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狼尾滩水战
次日,东方欲晓,江上清风徐来。
激流,无底涧。
于碧波浩渺,水波不兴之间,那支庞大的南巡船队,二百余艘巨舰大舟,依旧风帆高擎,桅樯如林,分毫不惧惊涛骇浪。
舟舸往来,于广阔、浩荡的汉江江面,挟风破浪,向着江水的尽头,航行而去。
此时此刻,经过一夜的行船,到了第二日天明,这支南巡船队,顺利穿过瓜洲渡,驶至狼尾滩,也就是汉江水路末端。
按理讲,船队横穿瓜洲渡,到达狼尾滩,已然行程过半,通过了四分之三的水域,距离江陵码头,还剩最后三十里。
可以这样讲,摄政王一行,与那座曾经的南楚国都,如今的大秦南境重镇,——江陵城,俨然近在咫尺,一步之遥。
比起瓜洲渡,狼尾滩此地,水势明显低了一些,也平了许多。江陵码头外围,水面之上,十分的平静,十分的冷清。
这里,既没有巨烈的漩涡,也没有宽阔的河床,只有无尽的江水,平缓的浪花。
那边,滩头对面的雄岭,一轮冬日里的初升朝阳,缓缓升起,升到了半山腰上。
微弱的日光,映射了下去,照耀着那条奔腾不息的大江,似乎将江水的咆哮声,也平伏下去许多,不像先前的暴厉、激荡。
江风,白浪,河滩,波光粼粼,互相交汇在了一起,绘制成一幅唯美、清静、明澈的水上画卷,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众船簇拥,翔螭龙首舟。
那艘大秦摄政王专属乘坐,高悬“银龙王旗”,布置了百余水师精兵的巨型舟舰,依旧气势磅礴,横贯大江,纵横大江。
大舫顶端一层,主舱舱内,与那间“东林水殿”对应一角,是一间不大不小,幽邃适宜,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的御舟偏殿。
——“西华阁”。
偏殿殿内,西华阁中,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双双并肩,坐于一方水沉木软榻之上,依偎在了一起,好像新婚燕尔。
当下,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萧弈满面正色,神情变幻,于隐隐约约之间,竟有一股虎踞龙蟠之态。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风骨清隽,傲岸不群,仿佛带着金戈铁马,开疆拓土的雄风,及其盖世豪气。
萧弈身畔一侧,斜斜靠着两件兵刃。一把兵刃,不言而喻,自然而然,是那柄寒光大作,噬血杀戮的“大楚天子剑”。
这把剑,那是摄政王的随身佩剑,跟随着大秦摄政王萧弈,在战场上冲阵陷坚,屠灭群雄,斩下了无数颗敌遒的头颅。
至于另外一件兵刃,则是一把精致、华美的贴身佩刀。这把佩刀,与普通的刀相比,很是不同,还要远远胜出一筹。
此刀通身青紫,长三尺二寸,重十斤九两,刀柄雪白光亮,外带银色刀鞘,格外夺目,博取了多少游侠、刀客的眼球。
仔细一看。
这把三尺佩刀,就是一柄可以吹毛断发,轻松劈开重甲,剔除根骨的绝世宝刀,一点儿也不输给那柄“大楚天子剑”。
而且,这柄刀的银色刀鞘,刀鞘中央,上面银钩铁划,笔力雄健,赫然印着二字,清晰可见,映入了所有人的眼眸眸底。
——“冬雷”。
没错!
