁?”
“是个死了的人。”
枝枝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脑子里飞快转过无数本她看过的话本子,“所以,我和你死去的心上人长得很像,所以你才要求娶我?”
宋诣:“?”
于是他道:“谁告诉你,我的心上人死了?”
“你说的。”
“我的心上人是阿音。”宋诣慢慢道。
面前的少女一下子皱起细长的眉,眼底露出愤怒,“你才死了。”
宋诣只笑不说话,他是长得很清雅温文的长相,偏偏不笑时便显得有些阴郁深沉。此时眼底含了笑意,便格外温和,好一会儿才拉着她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是先皇为我定下的太子妃,并非我的心上人。”
“你为她那样不要命地找药,结果她……”枝枝想了想,她认识宋诣的时候,他还对他的心上人念念不忘,可找到药之后人就去了,其实也没有多久。
也就是说,他的心上人太子妃去了没多久,便开始对她示好。
枝枝知道,作为联姻对象,她不需要在意这些。
可还是忍不住膈应。
若是单单当个联姻的对象,何必又对她这样好?
宋诣想解释,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沉默了片刻。面前的小姑娘已经一把把他推开,姿态得体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道:“我与陛下,我以后不会再问陛下的伤心事,是我不对。”
枝枝偏过脸去,不看他了。
“阿音。”宋诣喊他。
小姑娘又往外偏了一点脸,不肯搭理他。
又幼稚又可爱,宋诣忍不住笑了下,戳了戳她气得鼓起来的脸颊,“谁告诉你,我的心上人是旁人的?”
枝枝心想,所有人都这么说,就他骗人骗得理直气壮。
实在可恶。
她有点生气了,干脆提着裙子,往旁边挪了挪。
宋诣便往她身边靠了靠。
枝枝察觉了,挪到退无可退,宋诣还坐在她身侧,忍无可忍地凶他,“你给我走开。”
“幼稚。”
宋诣看着枝枝,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忽然低下头来靠近她。额头靠在她的额头上,温热的呼吸便落在枝枝的鼻尖上,痒呼呼的。
靠得太近了,枝枝心虚地收了目光。
宋诣却抬起她的下颌,逼她看他的眼睛,“我告诉你了,你会生气不嫁给朕。”
他说得太认真了,让枝枝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枝枝觉得她和宋诣之前确实认识,可能还是一对怨偶。
这念头让枝枝有一瞬间的慌张,但也随即便消散。她哼了声,任由宋诣抱住自己的腰,想了想自己什么都忘记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谁叫你时时刻刻提醒我,你有一个心上人。”
宋诣挑眉,“我今日不曾。”
枝枝赌气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察觉到宋诣似乎在她背后做什么,一回头便瞧见他手里捧着一支白玉簪,正往她的头上簪。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眼睫垂下去,“我母亲留给我的。”
他从父母那得到的东西不多,这是最珍贵的一样。
枝枝本来还想生气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宋诣一身寂寥地站在那,分明是傲慢又矜贵的姿态,偏偏对她说话时有点不知所措的讨好。
她就生不出来气。
白玉簪被宋诣戴上去,枝枝撑着下颌坐在阑珊灯火下,意识到自己当真是一点也不咳嗽了。
也不知道宋诣给她吃的是什么药,药效竟然这样好。
这样一想,她不免又看了一眼他。宋诣穿着玄衣,狐裘被风吹得浮动,清臞苍白仍有病态,显然是不久之前的重伤到现在都没有好全。
有一瞬间,枝枝鬼使神差地觉得,他拼了性命找来的药,会不会就是给她吃的那十副药。
可若是问,未免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