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行猎
深秋,天凉。
北苑,行围猎场。
秋天的天气,一缕缕清凉,透出一股舒爽的气息,阳光传递着温暖,十指相扣,缓步在这秋天,仿佛披上了十里红妆。
大秦帝都,笼罩在一片萧瑟之下,灰色的云,在万里天空中,点缀出冷清的色调,偶尔有一排大雁,自苍穹间掠过。
清晨,甘泉山。
每逢清晨之际,即甘泉山最美的时刻。
东方渐露的曙红,将远山近水的景致,装扮得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不一刻,平原衔接青天,燃起了玫瑰色的朝霞。
于是,那山,那水,那树,全都染上了一层绛紫色,在晨风中迎接新的一天。
终于,一轮太阳,像一颗成熟的蜜橘,跳出云海,跃上山头,就这样,整个世界,便立即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欣欣向荣。
雾的氤氲,在山谷间飘荡;花的芬芳,在溪水旁弥漫;黄鹂的歌喉,在枝头悠扬婉转;鹿群的身影,在林间来回出没……
坐落在甘泉山南麓的甘泉宫,宫殿依坡兴建,占据绵绵山势,俯瞰四方天地。
站在坡上,便可以望见红墙碧瓦的殿堂,鳞次栉比,环抱它的甘泉山,虽没有南方山水的钟灵毓秀,却不失苍凉厚重。
时值秋狩,西风萧萧,卷起北苑的枯枝黄叶,顺着甘泉宫以南的高坡,俯冲直下,穿平原而过,啸声凄厉,似天女散花。
北苑,亦名“北海子”,位于帝都永宁门外二十里,广地三百余里,乃是大秦皇室的禁苑猎场之一,与塞外平凉围场齐名。
北苑皇家猎场,地处甘泉宫,更有渭,泾,沣,涝等八条河流,贯穿其中。
三百余里北苑猎场,有湖泊数处,草地随湖岸蜿蜒,周围绕以短垣,将麋鹿、雉兔、狍子,蕃息其中,以供围猎骑射。
另外,苑内设立二十四园,养育禽兽,种植果蔬,有专门的海户负责打理。
其中,深林巨木参差林立,鸟兽虫鱼万千。春来时花香遍野,夏至漫山苍翠,秋日红枫如霞,深冬大雪纷飞,苍茫辽阔。
大秦的发祥地,在关陇交界的平凉雄镇,自先祖开始,就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式生活,民风彪悍尚武,强兵善战。
秦地苦寒,其生活环境,限制了秦人的发展,又屡屡有西戎部族,叩关扰边。
数百年来,秦人在平凉以东,这片艰苦的土地上,艰难生存着,直到文成帝萧世渊的现世,一路破关,建立了大秦政权。
大秦的历史,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以血泪铸成。善战民族的天性,崇尚武力征伐,使得他们和土地的关系,极其得淡泊。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他们在种族问题上,相较于南方楚国、东方赵国等诸国,更具有兼容并蓄,有容乃大的广博姿态。
几百年来,秦人不断向西移民,和异族杂居斗争,国土日益广袤,如今,大秦荡灭群雄,扫平三国,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正因如此,尽管已经入主中原,坐镇九州,可是,历代大秦男儿,对于武功的热忱,对于骑射的执着,丝毫未曾减退。
因此,自大秦立国之日起,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大田猎古例,已然成为了皇室一项不成文的祖制,雷打不动。
尤其,北苑秋狩是皇家旧规。上至皇帝藩王,下到关陇勋贵,素来遵从“戎马精武”之举,又性喜骑射,极喜好策马围猎。
所以,每年秋冬之际,皇帝、摄政王、驷车庶长,年年都要带宗室子弟,十二营精兵与皇族女眷,或到北苑,或到平凉,举行为期二十天的狩猎,时称“秋狩”。
围猎二十余日后,皇帝必得于行营猎宫,举办盛大宴会,众人饮酒歌舞,摔跤比武,并宴请陇西王公等人,同享盛事。
是日,北苑猎场上,天清气朗,河上微风初起,秋凉始生,陇头树叶凋落,塞草新黄,伴着萧瑟秋风,卷起了瑟瑟凉意。
现下,猎场之上,早已旌旗飘扬,锣鼓震天。数百铁鹰骑士,披重甲,佩宝刀,立马猎场场内,拱卫着那座气派的行营。
行营四周,将近上百座宫帐,林林总总,宛如棋盘上的棋子,布于北苑猎场,异常齐整,也异常紧密,颇具秋狩规制。
一面铁画银钩,威势赫赫,上绣银色衮龙图腾的王旗大纛,立于行营大帐前。王旗正中,一个斗大的“萧”字,赫然醒目。
十余年间,一面“萧”字旗,随着摄政王的刀锋,随着大秦铁骑的战马,挟带着赫赫军威,碾压过了大江南北,席卷过了四海八荒,令无数英雄豪杰,为之胆寒。
这面王旗,早已成了大秦铁军的标志。
没错。
——“银龙王旗”!