这把银鞘佩刀,正是当年,大秦文成皇帝萧世渊的御用之刀,被秦人奉为至宝,定鼎帝都的“太祖御刀”,名曰“冬雷”。
永平年间,由于齐王萧弈,南征灭楚,北伐诸胡,立下了盖世之功,赏无可赏。
武定皇帝萧礼,特意下旨,将象征着大秦世代相传的“太祖御刀”,赐予齐王萧弈,可手持此刀,先斩后奏,整肃朝纲。
于是,与“大楚天子剑”、“玄铁飞龙长枪”一样,这柄“冬雷刀”,或者说“太祖御刀”,也成为了摄政王萧弈的随身兵刃。
只不过,世人只知道,大秦摄政王萧弈,长枪策马,横剑破敌;却极少有人知道,这柄冬雷刀,也是摄政王的兵刃。
因此,此番南巡,萧弈别出心裁,专门带上此刀,前往江淮,就是要杀一儆百。
天子剑、冬雷刀,斜倚在萧弈身侧。这位大秦摄政王,坐于软榻之上,随时可以按剑而起,拔刀出鞘,做好战斗准备。
与此同时,元清柔敛眸低眉,微扬丹唇,静静倚在夫君怀中,一动不动。她那如瀑布般的长发,缭绕在萧弈身前。
浓情刚过,萧弈揽着妻子,似卧非卧。
尽管,他那刀琢斧削般的眉目,依然冷峻非常,却仍不失儒雅、平和,唇角还紧紧抿着,长剑、冬雷,就在手边,但有风吹草动,立即刀剑齐出,没有一刻松懈。
爱妻依偎在自己怀中,萧弈久久凝望,看着妻子美丽的容颜,勾勒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而后,萧弈伸出手来,抚着妻子柔顺、丝滑的秀发,拨动着元清柔颊边的发丝,好像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柔声说道。
“清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放心,马上就到江陵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岳父,还有岳母大人了,开不开心?”
夫君的柔声细语,令这位美丽、优雅的摄政王妃,脸颊微微发烫,心潮依然未能平静,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轻轻应道。
“夫君,谢谢你。”
没想到,听闻这话,萧弈慨然一笑,伸臂揽紧了妻子,目光愈发深邃温柔,低头看着妻子,在她的耳畔边缘,沉声私语道。
“清柔,等将来天下平定,我保证,一定带你遨游四方,去看东海浩瀚,西蜀险峻,滇南旖旎,北境雄壮,……。”
“天地之大,河山之美,超过你所能想象的极致。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
天下,说到底,还是躲不开这两个字。她靠在他的胸前,无声叹息,默默唏嘘。
这短短的一刻,他们夫妻二人,谁都没有再提起此事,明知天下未定,仍尽力将那些烦恼,抛诸脑后,偷得浮生半日闲。
此情此景,元清柔眉黛一展,阖目开颜,笑意越来越深,渐渐地,有些忘情了。
“好,到那时,我们一家三口,游历四海,找一处风光如画的地方,就此隐居,盖一座小小院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栖……”
“咚——咚——咚——”
话未说完,船舱舱外,蓦地鼓声大作,如同雷鸣呼啸一般,隆隆响起,穿裂云霄,响彻了大江江面,响彻了江陵周围。
“咚咚”擂响的鼓声,仅仅只听了一下,就能清晰地听出,这是大秦军中的战鼓。
听到这阵暴烈的鼓声,萧弈剑眉骤凝,目光倏然一凛,半刻不作迟疑,迅即挺身站起,化作了一尊高大铁塔,巍巍而立。
猛然站起后,萧弈振腕举臂,向下一挥,顺手提起“冬雷”,左手握住刀鞘。
霎时,一柄银鞘长刀,攥于萧弈手中。
看着眼前的这柄“冬雷刀”,看着那恍如白虹的刀鞘,看着那隐藏鞘中,清亮如同镜面的刀身,看着皇祖父的御用宝刀。
萧弈聚敛眸色,身形英挺似槊。他的全身上下,寒意森森,也感受着那把刀上的凛冽杀气,感受着曾经的金戈铁马。
这一套动作,从萧弈猛然起身,到握刀在手,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眨眼片刻的时间,都没有到,敏锐而又果决。
一代大秦战神,猛虎暴起,这是何等得雷厉风行,又是何等得霸道、决绝。
刀未出鞘,杀意已起!
当萧弈握刀站起的同时,元清柔心头一惊,亦是坐直了身子,娥眉微微一蹙,屏气凝息,竟是一言不发,表情凝重起来。
咯吱一声!
