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惊恐
八天后,刘殊走出了考院,他面容疲惫,嘴角已经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子,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路俭兰看到心疼极了,连忙把他拉到自家马车上,“你快坐下休息,我给你带了吃的和水。”她又抱怨,“官府也太苛待你们了,考个试弄得和上刑一样。”
刘殊接过路俭兰递过来的温热的茶水,浅浅笑了下,“为了防止舞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身子骨好,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听说考院翻新之前条件更差,好多房子还会漏雨漏风,现在至少不会这样了。”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样考试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我都不敢想象那些上年纪的考生是怎么熬下来的,如果把我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七八天,我会疯掉的。”路俭兰夸张地说,“和坐牢也没什么区别了。”
刘殊笃定地对她说:“是最后一次了。”
若之前还有那么一丝丝担心会出现其他波折或者变故,此刻,他可以说已经胜券在握了,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样顺利,只剩下最后的殿试了。
“看来你很有把握?”路俭兰期待地望着他。
刘殊自信道:“蘅儿且等着就是了。”
路俭兰有心想和刘殊商量自己治病的事,“其实我——”但看到刘殊面容中透出的疲惫又觉得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刘殊问:“怎么了?”
路俭兰笑着摇摇头,“无事,回家后再慢慢说。”
街道另一头,魏临春的马车停在路口,他刚刚从蕉县回来,因为旅途奔波,他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惨白了,正在闭目养神。
“侯爷,现在路上人多,一时过不去。”侍卫小声说。
魏临春睁开眼,沉默片刻,“今日是春闱散场的日子对吧?”
侍卫点头,“是,刚刚结束所以人非常多,一时半会过不去,要换条路么,可能需要绕远一些。”
“不必,等等吧。”魏临春似乎不太想说话,侍卫也不敢打扰,安静退出。
胭脂见状,小心翼翼地将魏临春身上盖着的毯子向上拉了拉,魏临春一动不动,似乎是具雕塑一般。
“胭脂。”闭着眼的魏临春却突然唤了一声。
“是,侯爷,有什么事吩咐。”胭脂有些惊喜,魏临春很少叫她名字,每每对着她都是“你家小姐”。
下一秒,魏临春的话却如凉水浇在她头上。
“你是蘅儿的丫鬟,我视她为妻,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留下的人我也会照顾好,江嬷嬷那里我会留在府中颐养天年,你年纪还轻不能耽误了,我会吩咐找个好人家把你嫁了,嫁妆我也会准备,你不必担心,对未来你若有什么考虑也可对我说。”
胭脂望着魏临春的眼神有些绝望,“侯爷……我现在还没想这些。”
她仓促地说,“小姐才去没多久,我实在没心情,还有江嬷嬷那里,我也想多陪一陪,我天天跟她说话她已经好多了不像之前那样不张口了……”
胭脂说的话挑不出毛病,合情又合理,魏临春说:“我知道了,你若有打算了可随时和我说。”
胭脂嘴唇微动,她想问,她能不能就呆在他身边一辈子做个洒水扫地的丫鬟,这样她也就很满足了——
但她不敢问,生怕一开口连眼前这短暂的幻梦也破碎了。
她悲伤又愤怒地想,为什么呢?
明明是侯爷机缘巧合伸手救下了绝境中的她,明明是施蘅故意阻断了他们的缘分,但为什么那样好的会侯爷偏偏只看得到施蘅呢?
只因为她是小姐,而她是丫鬟?
可施蘅的身世相比于侯府来说比自己又能强到哪里去呢?她也只是个不知身世的弃婴罢了,运气好被施家老爷那样的好人捡到,自己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好人家的女儿啊,家道中落才沦落为奴,虽然自己不会武艺但也是识文断字精通女红,比她又低贱在哪里?
老天何其不公?!
明明不过是个弃女,却能被施老爷那样温厚正直的人当做亲女一心一意疼爱,总是让她想起自己娘亲的江嬷嬷如同真正的母亲一样呵护她,就连那样好的侯爷也喜欢她——
她真的好恨,她甚至宁愿当时就死了,也不愿经历在施蘅身边伏低做小的这几年煎熬!
