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螽斯衍庆
一晃,数年过去。
圣武八年,秋。
连续好几天,天上飘着绵密的雨丝,落在山间行宫富丽堂皇的殿宇上,那层层叠叠的高挑檐牙,直堆向天边,直逼铅灰色的层云,变幻莫测,搅动满天风雨。
子夜,星子如稀疏的雨点,点缀于漆黑的天幕,一轮皎洁的皓月,当空悬挂。
帝都以南的第一高山——青城山,在星月的映射下,仿如一面挺峭的玉璧,屹立于祈云平原之上,月华如银色轻纱,薄薄地笼罩而下,衬得青城山尊贵傲然,映亮了群山山脉,无愧“王山”之称。
天色一片漆黑,渐渐透出亮来,直至太阳升起。然后日头渐渐西斜,一直到夕阳西下,暮霭沉沉,这一天又匆匆而过。
日头落下,山中的光,慢慢灰暗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淅淅沥沥,渐渐变小,天边大块大块的云朵,被风吹散,露出背后的亮光。饱蘸雨水的泥土,温润湿泽,夹杂着青草的芬芳,沁人心脾。
雨后初晴,浮光霭霭,经历了风雨洗礼的青城山,让人眼前有种焕然一新之感。芬芳氤氲的空气里,夹着清凉的水汽,闻起来,就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正值初秋时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清晨,一派风和日丽,清河水浪静风平,沿岸绿柳成荫,峰峦间野山菊绽放。
凉风起天末,瑟瑟枫叶,带来秋的肃杀寒凉,漫山遍野,尽是一片黄叶堆积。
青城山上,草木蒙笼,云蒸霞蔚,青葱的树木,簇拥着山峰,犹如仙境一般。
说起来,眼前的这座青城山,陡峭险峻,宛如一柄朝天利剑,剑刃锋利慑人。
所谓望山跑死马,真要走到山顶青城宫,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说不定得晚上才能勉强登顶,更不用说,等天亮下山了。
好在一路风光如画,古木参天,涧深谷幽,摩崖石刻猿猴纵越,并不显乏味。
要知道,许多原先笃信五斗米道的老人,为了能到青城山峰顶,烧香祈福,看看那千灯万灯朝天庭的圣灯奇景,宁愿拖着衰老的残躯,也要不辞辛苦地攀登。
透过葱郁古木,朝霞云涛,绚烂如汪洋,略显冷清阴森,仿若武神降临凡尘。
青城山上青城宫。
秋季的午后,一束赤色阳光,在地上漏下斑斓的影子,河面无风,不起半点涟漪。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暖和安宁。
那座青城宫,就坐落于青城山上,比起帝都的皇宫,这里的各个宫室,依旧毫不逊色,还是青窗黛瓦、杏木为梁、刻花而饰,描金箔昭尊贵,嵌玉石显清雅。
高高的飞檐,披上金灿灿的阳光,衬得各个宫室,更加端庄肃穆,而青石砖铺就的宫道上,无论是残留的雨水,还是落叶,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萧瑟的秋风,依然凉到了极致,刮过去的感觉,像是拿了把刀在镜子上游弋。
青城宫,位于帝都以南三十里外,矗立于青城山上,属于一座皇家行宫,周边奇峰陡壁、峰顶平坦,三清山与丈人峰两处山势,拱卫青城宫宫观,星罗棋布。
本来,自大秦立国以来,青城宫此地,便一直是皇家踏青之所,每逢秋夏季节,京城的皇家子弟,皆会聚集于此,饮宴玩乐,比武射柳,举办咏菊诗会。
勇猛,尚武的大秦男儿,从不吝啬在竞技中,展现技艺,君王也总是对获胜者,慷慨赐予,再加上灭楚亡越、横扫中原,克成一统的喜悦和豪情,依然激荡在胸中,因此上场比武的每个人,都意气风发,尽显风采,令比赛精彩纷呈。
后来,孝靖帝在位后期,齐王萧弈功勋盖世,雄冠九州,又因是先帝长兄之故,孝靖帝下旨,便将这座青城行宫,赐予齐王,作为帝都以外的一处宫苑别业。
自此,这座青城宫,便归属摄政王萧弈所有,除了帝都的王府外,萧弈几乎每年,都要带家人到这里,在此游玩集会。
纵目绵绵青山,湖光两接,青城宫的别业,层层叠叠,沿着半山腰,一直延伸到了东湖边,里面嘉木繁盛,茂林修竹。
这些清雅的别业,忽而鳞次栉比,忽而疏落有致,结构形式丰富多样,有的像古堡,有的像御苑,有的是大幅红瓦盖顶,有的冒着佛塔似的塔尖。有的让花树埋去半边,有的则挂上了华贵的帘幕……
园内,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还有大假山,古戏台,玉玲珑等园林佳作,令无数人留恋往返。
特别是那绕着围墙屋脊建造的雕龙,鳞爪张舞,双须飞动,好像要腾空而去似的,镶在别业的墙壁上,更加令人震撼。
这一日,正是重阳节,雨后天气清彻,阳光明媚,别业中菊花盛开,五色缤纷;花光烂漫,百花花雨落,甚是可爱!