须臾不到,顷刻间,西华阁的红漆朱门,被有人从外面,猛地一下拉了开来。
一阵江上冷风,旋即灌入,灌入了暖阁阁内,刮向了大秦摄政王的坚毅脸庞。
“大王,大王……”
随着两声迫切、焦急的呼唤,一名全身铁甲,腰佩宝剑的水师大将,面红耳赤,踏着浑厚的步子,走进了暖阁当中。
在距离摄政王数步开外,这位水师大将,手按佩剑,驻足而立,匆匆行了一礼。
“末将见过大王、王妃——”
见此情形,萧弈肃然正色,眸中掠过了一道寒光,始终攥紧冬雷刀鞘,沉声开口。
“何事?”
“启禀大王,前方江面,有数十艘舟楫,正向我方船队逼近,疑似叛匪作乱。”
可以讲,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如同五雷轰顶,沉重砸来,击到了这位大秦摄政王的脑海深处。
即将抵达江陵之际,一群来路不明的叛匪,突然出现,于大江江上,拦路截住,并意欲袭击南巡船队,袭击摄政王王驾。
无论对谁而言,这都是一个槽糕透顶的消息,特别容易,让所有人的心防,变得六神无主,慌作一团,瞬间方寸大乱。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是一个噩耗;但对于身经百战,一统中原的大秦摄政王萧弈来说,算得了什么。
试想一下,一位能够率军灭南楚、亡西越、平东赵、破北胡,扫平九州群雄,打下大秦半壁江山的盖世英雄,能把区区一群流寇叛匪,放在眼里吗?当然不会!
只见,萧弈傲然负手,手握冬雷而立,仍然是一脸不怒自威,保持着不动如山的姿势,不为外物所侵袭,冷冷下令。
“不要慌,传令,水师集结!”
“是,大王!”
水师大将佩剑挺立,双手交相抱拳,声音雄浑高亢,颇具号令一统的整齐性。
很快,萧弈蓦然回首,看了一眼妻子元清柔,随即转过头来,以一种铿锵低沉,冷冽威严的语气,斩钉截铁,又下一令。
“还有啊。”
“即刻派兵,把守西华阁,保护好王妃。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决不轻饶!”
“是——”
“请大王放心,末将定会护佑王妃周全——”
这位水师大将,应声接令之后,转身离去,迈着流星大步,走出了此间“西华阁”,前去传达摄政王的命令,备战迎敌。
待大将走后,萧弈深目薄唇,微微抬眸,拎着手中的“冬雷刀”,悬佩于腰畔一端,左手握着刀柄,两指轻轻敲击。
配好冬雷,萧弈重新转身,右手轻轻一伸,提起了那柄“大楚天子剑”,递给了妻子,冲着自己的爱妻,扬眉一笑道。
“清柔,我去去就回,你别担心。这把天子剑你拿着,以防不测,防身用。”
看着夫君递来自己的佩剑,元清柔满面愁容,如同一枝出水芙蓉,频频增添了几分雪色,未见生气盎然,唯有愁云惨淡。
过了片刻,元清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来,揪了揪夫君的袖口,哑然失声。
“夫君,你……”
没想到,萧弈淡淡含笑,用一种似笑非笑,且又暖意融融的眼神,瞧着妻子,重新回归到了战神的果敢,坚定地开口。
“你放心吧,你夫君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什么大风大浪,刀光剑影,没见过。就凭那么几个小蟊贼,他们也配!”
长风猎猎,吹动着大秦摄政王的玄色风氅,上下翻卷。风声,将萧弈的乌黑发丝,吹得纷乱如拂,来来回回地飘荡着。
最终,元清柔坐在榻上,抿了抿朱红丹唇,还是抬起双手,接过了那柄“大楚天子剑”,接过了这把跟随夫君多年,杀敌无数,饮敌鲜血的三尺青锋宝剑。
元清柔将这柄天子剑,拿在自己手里,抚着金铁剑鞘,还不忘嘱咐萧弈道。
“夫君,多加小心!”