猎场的秋风,肃肃刮来。王旗沿着风向,猛然翻卷,发出“猎猎作响”之声。
既然立着“银龙王旗”,王旗后面的那座行营,可想而知,自然是摄政王行营。
但见,摄政王的行营,不仅内外修葺一新,就连草场正中所设的王帐,也气派非常,尽显皇家行猎的威严,雄壮凛然。
虽是北苑秋狩,搭帐在外,摄政王的行营,亦是精良到了极处,又蕴含深意。
空间既宏大,布置亦精巧,虽说精简再精简,到底也是皇家格局,不落俗套。
王帐的顶部,举头可见,是绚烂夺目的贴金箔莲花纹,天花蔓重重叠叠,累成天花乱坠模样,四壁皆是青蓝交加的吉祥纹理,环环相扣,汇成了一幅水墨丹青
身处于大帐帐内,每行走一步,似乎就有迷乱不知所终之意,令人身临其境。
这座摄政王行营,坐落于一片开阔地,王旗徐徐展开,悬旌万里,旗帜如林。
随行官署及宫卫、宿卫的帐篷,密布其左右,一队队持刀侍卫,行于王旗四周,围绕在王帐前后,来来回回地巡弋防守。
秋色正浓。
武典中郎将莫西风,一身铁甲,手持大槊,伫立在王帐前,微微仰头,看着帷幔四周,被山风吹得“呼啦啦”翻飞的旒苏。
听着那悦耳的声响,这位以勇力无双,名冠秦国大军的年轻骁将,目光深沉,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千年石雕,岿然矗立。
很明显,今天,摄政王萧弈一行,自帝都至郊外,欲在北苑猎场,进行秋狩。
身为名动天下的战神,所向披靡的天柱上将军,摄政王萧弈,年少从军,凭借赫赫的军功,倚仗平灭群雄的战绩,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至尊地位,执掌朝纲。
除去横绝四海的军功、战绩,这位摄政王的身上,更为人所称道的,便是他那盖世的武功,那碾压世间强者的绝世武功。
秦人以武功立国,是典型的马上帝国。历代大秦帝王,均是文武奇才,文成帝如此,武定帝如此,孝靖帝亦是如此。
比起三位先帝,摄政王萧弈,他的武功,已然是天下无敌,横扫世间高手。
正因如此,戎马一生的萧弈,在空闲之余,酷爱围猎,打猎也成了他的喜好之一,即使打上个三天三夜,他也不觉得累。
试想一下,伟岸、挺拔的摄政王,一身重甲,骑乘骏马,在塞外的猎场之上,纵马驰骋,尽情地弯弓驰射,是何等快意!