正因今日是重阳节,刚从帝都来此的摄政王萧弈,携着爱妻宠妾,以及一众可爱的儿女,在行宫畅饮聚会,赏菊射柳。
与此同时,重阳节当天,青城行宫的别业内,里里外外,早都已经结彩弄灯。
走进院中,侍女们早早备好了一切:水面上,已经放着铜铸的凫雁、鸳鸯、龟鱼等称之为水上浮的,院中放着谷板,上面种些小苗,在苗间搭出小屋小车。
在院子正中,扎起一个台子,摆放着新采的荷花、雕出花样的瓜果,做成各种各样的面食、糖果、糕点,还摆着果实将军,台子的正中,摆着一个饰有金珠罩着红纱的玉制摩睺罗,形如青衣童子。
青城宫的庭院,花开花谢,秋叶黄落。
秋光浪漫,满庭芬芳。
院子里面十分热闹,幽邃的青城宫内,充满了孩子们童稚的声音,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如美妙的音符,悦耳动听。
却见,庭院之中,一位红衣女子,青丝垂腰,明眸皓齿,倚坐在亭阁长廊上。
秋光映照之下,只觉得她,容色晶莹如玉,再看身姿,延颈秀项间,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宛若嫦娥仙子,清丽优雅。
那女子飘逸的长发,那如绸缎般光滑柔顺的青丝,犹似一道万丈瀑布,倾泻而下,散发着醉人的芬香,令人爱不释手。
美丽的摄政王妃,秀发如瀑,眉黛清秀,一袭红衣罗裙,一件乳白色绣花披风,愈发衬出她窈窕的身段,纤细的腰肢。
此刻,青城行宫内,秋菊盛开,红叶满枝,百果四处飘香,尽是迷人的秋色。
王妃元清柔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位温婉,美艳的女子,那玲珑的身姿,如玉的肌肤,已然纤美欣长,映出了她的美貌。
这女子黑墨般的眸子,清澈极了,是如水的纯情,一件紫罗长裙穿在身上,朦胧如梦,雅中藏娇,没有半分亵玩之意。
应该说,这女子的容颜,比起美丽的摄政王妃,丝毫都不逊色。她与王妃坐在一起,如同两朵含苞绽放的花,一朵是高贵的牡丹,一朵则是艳丽的紫罗兰。
没错。
这个坐在元清柔身边,温婉美艳的女子,便是摄政王萧弈的宠姬,被王府上下称作“凌妃娘娘”的,——侧妃凌芷兰。
元清柔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碧草蓝天,听着孩子们的嬉笑声,面含微笑,她那如远山的眉黛,渐渐舒展了开来。
而这时,坐在一旁的凌芷兰,她的怀里,轻轻抱着两岁的三王子萧祐,嘴角边缘,挂着一丝母爱的慈笑,隐隐可见。
望着脸颊滑嫩的三王子,元清柔浅浅漾笑,一边逗着可爱的小萧祐,一边看着草地上骑马的孩子们,看着那群皮猴子。
此时,摄政王萧弈,已经有三位王子,一位王女,其中,两位王子,一位王女,都是王妃元清柔所生,他们分别是世子萧睿、华阳郡主萧幼蓁、中山王萧尚;三王子萧祐,则是摄政王最小的儿子,乃是侧妃凌芷兰所生,今年才两岁。
自世子萧睿出生后,萧弈、元清柔夫妻,恩爱如初,王府后宅中,除了侧妃凌芷兰外,再无其他姬妾,因而摄政王的子嗣,在这几年里,格外变得繁盛起来。
比如,在生下长子萧睿仅一年后,元清柔再次有孕,随即产下一女,这是他和萧弈的嫡长女,萧弈格外高兴,为女儿取名“幼蓁”,小名“阿兕子”,希望女儿能够健健康康长大,像小犀牛一样健壮。
这之后,萧弈的子嗣,愈发繁盛。圣武六年,王妃元清柔,生次子萧尚;同年九月,侧妃凌芷兰,生三子萧祐。所以,截至目前,萧弈已经有了四个孩子。
秋日微光,绿油油的草地上,孩子们三三两两,在那儿尽情地嬉笑、打闹,年长一些的孩子,更是骑着马,比试骑术。