“放心,没事儿的!”萧弈微微一笑,答道。
说罢,萧弈表情沉毅,面色冷硬似铁,握着冬雷的雪白刀柄,猛地转过身去。
然后,萧弈迈开双足,踏着一对铁靴,龙骧虎步,如流星赶月一般,走出了暖阁阁门,好像一阵风似的,又好像一道无形的黑影,消失在了元清柔的视线中。……
……
御舟船头,甲板之上。
忽然,金铁交触声里,橐橐划一的铁靴靴声,直入甲板,直入整个御舟巨舫。
一道英武绝伦,高挺伟岸的俊逸身影,仅在片刻瞬息,出现在了甲板之上,立于巨舫船头,恍如江神临尘,惊破一众小妖。
电光火石间,大秦摄政王萧弈,一身玄衣劲装,墨黑大氅,腰畔“冬雷”御刀,轻握刀柄,身如山岳冲天,一派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萧弈立于船头,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如霜,杀意如刃,用他那杀机凛冽的目光,遥遥一望,望着不远处的江面。
顺着大秦摄政王的凌厉视线,目光所及。
一轮旭日的晨晖,斜斜照在大江江上,折射出一片红光,映出了漫山红遍。
远山雄浑,隐约有云海翻涌,山峰的轮阔,被淡淡的朝阳,勾勒上淡淡金边。
萧弈的眼前,是大片的深绿,绿得没有尽头,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无边无际。
另外,在萧弈的视线里面,前方开阔的江面上,蓦然间,水浪哗哗作响,激荡着井然有序的节奏,拍打出了一曲小调。
一瞬间,对面,竟有数十艘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舟船,如奇迹一般,赫然醒目,出现在了摄政王萧弈的眼帘深处。
同样,这幅情景,也出现在了原本十分平静,水光接天的江面之上,出现在了“狼尾滩”中央,出现在了山水之间。
而且,这数十艘的船只,正在以极快、极狠的速度,朝着萧弈所在的船队,大举航行驶来,或者说,是大举进逼而来。
萧弈目力极好,视线敏锐,即使是数百步开外的事物,无论是大到山川河流,亦或是小到蚊蝇飞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这么短的距离,这么近的距离,在萧弈的眼里,更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
那些船只,行了一阵又一阵,大片的高吼之声,轰然而响,声音越来越近。
没过多久,一派浩荡的场景,赫然浮现在萧弈的眼前,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嵌入大秦摄政王的一对黑眸之中,功力雄劲。
但见江河之上,泊着一艘大船,而那大船周遭,却被数十条小船,团团簇拥。一条条锁链,飞腾而上,牢牢锁定着大船。
之后,无数名身形强壮,凶神恶煞,全身青黄皮袄的水匪,提起刀剑,挟带着弓矢、羽箭,纵身跳起,越往大船之上。
那些水匪模样,配备刀剑、弓矢的精壮武夫,加在一块儿,除了那艘大船,还遍布各个小船,数不胜数,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紧接着,那艘大船船上,于凛冽江风之中,一面绣有墨绿图纹,气势逼人的朱雀大纛旗,骤然高高悬起,立于大船船中。
大旗旗帜,一个宽大如斗,苍劲有力,以金粉镶嵌边缘的正楷大字,端端正正,印在了正中间,那是一个久违的字样。
——“楚”!