据悉,萧弈出塞围猎,亲手射杀的野兽,不可胜计,他曾经非常自豪地说。
“孤自幼至今,凡用弓矢铁箭,获虎百三十五、熊二十、豹二十五、猞猁狲十、麋鹿十四、狼九十六、野猪一百三十二,哨获之鹿凡数百,射获者不可胜计。”
死在萧弈箭下的老虎、黑熊等野兽,足足就有上百只,更不用说其它的动物。
譬如,有一次,萧弈带领亲兵,出城打猎,路遇一只大白虎,朝着他们扑来。
当时,萧弈身旁的亲兵们,人人面如土灰,惊骇不已,唯有萧弈一人,镇定自若,依旧端坐马背,凌厉地盯着那只白虎。
只见,萧弈手握长弓,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出,正中白虎左眼,又猛然挽弓,一箭射穿虎的前额,白虎应弦而毙。
像弯弓射虎,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圣武四年秋,秦廷出兵二十万,上将军苏廷寒、车骑将军杨汉超,统御三军,集结北境,逐胡虏而与之决战,出师北伐。
大军北伐,一应军需钱粮,先由京师沿官道,浩浩荡荡运入朔州,再入晋阳。
一队车马,即绵延数里,道路上烟尘未落,另一队便接踵而至,声势之浩壮,为开国数十年来所未有,可谓是举世瞩目。
北伐大军出师不久,同月,十月初六,萧弈携宗室子弟,以及皇族亲贵,自帝都出阙门,至北苑,校射行围,围猎秋狩。
此番秋狩,是摄政王自江南归京以来,首次行围出猎,朝廷上下皆颇为隆重。
为了保障秋狩顺利,三千“铁鹞子”重骑,陈兵猎场;另有五千京营甲士,扈从王驾出行,把守猎场各大帐,分兵戍卫。
总而言之,八千铁甲军,分布于猎场内外,将整个北苑猎场,裹得如铁桶一般,只为秋狩能顺利展开,护卫摄政王王驾。
首日行猎开始之际,宗室子弟,皇族贵胄,皆在王帐外等候,等候围猎开始。
此时,一身戎装的义宁王萧晟,与同样一身戎装的燕王萧恒,并肩而立,立于校场之中,二人双手拄着铁剑,巍然不动。
这时,萧晟拄着大剑,斜了斜眼睛,捅了捅身旁的萧恒,大大咧咧地开口问。
“小五,你说咱大哥这是怎么了?京里多少大事缠身,北方还打着呢,他却突然要来打猎,往年也没这个先例,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实在是搞不懂他。”
“阿晟哥,这你还不明白吗?”萧恒呵呵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笑道。
“此话怎讲?”
不曾想到,萧恒微微笑着,不急不缓。
“眼下,王师北征,大哥这是在告诉天下人,也是在告诉北胡人,这一仗,他萧承宽,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赢此战。”
“原来如此啊。我说呢,好端端的,怎么叫咱们出来打猎。”萧晟会心一笑。
与此同时,行营外围,一片空旷、开阔的草场上,众位皇室贵人,男男女女,俱已齐聚猎场,看上去,真的是颇为热闹。
这些人里面,有摄政王的弟弟妹妹们,也有他的侄儿们,清一色的天潢贵胄。
到了此处,萧弈骑马射猎,最喜携蜀王、宋王、越国公主这三个幼弟幼妹。
这个时候,蜀王萧怀、宋王萧悦、越国公主萧妘清三人,全部都换上了猎装,神采奕奕,互相亲切地攀谈着,闲聊着。
这其中,最为亮眼的,当属越国公主萧妘清了,一身华丽的猎装,卓尔不群。
仔细一看。
这位公主,双眉如远山青黛,眸子清亮,小脸莹白如玉,看上去十分美丽。
再看公主的装扮,身着一件三镶领袖女子猎装,里面是短短的水红妆缎狐腋褶子,头戴一顶白鹿皮小帽,脚下也穿着一对鹿皮小靴,越发衬得她的肤色细嫩。
在公主的腰间,配着一把刻了自己名字的宝剑,还有一只雕刻很精细的玉燕。
当下的萧妘清,既青春少艾,又有飒爽英姿,换了鲜艳紧俏的猎装,艳美无俦,再配上她的宝剑、玉燕,更具侠女之风。
尽管如此打扮,唯独她那双眼睛,时不时地闪过女儿家的温柔。再看她身边的宫娥,也都一个个全副披挂,腰挎宝剑。
蜀王、宋王、越国公主身边,又有成年的皇子相随行,他们都是先帝的龙子。
除了已经出嗣的六皇子萧润,便是先帝次子雍王萧涣,比皇帝萧澄仅小一岁。