当下,别业里的孩子,除了摄政王的儿女们,还有其它王府的世子、郡主,也有一些公侯府邸的儿郎与女公子等人。
身为摄政王萧弈的嫡长子,世子萧睿已经五周岁了,此时正骑着一匹小矮马,领头绕着草地疯跑着,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是妹妹幼蓁,今年才四周岁。
至于三兄妹中,年龄最小,时年仅三岁的中山王萧尚,被另外三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前后护持着,一个是燕王萧恒的世子,七岁的萧桓;一个是义宁王萧晟的世子萧允弼,今年八岁;另一个,是大将杨汉超的长子,时年八岁的杨崇信。
年满五岁的世子萧睿,无疑是这群孩子中骑术最好的一个,深得他父王的真传。而且,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父王,有着颀长的身材、白皙的肌肤和冷峻的五官,就连性格,也与萧弈如出一辙,内敛自制、不苟言笑,独立而冷静。
四岁的长女萧幼蓁,则活脱脱是元清柔的缩小版,标准的一个美人胚子,纤细美丽,活泼好动,既喜欢箜篌笛箫,又酷爱骑马射箭,是个能静能动的小郡主。
而萧弈与元清柔的小儿子,年仅三岁的萧尚,五官俊秀,肌肤红润,个性也如母亲一样,机敏内向,平和温顺,总是受到哥哥,姐姐和与他同龄人的保护。
依偎在凌芷兰怀里的小萧祐,是萧弈四个儿女中最小的一个,他的容貌,取了萧弈与凌芷兰的长处,是几个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可是,脾气却谁都不像。
这大概,是自娘胎里就备受保护和宠溺的缘故吧,还不会说话时,他就表现得既霸道又顽劣,要什么便立刻要,得不到就扯着嗓门大哭,那哭声之悲、泪水之多,令人不忍拒绝,连一向铁血冷绝的萧弈,听到他的哭声,都会立刻放下手边的事务,赶来满足小儿子的要求。
整个王府里,能治住这小祖宗的人,只有他姐姐幼蓁。原因无他,只因幼蓁有好多在他眼中稀奇古怪,又能发出美妙声音的东西,如果他乖乖的,姐姐就会让他碰那些宝贝,教他吹弹出各种声音。
因此,他敢惹做摄政王的父亲,却不敢惹他的兕子姐姐,只因他怕这个姐姐。
“妹妹,你可真有福气,你瞧瞧,祐儿这眉眼,和夫君多像啊,等这孩子长大后,准保跟他父王一样,是个小美男子。”
坐在亭子里的元清柔,一边缝制着一双缎童鞋,一边看了看懵懂的萧祐,又起抬头来,看了看身旁的凌芷兰,微笑说。
听了王妃这话,凌芷兰抱着儿子,转过脸看着她,油然而起的感恩之心,让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笑容,是多么真挚。
事实上,凌芷兰知道,自己一介民女,能得摄政王垂青,成为他的侧妃,成为他最宠爱的女人,已是三生有幸,又能为他诞育子嗣,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她这一辈子,唯愿守护着他的男人和儿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别无他求。
对于凌芷兰而言,她从内心深处,是感激王妃的。说起来,王妃的年龄,比她要大上好几岁,可自打她入府以来,王妃就视她如姐妹,从未有过严责和申斥。
是王妃的宽容,大度,柔情似水,让从小孤苦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有个家,真好!