再之后,与大秦船队遥相对峙,那数十艘的船只当中,吼声震天动地,刺破云霄。
“大楚万年——”
“誓杀秦人——”
未曾料到,对面一片震天的吼杀杀声,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全是徒劳无功,撼动不了大秦摄政王强悍、无敌的毅力。
他非常清楚,大江对面,那些所谓的“水匪”、“叛贼”,不是别人,正是一众南楚残兵,当年的南楚残余势力。
他更清楚,这群楚人旧部,手持兵刃,大举驾船而来,究竟意欲何为?不用猜,一定是要为楚国报仇雪恨,为刺杀自己而来。
当年,大秦摄政王萧弈,亲率南征精锐,出师征讨南楚,血战公主陵,灭尽南楚重骑主力,将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的国家,逼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濒临崩溃的边缘。
一年后,萧弈再度集结大军,一鼓作气,攻破江陵,占领台城,斩楚帝司马兆。
三千大秦铁骑,马踏楚宫,兵锋横扫江南,南楚至此灭亡,从而风流云散。
作为曾经秦军的南征主帅,如今的大秦摄政王,那位亲自率领大军,灭掉南楚,挑死大楚名将顾北江的一代战神。
楚人对于萧弈的仇恨,那是刻骨铭心的。任何一个楚军旧部,都将杀死萧弈,杀死这位“当世人屠”,视为毕生的使命。
因此,这个时候,无数南楚残兵,集结江上,准备采取行动,于水路截杀萧弈。
倘若,此举可以一击得手,杀掉萧弈,杀掉大秦的摄政王;那么,也就等于是,给大楚报了仇,给楚人报了仇,扬眉吐气。
然而,面对着一众杀气腾腾,满腔仇恨的南楚残兵,身为扫平诸国,荡灭群雄的大秦摄政王,萧弈傲骨铮铮,丝毫不以为意,根本没有将那些楚人,放在眼里。
的确,曾经的南楚,实为九州第一大国,带甲百万,疆域广袤,兵力雄厚。
可即使如此,灭楚国战一旦开启,大军出击,在摄政王萧弈的铁血杀伐下,在大秦铁骑的绝对碾压下,就算是像南楚这样的大国,公主陵一败后,不是照样土崩瓦解?
如今,时过境迁。
南楚灰飞烟灭,所谓的大楚政权,也已是昨日黄花,不复存在,烟消云散。
对面的那些人,那些号称是“大楚余烈”的人;实际上,早已在南楚亡国之日起,沦为了一群流寇。一群敌国余孽,与昔日强大的南楚重骑,不可同日而语。
甲板船头处,萧弈眼神决绝,一身玄衣风氅,冬雷悬佩腰间,迎着猎猎风声,巍巍屹立不动,不被水上风浪所倾倒。
同时,虎贲校尉苻平,身穿一副紫花罩甲,手持一杆霸王铁枪,站在了摄政王的身旁,贴身护卫,不离大王身旁左右。
突然间,苻平握紧枪杆,双目豁然一凛,霸王枪向前一挺。那枚铁枪枪头,直直地指向了前方,直指那些楚人残兵。
“大王,看样子,对面,得有二三百人!”
谁曾想,萧弈不动声色,唇弧顺势一扬,鼻端高挺,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充满了无尽的不屑,以及睥睨万物的姿态。
于这种极度不屑、傲慢之间,英雄盖世,冠绝四海的大秦摄政王,终于铿然开口,叱咤声起,好像是虎啸龙吟一样。
“怕什么?”
“区区一群南楚余孽,我大秦何惧哉!”
话音刚落,萧弈握住冬雷,攥紧了那截白虹刀柄,朗声大笑起来。这笑声里,皆是傲视九州,威压四海的强大气势。
“好啊,本王好久都没打猎了!苻将军,本王看,今天天气不错嘛!有没有兴趣,和本王一起,打几只野兔子!”
堂堂的“大楚”余烈,在萧弈眼中,竟然变成了几只野兔子;马上到来的“狼尾滩水战”,在这位大秦摄政王的口中,竟然变成了一场打猎。在他看来,打仗即为打猎。
这是怎样的嚣张跋扈,又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末将苻平,愿为大王效死,斩杀楚人!”