彼时,三皇子萧演、四皇子萧治、五皇子萧浟等诸皇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这些皇子,包括雍王萧涣,全是孝靖帝的儿子,而他们的年龄,都尚且幼小。
比方,雍王萧涣十二岁,三皇子萧演年方九岁,四皇子萧治年方六岁,五皇子萧浟更小,不过才五岁,还是些懵懂侄子。
诸人看着四皇子、五皇子,身着戎装,拿着小弓小箭,拖着小胖脚,摇摇摆摆地过来,倒是忍俊不禁,不由笑出声来。
如此一来,倒是十二岁的雍王萧涣,风头大盛,比起其余诸弟,极其得出众。
可以说,今天在场的众人,无论是蜀王、宋王、越国公主,还是那几个小皇子,都是摄政王萧弈的至亲,有和他是平辈的弟弟妹妹,也有他的晚辈侄子们。
龙孙凤子,天家血脉,齐聚猎场之内。
数日前,北苑皇家猎场,进献了数匹刚驯化的野马,养入御苑,供贵人骑乘。
此刻,枫叶初红,烈烈如火。雪白的马匹,养在笼中,映着猎场红叶,十分好看,比起秦军军中的战马,亦是毫不逊色。
都是初到猎场陌生的环境,那些马儿,到底野性未驯,并不听驯马师的话,摇头摆尾,不时低嘶几声,用前蹄挠着沙地,似乎很是不安,看起来性情颇为暴躁。
“嗵,嗵……”
忽而,马蹄踢铁栏的声音,格外刺耳。
“呜——呜——”
北苑的第一声长钟,终于奏响了,声音悠远,浩荡传播,震彻整个皇家猎场。
行营的鹿栅,在钟声中缓缓开启,阳光普照,北苑皇家猎场,新的一天,再一次,在帝国的铁血秩序下,缓缓开始了。
“驾!”
突然,一声清厉的声音,凌厉响起,如一道惊雷,声声刺破云霄,震撼人心。
“嘚,嘚,嘚……”,一阵马蹄声响起。
旋即,一道灰色,黑色交加的幻影,顷刻间,化作了一股飓风,沿着行营外的草场,骤然冲刺而来,那速度快得惊人!
众人抬眸注视。
一匹雄健、高傲的“踏雪乌骓”,驰骋于广阔的猎场上,四蹄翻腾,长鬃飞扬。
那壮美的姿势,宛若历尽艰辛,穿江过海的信鸽,宛如暴风雨中,勃然奋飞的海燕,凭借无穷的气势,飞马向前冲刺。
仰天长啸,那动人肺腑的马嘶,响彻苍穹。应和着这豪壮的嘶鸣,如同四面八方里,涌出一片杂色的马群,海潮般势不可挡,自苍茫的边缘,滚滚而来。
一马如万马,如成千上万匹骏马,聚集在一起,呼啸奔腾,掠过了北方原野。
天地间,一骑踏雪乌骓,策马狂飙,黑色的骏马,扬起雪白的马蹄,踏在猎场的平地上,一时尘土飞扬,卷起数条黄龙。
马背上,一位傲岸,挺拔的英武男子,神采奕奕,高踞骏马,迎着猎猎秋风,划过他那坚毅的脸庞,扬起一绺乌黑发丝。
这男子,身形沉稳,骑乘着那匹“踏雪乌骓”,径直打马而来,身下上好宝马,脚力极快,秋风吹来,黑发衣袂飘扬。
远远看来。
随着骏马的奔跑,男子衣袂飞舞。他那凛然的雄姿,倾世的风采,令其所过之处,万物皆惊心,像是万丈霞光倾泻而下。
蹄声铿锵,萧弈孤身纵马,马飞如箭,他在马上挺起身子,一手甩鞭,一手挽缰,那架势风流倜傥,那气势从容洒脱。
行至草场中央时,萧弈剑眉一竖,动作渐渐放缓,抬起右手,猛然一勒缰绳。
伴随着一声怒马长嘶,那匹“踏雪乌骓”,冲天一啸,两只雪白前蹄,高高扬起,即刻稳稳立住,激起漫天尘埃。
这一刻,堂堂大秦摄政王,策马而立。
却见今日,萧弈轻衣简装,一身猎服,内着绛红色深衣,外罩一件玄墨护甲,脚蹬一双云头软靴,腰扎银带,头戴一顶墨玉束冠,威风凛凛,看上去分外精神。
他的腰畔,悬佩着那柄“大楚天子剑”,一张霸王铁弓,则配在马鞍另一端,下方的箭斛里面,装满了数十根鸣镝狼牙箭。
看得出来,摄政王今日的装束,轻衣快马,长剑铁弓,好似是他要一个人,在这数百里的猎场上,大展神威,策马驰骋。
勒马驻立后,萧弈骑在马上,眼神厉杀,轻轻抚着鬃毛,大有潇洒之意态。
当摄政王立马校场的一瞬,场间的众人,无论宗室子弟,亦或是铁鹰骑士,顿时人声鼎沸,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高呼。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见此情形,萧弈淡然一笑,高高举起霸王铁弓,振臂一挥,朗声开口说道。
“今日围场行猎,各凭本事,率先猎到猎物者为胜,到时,本王重重有赏。”
“嚯!嚯!嚯!”