特别是,萧祐出生时,王妃刚出月子,便带着补品,亲自到紫菱轩探望。凌芷兰还曾担心,王妃会不会因此心生不快。可直到王妃离开,她也没有从王妃脸上,发现一丝愠怒。王妃倒是说,大王多一个麟儿,乃是摄政王府的福祉。
这样一位贤淑的女人,怪不得会是摄政王一生的挚爱,一生一世的红颜知己。
对王妃元清柔,凌芷兰除了深切的姐妹情外,更多了一丝感恩。此刻,听到王妃的话,凌芷兰柔柔地笑了,含笑说道。
“哪里呀?臣妾哪有姐姐的福气啊?王府上下,谁人不知,世子文武双全,弓马娴熟,且与大王少年时相似,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祐儿望尘莫及。”
“妹妹,过誉了,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元清柔温婉一笑,轻声地回应说道。
过了一会儿,凌芷兰将头一侧,轻轻转眸,看向了草地中央的孩子们,竟一眼看到了活泼跳脱的幼蓁郡主,那是一个多么活灵活现的小女孩,多让人羡慕啊。
于是,凌芷兰回过首,看向了元清柔。
“姐姐,幼蓁的琴技,又有大长进了。”
一听这话,元清柔转头看向女儿,看着那个颇似自己的倩影,那个蹦蹦跳跳,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不禁笑了。
“是啊,在音律上,兕子比我有悟性。”
说起来,无论是萧弈,还是元清柔,都格外喜欢这个女儿,幼蓁天性活泼,喜欢时不时撒撒娇,让大家拿她没办法,使得父王、母妃将她视若掌上明珠。
甚至,连王府的下人们都说,幼蓁郡主是摄政王府的“开心果”,要是离了这位小主子,偌大的王府,将会多么无趣啊!
“臣妾也觉得幼蓁沉稳,有音乐天分,连琴师都说了,王女是最省心的学生,学什么像什么,才四岁,就又会箜篌,又能抚琴,再过个十年八年,一定琴技冠天下。”凌芷兰抱着儿子,赞不绝口。
“沉稳?”
孰料,元清柔却微微皱眉,“瞧她撵着绪儿乱窜的劲儿,哪有半丝沉稳模样?”
听她说这个,想起每次,镇南王世子元晖,带着小元绪,来帝都看望姐姐和外甥们时,元绪就被幼蓁抱住,大声宣布要嫁给他的情景,凌芷兰也忍不住笑了。
“是啊,多么奇怪,咱们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幼蓁她,竟那么喜欢青雀少主。”
“唉,昨天她竟然跟我说,只准绪儿日后先纳妾,不准他娶妻,因为她长大了,要做他的大夫人。”元清柔无奈说道。
“真的吗?想不到咱们王女,心胸如此开阔,这么说来,小少主可有福气啦。”
“那都是童言稚语,绪儿倘若当了真,只怕日后有苦头吃!”元清柔摇了摇头。
就这样,元清柔和凌芷兰,一位王妃,一位侧妃,拿少主与王女说笑,尽管秦人的婚姻习俗,崇尚亲上加亲,不忌讳隔辈婚、同族婚,但她们并没把王女对表哥的痴迷当真,认为那不过是小女孩的童言无忌,儿时的迷恋,岂能认真。
忽然,元清柔又看向女儿,喃喃说道。
“妹妹,你说奇不奇怪,想当初,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夫君为了让她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故而,才给这孩子取了‘阿兕子’这个小名,没想到,这孩子越大越没规矩,活脱脱的一个小犀牛,见谁顶谁。”
听到王妃这么调侃自己的女儿,凌芷兰掩唇一笑,那清秀的脸颊上,仿佛绽放了一朵芙蓉花,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道。
“小孩子吗,等幼蓁再大一些就好了。”
“但愿吧。”
正此时,草地那边,三岁的中山王萧尚,明明还小,尚不能握缰骑马,可看到哥哥姐姐们,都能神气地独自骑马奔跑,命令为他抓着缰绳,教他骑马的亲卫。
“放手,我自己骑。”
亲卫怎敢放手?