苻平手持霸王枪,双手捧着枪杆,亦是显得无比高亢、雄浑,朗声应诺一句。
不一会儿,萧弈抬起手臂,扬鞭指向远方。顺着他扬鞭所指的方向,不禁梦回铁蹄踏冰河,策马啸西风,梦回万里黄沙。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陡然生出万丈豪情,毅然发令。
“传令,水师将士迎战——”
随后,萧弈微一抬手,这艘庞大的“翔螭龙首舟”内,上百名身披白色铁甲,外罩战袍的水师精兵,尽数出舱列阵。
精锐持弩而立,腰间挎着的战刀,即为一出鞘,大片清亮如雪的制式环首刀。
水师列阵完毕,上百精兵出动,布置于整艘巨舫舟上。他们除了手持弓弩,悬佩军刀以外,还作了以下对敌迎击部署:
战船大阵两翼,各列一方一百人的强弩箭手,专一对迎面两侧敌船,倾泻箭雨,以强弩箭阵之威力,压制左右楚兵。
中央楼船的秦国水师,从后向前分作三阵:
后阵方队,为五十架大型远射巨弩,每两架大型巨弩一排(一巨弩二十人操作),连续摆成二十五排,每排皆有大弩长箭。
巨弩前的方阵,则为五十名盾牌持刀的近战锐士,每三伍(十五人)一列,排列成一个长蛇阵,用来和楚人短兵肉搏。
最前方的军阵,是扫清大江江面的大型器械兵,主要便是拍竿,奋力砸沉敌船。
“哄咙咙——”
顺着王旗的指挥,无数架大型巨弩,在二十几名水师精兵的奋力推动下,隆隆向前,立于大舫船头,环绕于御舟之上。
大型弩机上,那一根根的粗大长箭,黝黑、尖锐的巨椽箭镞,在旭日朝阳的折射下,闪烁着道道冷厉、森寒的光芒。
数不胜数的巨弩长箭,箭头粗大如巨椽,对准了迎面的楚兵敌船,蓄势待发。
旭日渐渐升高,深冬的江上冷风,弥漫出丝丝彻骨寒意。薄薄的晨雾,消散不见。
大江江上,黑森森,高擎“银龙王旗”的大秦船队,与迎面的墨绿大旗,清晰可见。
异常的是,两方的船队,都没有丝毫声息,仿佛猛虎与雄狮,狭路相逢,正在对峙互视之中,悄无声息,审量着对方。
眼看着敌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苻平持枪在手,双眼始终全神贯注,盯着那些船只,声音雄浑,开口请示道。
“大王,楚人船只,已进入我军射程之内,是否现在动手?还请大王明示?”
孰料,萧弈神情漠然,目光炯炯有神,紧紧握着刀柄,眸中寒光乍现,摇了摇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声音低成了冰点。
“不急。”
“让他们,靠得再近一些!”
又过了没一会儿,迎面的楚兵敌船,劈风斩浪,水花激起数尺,距离萧弈所在的“翔螭龙首舟”,是越离越近,越来越近。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就在这时,萧弈双目似电,缓缓抬起了右手,向前随意一挥,作出了一个进攻的手势,然后淡然一声令下,毫不拖泥带水。
“巨弩准备,出击——”
“放——”
正当此时,一名体形魁梧,甲胄在身的水师将领,频频舞动手中一面墨黑令旗,猛然向下一劈,井然有序,大吼一声。
骤然间,巨舫船上,战鼓雷鸣号角呜呜。
三大巨弩箭阵,一齐发动,木梆声密如急雨,漫天的粗大长箭,呼啸着,咆哮着。堪堪扑向了两侧敌船,更是一箭千里,掠向了楚人中央大船,扑向了船上南楚残兵。
需要留意的是,秦军弓弩之强,无论是步军、骑兵,亦或是水师,都是世所罕见。尤其,是大型远射连发弩机之强。
昔日,九州诸国乱战,其余三国之弓弩箭阵,无出其右,当世亦无可比肩。
此刻,大秦水师精锐,三面强弩齐射,加之巨弩发动。这样的暴烈箭阵,即便是曾经无敌天下的南楚重骑,犹自惊骇不已,更何况眼下这些残兵流寇,亦不在话下。
面对这样的巨弩长箭大阵,这帮散兵游勇,只有等死的份,而且死得还很快。
要知道,这种巨弩大箭,粗如手臂,长如枪矛,箭镞两尺有余,简直就是一口短剑,装在丈余长的木杆上,猛烈掷出。