一众铁骑精兵,齐声高呼,纷纷策马跃出,相继行出营外,形成了一个环状。
“哥哥此话当真。”
这时,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夹杂在马鸣鼓乐声中,是那样的娇柔,但却因为突兀,从而分外引人关注,引得了众人好奇。
萧弈勒紧缰绳,回眸而望,竟然是她,他最小的妹妹,——越国公主萧妘清。
“你也要比吗?”萧弈挽着缰绳,仿佛有些难以置信,但目光之中,平静如水。
“是。”
“只是若妹妹取胜,妹妹不要赏赐,只想讨哥哥一个承诺,不知道哥哥……”
萧妘清玉颜如珠,莹光润泽,更显出与旁日不同的红润,娇俏地立于马前,让人有些炫目,也让众人有一些不知所以了。
“什么承诺?”萧弈颇感好奇,缓缓问。
“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
“妘清,不得无礼。”一旁的义宁王萧晟,立即上前阻止,语气里略带埋怨。
很快,义宁王妃高观音,也从旁揽过萧妘清的肩头,非常柔和亲切,劝慰道。
“妹妹别逞能,这跟咱们自家围猎不同,那么多人,箭弩无眼,万一伤着妹妹,这可怎么了得啊,我看还是算了吧。”
没想到,公主站在原地,倔强地扬着小脸,直直地盯着萧弈,眼中尽是期待。
“大哥放心,小姊姊功夫不弱,让她来吧。”萧恒刚说完,只见萧晟狠狠瞪了他一眼,见到这眼神,燕王立刻住了嘴。
听到这里,萧弈爽朗大笑,抚摩着手里的马鞭,将马鞭握在一处,豁达说道。
“秋狩大典,乃本朝家传之法,所以肄武习劳,怀柔藩部者,意至深远。”
“传本王号令,今儿个在校场,不论身份官职老幼之别,皆以马上功夫,骑射本事竞技,大家放手相搏,不必考虑其他。只期能够切磋技艺,体察祖宗马上得天下的辛苦,如此,秋围才不虚此行啊!”