于是,小小的萧尚,傲娇地将小嘴一咧,眼看就要开哭了,却忽然看到姐姐幼蓁,正骑着她那匹两岁的小牝马,缓缓过来,当即把小嘴一闭,竟然不哭了。
尽管如此,可孩子毕竟是孩子,乌黑溜圆的大眼睛里,瞬间滚落了一串串晶莹委屈的泪珠,那神情,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痛,像是有人抢了他最心爱的玩具。
“小王爷莫哭,标下是怕把您给摔了!”亲卫慌了神,赶忙将萧尚抱下马背。
见此情形,萧睿、萧桓还有萧允熙、杨崇信,都跑过来哄他,可大家越哄,他眼泪越多,那浸在泪水中的眸子,如闪亮的黑曜石,瞅着依然稳坐马背的姐姐。
“连马都不会上,就要独自骑马?”幼蓁皱着秀气的小鼻子,嘲讽地吐了吐舌。
“要骑马。”萧尚使劲点头,一串串的泪珠,一时间,洒落了圆鼓鼓的腮帮子。
身为哥哥的世子萧睿,忙替弟弟擦着眼泪,一边擦泪,一边看着妹妹,说道。
“兕子,二弟他还小,不要责怪他,你是姐姐,快带他去你的琴房哄哄他吧。”
“哥哥,他就是被你们惯坏了,我才不要他碰我的箜篌,更不要他把口水,留在我的玉笛上呢。他要有本事,让他去骑父王的踏雪乌骓,看父王不打扁他!”
“那母妃能答应吗?谁不知道,父王最怕母妃了!”萧睿撇了撇嘴,坏笑说道。
小脸憋得通红的萧尚,听着哥哥姐姐,在那儿调侃父母,嘴微微一扁,抬起短胖的腿,就往亭子里的元清柔奔去。
“母妃,姐姐……凶!”他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可伤心了。
刚满两岁的小萧祐,爬在萧尚身上,小手拍着他的脑袋,咿咿呀呀地嬉笑着。
“二哥哥,哭!”
他哭得更伤心了。
元清柔在亭中,好笑地看着这群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是她的心肝宝贝,虽然常常闹点小矛盾,给她添些乱,时不时上房揭瓦,却是一群可爱的小娃娃。
作为母亲,元清柔喜欢看他们习武玩耍,听他们读书弹琴,只要天天看着他们,她的心里,就充满了幸福感,满足感。
本来,她决定不插手今天的事情,可是,看见儿子扑进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都心疼死了,又怎能不管呢?
“尚儿不哭喔,姐姐是逗你玩呢。”她抱起儿子,替他擦着满脸的泪水,亲了亲他的脸蛋,温柔地说,“你瞧,连弟弟都来哄你了,你还是哥哥呢,羞不羞啊。”
母亲的怀抱和亲吻,安抚了萧尚受伤的心,扭过头,看看笑嘻嘻揪扯他衣服的幼弟,又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咕哝道。
“尚儿要骑马。”
“尚儿当然要骑马,咱们大秦的小男子汉,哪能不会骑马?”元清柔微笑着说。
“可是,你要像哥哥姐姐们一样,先学会骑马,才能让他们放手,不然小马驹一跑,就会把尚儿像秋草一样,甩下马背,那样,尚儿会受伤,母妃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尚儿说说,想让母妃难过吗?”
“不要!孩儿不要母妃难过,孩儿要母妃笑!”萧尚摸着母妃的手,宽慰地说。
“母妃相信,有朝一日,我们尚儿一定会像你父王一样,骑着骏马驰骋草原。”
“母妃笑……抱抱!”被二哥哥抢去位置的小萧祐,爬了过来,不甘心地推挤他,抓着元清柔的衣襟,要求嫡母的关心。
虽然,萧祐不是元清柔所生,但自打这孩子出生之后,元清柔便视她如己出,因此,萧祐对元清柔这个嫡母,骨子里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没有一点儿陌生。
元清柔笑了,将这俩男孩儿抱起,一条腿上放一个,拥在怀里亲着逗着,看到他们破涕为笑,才对走过来的儿女们说。
“弟弟还小,不像你们这样懂事,你们做哥哥姐姐的,担负着教导他们的责任,要多点耐心,别总是欺负你们弟弟。”
“是,母妃。”萧睿、幼蓁齐声回答道。
“孩子们,来,都坐到母妃身边来,跟母妃说会儿话!”元清柔笑着对他们说。
紧接着,萧睿、幼蓁姐弟,立刻放开各自的马,走上长廊,挨着母亲坐下了。
可还没说上几句,只见,幼蓁眼前一亮,然后站了起来,朝着长廊那头,高兴地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叫着。