突然,魏临春似乎被惊醒,“我似乎听到了蘅儿的声音?”
胭脂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静神侧耳细听了一阵,街道上人声嘈杂,到处都是学子们的议论声。
她定定神道:“侯爷大概是幻听了,或者做了梦,回去我熬一些宁神汤给您吧。”
魏临春揉了揉眼角的穴位,疲惫道:“不必了,大概又是我的错觉。”
胭脂觉得自己似乎被用一根蛛丝掉在悬崖边上,伸手似乎就能够爬上悬崖到达她她心心念念的世外桃源,但风一吹动,她似乎又随时能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没事的,济城和京城离得那么那么远,不会有人知道的,而且又不是自己害得她……胭脂不住地安慰自己。
但刚刚回到侯府,她就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语。
江嬷嬷似乎很焦急,一直在等她,听到她的声音就连忙上来抓住她的手。
“胭脂你回了?侯爷是不是也回来了?快带我去见他。”
胭脂安抚地摸了摸江嬷嬷的脊背,扶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出什么事了,嬷嬷,你先喝口水慢慢说。”
江嬷嬷依言坐下,抓着她的袖口说:“我,我那天在驼峰寺上香,似乎听到蘅儿的声音了,不会错的,就是她,是我的蘅儿……”她混浊不明的眼睛中晶光闪闪。
胭脂仿佛听到自己那根蛛丝在断裂的声音。
“嬷嬷,你听错了吧?”
她声音平静,还有一些僵硬,但江嬷嬷此刻心绪澎湃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会不会有可能蘅儿其实还活着?她武功那么好,肯定可以自保的,而且她一向鬼主意多,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假死瞒着我们?”江嬷嬷把头转向胭脂,“当时你去的时候过了那么长时间,尸身肯定已经变形了,先入为主把人认错了也是可能的呀对不对?”
如果她没有在济城那个馄饨摊上遇到施蘅,这的确是一个最好的理由,就算施蘅回来了她也不怕,一切恢复原样而已,但现在不行了,如果施蘅回来看到她,她要怎么解释当时那场相遇?侯爷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江嬷嬷还在说:“我得赶紧去找侯爷,让他派人去清查那天驼峰寺的香客,才过去七八天,一定还找得到的。”
胭脂轻声说:“现在不太合适,刚才侯爷一回来就被公主叫去了,侯爷长途跋涉精神不济,现在去公主那里找人恐怕会引起公主不快,公主如果生了厌恶之心使绊子就不好了。”
江嬷嬷说:“公主?她一向不喜欢蘅儿,是不能现在让她知道。”
胭脂又问:“你和其他人说过么?”
江嬷嬷摇头,“我知道公主不愿意蘅儿和侯爷的事,我不放心,一直在等你们。”
“很好,不如这样,过会我先去侯爷院子附近等着,看到他回来了就先把事情告诉他,你眼睛不方便,在那里等着太显眼了。”
江嬷嬷听了有理,“那就麻烦你了。”
胭脂平静地说:“是我分内之事。”
江嬷嬷开心地念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蘅儿她不会死的……”
胭脂出门了,但她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院门外的角落处靠着墙慢慢跌坐在地。
过了很久很久,她撑着地缓缓起身,眼中满是决绝。
悄无声息地走到小院门口,她看见江嬷嬷一个人扶着棍子摸索着在院中散步,那里有一口井,只要她轻轻一推……
但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了。
胭脂一下子想起了很多,江嬷嬷很像她过世的娘亲,所以第一次看到江嬷嬷她就很想与她亲近,虽然她总是满心满眼都是施蘅,但每次自己生病或者低落时,她也会那样怜惜地安抚着自己……
“是胭脂回来了么?见到侯爷了么?”
胭脂猛地缩回手,“是,见到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今天晚上先去官府疏通关系,多准备些人手,明天一开城门就去驼峰寺。”
江嬷嬷有些失望,“还要明天早上。”
“嬷嬷,我们要相信侯爷,他做事肯定是有章法的。”胭脂咽了咽口水说,“侯爷说了,明天让我们一起去驼峰寺。”
江嬷嬷连连点头,“好,那我们早些休息,不要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