“是!”众人齐声附和,迎合着摄政王。
说罢,萧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萧妘清,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轻轻说了句。
“小妹,既然你想比,自己多加小心。”
“哥哥放心。”
紧接着,侍卫牵来一匹“黑龙骑”,萧妘清翻身上马,宗室诸人,也纷纷上马。
“本王先行一步。”
话音落毕,萧弈迎风立马,微微压低身形,将缰绳一甩,双腿猛地夹动马腹。
一声马嘶响起。
那匹“踏雪乌骓”,霎时间,迸发出了裂石之劲力,载着萧弈,须臾冲刺出去。
肃杀的秋风,掠过摄政王的清逸脸庞。
风声之中,萧弈扬鞭策马,如离弦利箭一般,带着浩然正气,决然飞驰出去。
片刻不到的间隙,萧弈单人独骑,一马当先,将身后的宗室马队,远远甩开。
行营,千骑齐跃,烟尘四起,一时间,让人实在看不真切校场内的人和物。
此时,场内鼓声咚咚,大旗招展,飞骑践起的烟雾,很快消散,隐没于尘埃。
秋狩,已启。
……
猎场,秋风萧瑟。
霖雨渐停,晨起大雾弥漫。林间的树杈上,挂起了冰锥,晶莹剔透的露珠,垂在树下,在逐渐升高的阳光中,缓缓融化。
山林沟壑间,野鹿飞驰,鹰犬竞相逐。
当时,广阔的围场之上,放养着各色禽兽,以鹿、麋、羊、兔、獐为多,更有几头蓄养的花豹子,混杂其中,以助兴致。
围猎伊始,大队宗室人马,浩浩荡荡,分批驰入林中,散在各处,寻找猎物。
“哒,哒,哒……”
劲急的马蹄声,顺着密林林外,铿然传来,大地的震撼,刺破了林间的静谧。
不一会儿,大片的铁蹄之声,如雨点一般,密集地响起,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彻底掩盖住了禁苑的鸟鸣。
仅在瞬息间,一支黑色骑队,三百名黑甲、骏马的铁鹰骑士,宛如一道黑色暗潮,源源不断,卷过了那片茂密的森林。
随从出猎的骑士们,个个头戴铁兜鍪,身披黑色甲胄,纵马驰骋,铁骑铮铮。
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一阵疾风骤雨,从地势平缓的山冈上,席卷而过。
骑队的当先,萧弈跃马飞掠,抢在一众铁鹰骑士之前,一骑绝尘,宛若天神。
只听得,马蹄声清脆如铃,疾如狂风。
那匹“踏雪乌骓”,风驰电掣,直冲山岗而去,蹄声奔腾如雷,扬起滚滚沙尘。
忽而,萧弈端坐马背,猛然甩鞭,喝了一声“驾”。骏马嘶鸣一声,昂然撒开四蹄,顺着山林间的小路,一路飞骑疾驰。
晨曦的彩霞,衬着大秦摄政王的玄墨护甲,有如朝阳般夺目,如海水般清澈。
风轻轻拂过。
萧弈面色微沉,他身上的戎甲甲片,伴着强劲的马蹄声,和着清凉的秋风,轻轻碰撞出金属之音,一如刀剑出鞘的声响。
眼下,这位摄政王,满怀激荡,策马啸西风,挥洒着万丈的豪迈,纵横万里。
王族行猎,千骑扈从,三百铁鹰骑士,紧随摄政王,紧随“踏雪乌骓”,就像长刀上最锋利的刀刃,扫过了漫漫的山岗。
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已至跟前,马上一身玄墨色戎装的他,还是那样英武俊秀,那样高大挺拔,恰如当年那个少年郎。
除了三百铁鹰骑士,跟在萧弈身边的,便是披重甲,持铁槊的猛将莫西风了。
这一路,山路盘旋崎岖,交错纵横,唯见林莽森森,河水潺潺流动,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山风呼啸不绝,吹动树丛。
山风呼啸过耳,盖过了当下所有声音。
林间小路愈发清幽,劲风如刀,狠狠刮过萧弈的脸庞,吹得他发丝凌空飞舞。
慢慢地。
东南方,只有一条小路,从山坡下斜斜探出,前方却被一片低矮树丛所遮蔽。
正当此时,那片低矮树丛,隐隐发出响声,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有东西在蠕动,看样子体形还不小,是獐子,还是麋鹿。
很快,萧弈双目微凛,轻轻一勒缰绳,驻马而立,徐徐抬起右手,示意噤声。
当萧弈略一抬手,那些随行出猎的铁鹰骑士,旋即在数十步开外,勒马止步,不再向前一步,仿佛像接到了军令一样。
下一刻,萧弈坐于马上,按辔执缰,只凝神侧耳倾听,感受着树丛里的动静。
“噌——”
刹那间,一道雪白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那片树丛深处,堪堪地蹿出。
定睛一瞧。
那雪白色的影子,竟是一只漂亮的雪狐,快速地窜出了树丛,映入萧弈的眼帘中,似乎要将它的模样,刻入眸中。
在萧弈的眼里,这只雪狐,遍体上下柔软的雪白色茸毛,尖尖的长嘴,晶莹的眼睛,与它那迷人的身姿,好看得不行。
嘴尖,耳圆,尾毛蓬松,尖端的白色。
试想一下,对于弓马娴熟,武功盖世的摄政王来说,眼前的这只雪狐,不正是他心中理想的猎物吗,看来运气还不错嘛。
天山雪狐,使得萧弈心潮澎湃,激起了战神的豪气,也勾起了人屠的征服欲。
几乎同时,萧弈展颜微笑,回转马头,用马鞭指着那只雪狐,对莫西风说道。
“西风,你看,好漂亮的雪狐!本王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雪狐,你看那一身皮毛,像白雪似的,好看死了!”