“父王——”
……
青城宫,别业。
一缕耀眼的金芒,自苍茫的云层深处,透了出来,将远处的假山和池水,映成一片亮色,仿若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
数日来的绵绵秋雨,洗去了京畿周边的丝丝暑气,也剥去了最后一分夏意。风雨过后,遍地黄花,天色渐渐明朗起来。
随着幼蓁的一声欢叫,其他的孩子们,包括元清柔、凌芷兰,也一并扭过头去,看向长廊的另一端,或者说,是别业大门的方向,大家的目光,空前一致。
“咯吱——”
正在此时,却见,青城宫的两扇大门,在一阵刺耳的轴动声中,缓缓打开了。
随后,两名玄甲亲兵,一人佩着一柄环首刀,大步走了进来,铁靴上的马刺,狠狠敲击着门外的青石板地面,铛铛作响,旋即一左一右,侍立在大门两侧。
紧接着,一阵铿锵有力,疾如狂风的脚步声,平地掠来,颇有撼天动地之势,气吞万里如虎,一骑绝尘,策马而来。
只见,秋阳当空,一道挺拔、伟岸的高大身影,带着凌厉的傲气,顺着大门外面,阔步走了进来,缓缓上了亭阁长廊。
长廊上那人,是一位傲岸,英伟的男子,他头戴一顶玄玉金冠,一根犀簪横插中间,一袭修长合身的墨色劲装,衣襟外翻,紧贴着他笔挺如松的筋骨,愈发彰显出他的风度翩翩,他的至高无上。
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大约三十五岁左右,正值壮年,两道英挺的断剑眉,高高扬起。剑眉下,一对炯然生辉的眼眸,大放寒芒,两撇八字的胡须,微微上翘,映衬出他的威风凛凛,庄严赫赫。
虽说数年过去了,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不认得,这位英武神朗,纵横天下的摄政王,那个象征着胜利和骄傲的战神。
数载的风雨,时光,从未在这位摄政王的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唯有一身英雄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历久弥新。
他那面如冠玉的脸庞上,轮廓依旧坚毅,如冰湖般沉静,如雪山般冰寒。唯一不同的是,他那挺直的鼻梁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威严、细长的八字胡须。
必须承认,这两道八字胡,就像两把匕首上的锋刃,于无形之中,将大秦摄政王身上的霸气、冷静与沉稳,展现出来。
瑟瑟的秋风,拂过萧弈的鬓角,风吹起一绺乌黑发丝,贴在他俊美的脸庞上。
萧弈行于长廊上,迎面走来,走向了他的爱妻,宠妃,也走向了他的孩子们。
孩子们一看,是他们最敬重的父王,朝这边走来,一个个喜笑颜开,顿时一拥而上,向着萧弈走来的方位,围了过去。
“父王。”
“父王。”
那些才四、五岁的龙子凤女们,跑了过来,络绎不绝地叫着,声音甚是亲切。
看到是孩子们,萧弈满脸的冷峻,登时一扫而光,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容,眼中划出无数宠溺的神情。
最先扑到萧弈面前的,是四岁的华阳郡主萧幼蓁,幼蓁跑到父亲跟前,扯着父王的衣角,嗲声嗲气地撒娇,笑吟吟道。
“父王,父王,阿兕子要父王抱抱……”
萧弈见状,看着撒娇耍赖的女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展颜一笑,俯下身子,摸了摸幼蓁的小脑袋,眼中温情满满。
“兕子,想父王了,来,父王抱抱……”
说罢,萧弈一把抱起幼蓁,乐得哈哈大笑,将他这个最宝贝的女儿,举得高高的,轻轻弹着幼蓁光滑的美人额,问道。
“兕子,告诉父王,你有没有淘气啊。”
“才没有呢!”幼蓁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很快,孩子们全部围了过来,幼小的萧尚,看到又是姐姐捷足先登,跌跌撞撞地上前几步,就抱住萧弈的大腿,叫道。
“父王,您怎么光抱姐姐,孩儿也要。”
看到弟弟妹妹如此胡闹,萧睿见状,反倒像个小大人一样,管教起了弟妹来。
“兕子,阿尚,你们都别折腾父王了。兕子,你是姐姐了,好好管管阿尚。”