如此粗大矛箭,漫天激射,其呼啸之势,其穿透之力,其威力之强,无可比拟。
并且,这种巨弩箭矢,以硬木为杆,精钢为簇,生铁为翎,状如标枪。三片铁翎,则像三把剑一样,世称“一枪三剑箭”。
这样力度的弩箭,一旦射出,便是城下敌将,北胡精锐骑兵,穿着铁铠甲,手执盾牌挡阻,也难免盾碎甲裂,一命呜呼。
“嘣嘣嘣——”
巨响轰然暴起。
无数粗大长箭,凌空掠来。箭锋所过之处,释放出了渗人、凄厉的啸鸣。那些破空而出的长箭,聚集了所有的寒光杀气。
一枪三剑箭的尾部,形成一条直线,以弩臂未尾,一个突出的敌船主帆为校准,一直望到船中,望到了大船的主帆。
大型连发弩机上,上有八道黑线,从两百步到八百步,各有刻度,越到中间,刻度越来越密,呈现出了一条完美的弧度。
数百步的距离,有的时候,哪怕只是细如发丝的一点偏差,那便是差之毫厘、缪以千里的不同了,其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数道黑色精光,一闪而过。
旋即,一根根巨弩大箭,遮天蔽日,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挟带着强悍的气势,极其沉重,落进敌船之中,砸入船队里。
顿时,短短的瞬息间,长箭堕船的一刹那,于无形无声处,激荡起了冲天血雾,映出满目的殷红,异常得恐怖刺目。
长箭过后,在楚人的船队之中,不出意外,阵阵惨绝人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成了一片,不绝于耳,回荡在江面上空。
只听见,惨呼哀嚎响起。
那尖利、冰冷的粗大箭头,从不少南楚残兵的胸膛、腹部,生生射穿扎透,刺出了若干个模糊的窟窿,箭镞贯穿前胸。
猩红的鲜血,顺着长箭箭杆,缓缓淌下,血水飞溅,肉沫交杂,混在了一起。
一眨眼,巨弩疯狂倾泻。
甚至,单单一根巨椽弩箭,爆发出来的惊人力量,竟能将两到三名南楚残兵,像串着算盘珠子一样,横贯于箭杆中间。
“喀喇”一声,巨大的长箭,连同那几名楚兵,齐齐扎进主船桅杆,箭镞深入木屑。
“扑通,扑通……”
由于巨弩大箭的强横开力,那些身中长箭的南楚残兵,身子一瘫一软,接二连三,重重摔进了江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已然毙命的楚兵尸首,他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躯体不停地下沉,下沉……
可以说,巨弩箭阵出击,仅仅只是发动了一轮,即让那帮楚国残兵,遭遇到了迎头一击,死伤无数,根本用不着第二轮。
那位手持令旗,指挥督战的水师将领,继续挥动令旗,向前一指,高声喝道。
“弓弩手阻敌——”
一声令下,数十名水师精兵,手持铁弩,口衔黑羽弩箭,以极其敏捷的速度,疾步踏前,占据了船头方位的攻击角度。
抢上船头之后,这数十名精甲弓弩手,平端铁弩,纷纷取下口中弩箭,齐齐装填入弩,张满弓弦,并迅速打开了弩枢。
数十张劲弩,弦满上箭。
那一排排的弩箭,随时准备破弦而出,对迎面的南楚残兵,实施箭雨覆盖。
“放箭——”
咄咄咄咄!
令旗轻轻一挥,仅仅只有数十人的铁甲弓弩手,不带丝毫的犹豫,猛然扣动了弩机,发出一阵尖锐啸声,刺破青云。
一时间,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不知道有多少弩箭,密密麻麻,数不胜数,裹挟着强劲的风声,倏然破弦而出,暴烈抛射。
惊天羽矢,顷刻划破天际。
一道道黑色电光,骤然掠过半空,好像密集的大雨雨点一样,铺天盖地,极其地阴森可怕,朝着对面的楚人舟船,凌厉而又狠绝,笼罩覆盖了下去,将其团团裹住。
箭如雨下,箭如飞蝗!