看到这只雪狐,萧弈满目之中,尽是欢快的喜色,那样子,像极了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忘却了自己如今已是摄政王。
听了大王的赞美,莫西风亦频频点头。
“是啊,大王,末将也是头一回见啊。”
倏然间,萧弈面容清湛,他那双粲若星辰般的眼眸,微微眯起,冷不丁说道。
“你说,这么漂亮的一只雪狐,若是做成狐裘,送给王妃,她会不会喜欢?”
“这是当然了。”
而后,萧弈剑眉一挑,带着英风锐气,嘴角的一抹笑容,仍旧存在,不曾消减,他又挥了挥右手,作了个手势,朗然说。
“你们都别跟着了。本王要亲自射杀这只雪狐,将它作为礼物,送给王妃。”
“大王,小心啊。”莫西风关切地问道。
可是,萧弈并未回答,只是默然不语,握紧缰绳,徐徐打马上前,向着那只优雅的雪狐,慢慢地靠近,慢慢地靠近……
萧弈驭马徐行,离雪狐仅有七、八步左右,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凌厉,蕴含了天地之力,释放出了冷冽刀光。
短短的一瞬,萧弈掀起长衣,动作十分敏捷,如闪电的速度,挽起霸王铁弓,左手紧紧握着弓身,右手随时拉开弓弦。
这张“霸王铁弓”,与“缠龙金丝长弓”不同,整张弓长达三尺,弓身和弓弦,都泛起一种银灰色的光泽,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勾勒出了银背的框架。
与弓配套的,还有七枚银灰色的箭矢,比普通角弓用的羽箭,还长出一尺。
英武的摄政王,手握铁弓,单骑向前,仿佛御风而行,不受任何外力的阻拦。
一人一骑,萧弈有如电闪,一气呵成。
电光火石,萧弈举起铁弓,右手顺着箭斛,抽出了一根银色羽箭,娴熟地扣在弓弦上,张弓搭箭,这是凝集神力的一箭。
他用左手握弓,右手的中食二指,夹住了银箭的白羽,勾在了铁弓弓弦之上。
一点点,一点点,萧弈缓缓用力,一身精纯的内力,尽数地灌注在右臂上,将那张弓的弓弦,形如一轮弯月,猛然拉开。
银色的羽箭,箭尖之上,闪着一道寒芒,化作噬魂野鬼,瞄准了那只雪狐。
不过,萧弈稍作迟疑,依旧张着弓,却不发射,微微合上了眼睛,凝聚心神。
一阵秋风掠过,萧弈立时睁眼,目光灿然逼人,他右手两指,轻轻松开弓弦。
“嘣!”
一声厉响!
那枝银色的羽箭,凌空破弦,划出了一道银灰色的光痕,直射雪狐的背心!
这一箭,说是光痕,倒更像是一道洞穿黑暗的银灰色光线,一箭横贯九千里!
或许,是意识到了身后的异样,当弦声大作的那一刻,那只雪白色的狐狸,竟然同时做出反应,灵活地向外一窜一蹦。
“叮”的一声。
长箭破空飞来,锋利的箭头,狠狠地刺进一根粗壮的树干,生生破开一条裂缝,箭尾白羽犹自颤颤,几乎快要射穿此树。
尽管这一箭,没有射中雪狐,可是此箭的威力,仍是令人震撼;倘若刚刚射中的不是树,而是那雪狐,则雪狐必死无疑!