看孩子们闹成一团,萧弈一边笑着,一边慢慢蹲下,将幼蓁放了下来,捏了捏女儿粉嫩的小脸蛋,全是满满的喜爱。
幼蓁这个女儿,是萧弈目前为止唯一的女儿,因此,自她出生之日起,就颇得萧弈宠爱,他不好宠溺儿子,便拿女儿宠宠,也是颇为开怀。况且,小女孩娇嗔可爱,跟孩子们玩玩,萧弈心情一好,精神状态也好多了,仿佛年轻了许多。
也正因如此,幼蓁在父王、母妃面前,惯会任性胡闹,有恃无恐,她也不忌讳,因为她知道,父王和母妃都喜欢她。
这时,萧弈把目光微移,他的视线,望向了静静站在一旁的萧睿,他的嫡长子,他的世子,嘴角边轻轻扬起一抹笑容。
对于这个儿子,从他出生之日起,萧弈便对他寄予了厚望,对他悉心栽培,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长子,更因为他是自己的希望,将来是要承担起天下的重担。
事实上,萧睿也确实争气,别看今年才五岁,却在同龄的皇室子弟中,尤为出类拔萃,且与萧弈少年之时,颇为相似。
萧睿四岁那年,身为父亲的萧弈,亲自教他骑马射箭,果然,这孩子的悟性极高,一点就通;到五岁时,萧睿的骑术箭法,在同龄孩子中,无人可与其比肩。
还有一次。
仍是萧睿四岁那年,朝廷新科选士,摄政王萧弈代皇帝陛下,召当期英才,聚于御园杏花林中,令各写诗赋、杂文、策论,汇编呈上,然后逐一存入密档。
当时,年仅四岁的萧睿,就跟在父王身侧,萧弈便将汇总的目录,顺手递给他看了,也许就是让他帮自己拿一下而已。
谁知宴饮方半,突起大风,案上的书文,被吹散四方,随侍的内监,好一番忙乱,才重新收检整齐,码回御案案头。
于是,萧睿离开父亲,来到桌边,将那沓书文翻来理去,摆弄了许久。萧弈起先以为,他只是在玩耍,未曾在意,直到最后方才发现,他竟是凭着只看了一遍的目录顺序,便将已被打乱的桌案书文,重新排列整齐,数十页一份未错。
据说,萧弈为此甚是惊喜,亲手将他抱在膝上,对着座下新科进士,赞叹道。
“此儿类孤。”
父王的这句赞誉,对于年幼的萧睿来说,是福运还是压力,不到最后,当然不能定论,但至少足以说明,萧睿的速阅快记之能,远远超越了一般常人的水准。
因此,在众多的孩子里,唯一被萧弈苦心教导培养的,只有身为长子的萧睿。
望着他的嫡长子,萧弈欣慰地笑了,上前一步,摸着儿子的脑袋,缓缓开口。
“睿儿,父王最近忙,也没时间考校你的功课。不过父王听师傅说,你近来读书很有功,见解也很独到,还能时常帮衬弟妹,尽兄长之责,为父甚是欣慰啊。”
一直保持安静的萧睿,围在父亲跟前,乖乖地仰望着萧弈,思慕之情溢于言表,一番对于父王的敬仰,也是溢于言表。
“睿儿,你近来在读些什么书啊,给父王讲讲?”萧弈打量着儿子,继续问道。
但见,萧睿规规矩矩,向父王行了一礼,然后用略带稚嫩的口气,应声答道。
“回父王,孩儿近来在读《皇始政要》。先生说,这是父王最喜欢的书了。”
“那你喜欢吗?”萧弈微微一笑,又问。
“父王,孩儿觉得,文成皇帝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见贤者则敬之,不肖者则怜之。因为有了这样的心胸,用人则用其所长,无视其短,才有今日之大秦。”
萧睿回答得有理有节,条理清晰,这样的思维,完全超出越他现阶段的年纪。
“我儿这是读到先皇治政的精髓了。”萧弈一声感慨,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
这时,萧弈环视了一圈,看着眼前的一众儿女,看着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忽然爽朗一笑,上前左手牵着萧睿,右手牵着幼蓁,徐徐开口,说出了这么一句。
“孩子们,父王过几日带你们去打猎。”
“好耶。”
“好耶。”
只听见,长廊里又传来了孩子的欢笑。
萧弈执手,牵着一儿一女,身旁还跟着次子萧尚,缓缓走了过去,那里,有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挚爱的妻子,一个则是他最宠爱的女人。
这一刻,两个女人,两双盈盈秋水的明眸,乌瞳的深处,蕴藏着澄澈的氤氲水汽,注视着那道雄奇的挺俊身影,朝这边缓缓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