一箭落空,萧弈骑着骏马,神情冷肃无比,并未因此气馁,一如既往的沉毅。
然而,受到刚刚那一箭的惊吓,雪狐撒开四肢,像一阵风似的,疯狂地向前逃奔,企图用求生之欲,避开那人的射杀。
显然,来了精神的萧弈,并不打算放过它,今儿个,非要射死这只雪狐不可。
于是,萧弈奋然甩缰,骑乘着那匹“踏雪乌骓”,身姿之矫健,如北方苍狼。
他策马直追,左手握着霸王铁弓,右手持着马缰,追着那只雪狐,不肯罢休。
一边在后追,一边但见这位摄政王,扬起眉峰,直接在马背之上,不借助任何力量支撑,就踩着马镫,直起了整个身躯。
在骏马飞驰的同时,萧弈揽臂挽弓,瞄准了逃奔中的雪狐,又拉弓射出一箭。
只听闻,一声弓弦铮铮之音,转眼间,那枝银色羽箭,便朝着雪狐射了过去。
可是,雪狐奔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即便萧弈的箭术,再怎么出神入化,想要射中它,恐怕也要费上一些力气。
可想而知,一箭脱弦而去,没入林莽,毫无声息,箭锋倾斜,插在了草丛里。
一连两箭,武功赫赫的摄政王,尽皆失手,一箭射中树干,一箭则落进草丛。
直至此刻,这位骄傲的摄政王,被那只狡猾、灵活的雪狐,彻底激发了心底的好胜心,他那雄狮的高贵,顿时爆发出来。
握着马的缰绳,萧弈眉宇微皱,脸色冰冷如铁,愈加明显,那倔强的神情,像极了青春时代的少年,口中隐隐约约暗骂。
“小东西,我就不信我今天射不着你。”
迎着簌簌的凉风,萧弈似笑非笑,顶着前方的雪狐,抿着嘴,冷冷笑了一声。
笑毕,萧弈拽着缰绳,立于马背之上,两腿夹着马肚,下意识加快了马速。
从萧弈的神情,不难看出,这一次,他非常笃定,对于那野狐想必志在必得!
乘马狂奔间,萧弈巍然不动,端坐在马上,虽出身皇族,但却背脊挺拔,剑眉星目,鼻梁高高挺起,眼神锐利,一身玄墨色护甲,熨帖的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卓尔不群,英俊冷冽,尽显英雄意气。
长风呼啸吹来,卷起了摄政王飘逸的衣袂,吹起了他乌黑的头发,撩动心弦。
他面色淡然,缓缓驱马上前,拉满弓箭,凄厉的长箭,对准了狡黠的雪狐。
“刷!”
铁弓上的羽矢,挟风射出,弦声与强风,一起呼啸,夹杂着一声惊天鸣镝!
这支离弦利箭,呼啸而来,来势惊人。
伴随着“嘭”的一声,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凄厉的哀嚎声,抨击天宇。
利箭的箭头,寒芒四射,以极其强悍的贯穿力,正中雪狐的后背,从雪白的皮毛射入,穿透胸腹,撕裂了它的全身血肉。
鲜血潺潺而出,在它瘦小的身体上,绽开一朵璀璨的红花,一身雪白尽殷红。
雪狐毙命!
这是摄政王的第三箭,亦是致命一箭。
看到雪狐已死,身中箭镞而亡,萧弈持弓立马,面容归于沉寂,平静无波。
过了半晌,萧弈的脸上,终于在此时此刻,微微舒展,露出了久违的喜悦。
随即,萧弈坐在马上,大手向上招了招,示意身后的亲兵,上前抬走猎物。
两名玄甲亲兵,得了摄政王指令,走上前,遂将那只中箭的雪狐,抬了下去。
又听长啸。
通体如墨,四蹄雪白的神骏天马,奋扬马蹄,一路踏碎尘埃,驶于密林丛中。
尘土与落叶,随着铁蹄之势,卷飞到半空当中,宛如天女散花,坠落于凡尘。
眺望过去,萧弈的身影,他那纵马佩剑,带弓横行的孤绝身影,愈行愈远,愈行愈远,隐于莽莽苍林之间,飘然而去。
……
风声,肃杀。
将军的猎骑,战神的铁蹄,飞驰在北苑的晴郊,雷霆万钧,横扫千军如卷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