如此密集、冷厉的箭雨,对于那些沦为叛匪、游寇的楚国残兵而言,避无可避。
大片的南楚残兵,一个接着一个,在这无情的箭雨倾泻下,仿佛遭受了电击一样,痛苦地抽搐着,颤动着,发抖着。
随着一声声的惨烈哀呼,将近数十名的南楚残兵,像被是砍倒的高粱麦穗,十分得整齐划一,“哗啦啦”,倒下了一片。
在那些倒下的楚兵身上,插满了一枝枝修长、精致的黑色弩箭,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被活活射成了刺猬,射得不成人形……
多少年过去了,就算是时移世易。即使是这些南楚仅存的火种,身负国仇,怀揣着无限杀意,复仇而来,却依旧是无能为力。
在横扫九州,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秦将士面前,南楚最后的希望,楚国最后的精锐,只能是妥妥碾压,白白送死的命运。
箭雨刚过,立于船头,威风凛凛的大秦摄政王萧弈,神情冷峻如常,傲气不减。
目睹着泼天的强弩箭雨,萧弈面不改色,仍是如坚冰的冷漠,如铁石的强硬。
这位被誉为“当世人屠”的大秦战神,虽未身着戎装,却仍是握住冬雷刀柄,带起了好像冰凉铁甲,才会有的铿然之声。
呼呼的大风,吹得萧弈发丝飞扬。他只是傲然挺立,眼神犀利,扫视着御舟四周。
这时,萧弈猛地发现,在御舟底端的江水水域,已经有三只楚人小船,顶着漫天的凄厉箭雨,冲破巨浪,慢慢靠近。
三只楚兵小船,距离大秦摄政王的御舟,差不多还有三十余步,近在眼前。
没有想到,萧弈一掀大氅,高高举起了右手,握手成拳,向下奋力一挥。
无限的雄浑杀意,从大秦摄政王的身上,迸发而出。这种气势,好似千里黄沙之上,仿佛响起一声撞钟巨响,震彻朔漠。
“拍竿砸船——”
摄政王一声令下,置于御舟之上,长约十余丈,顶端设有石头大锤的三杆巨型拍竿,早已高高立起,互相用铁索连环。
这样的布置,好像随时随地,可以一竿拍下,砸向了那三条小船。要知道,这一竿下去,甭说是眼前的三艘小船,就算是一艘大船,一艘战舰,也会被拍得支离破碎。
“砸——”
之后,那位水师将领,凭空大喝一声。众兵士齐声大喝,扳动索盘,但听得“轧轧”,连声转动,声音络绎不绝。
固定拍竿的三条铁索,已经在众力之下,缓缓地撑起一半,拴在了拍竿石锤的粗壮桅柱处,与拍竿捆在了一起。
“哗啦啦!”
清越、响亮的的抽刀之声,此起彼伏。
众水师精兵,同时拔刀出鞘,同时手起刀落。长刀刀锋斩下,森寒的铁索,在数柄环首刀的奋力劈斩,刹那断裂开来。
三条铁索断开,正是拍竿砸落之时。
三杆形如大桅,特意设有石头大锤的巨型拍竿,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裹挟着霸道的气势,抛掷向了那三条小船。
拍竿沉重落下,砸向了三条小船。那一幕,仿佛一位天庭火灵,降落于人世间。
另外两杆拍竿,随着第一杆拍竿,齐齐落下。石头大锤落在船头,坠在船内,或是为主帆所阻,砸到了桅杆杆上。
船内船外,满耳尽是风雷声,震出了巨烈的响动,好像是火山爆发了一样。
如此三杆拍竿,猛烈地拍下。那三条微不足道,渺小至极的小船,岂能承受得住这般重力,被砸了个破裂不堪,翻沉入水。
船上的好几名南楚残兵,连同船只,一并沉入江底,溅起了数丈、雪白的水花。
三船击沉,楚兵尽没。
可是,没过多久。
顺着大秦水师船队的正前方,不知不觉,传来了一声令人牙根酸软,刺裂耳膜的箭羽之声,还伴随着阵阵极低的喘息声,于隐隐约约之间,灌入了萧弈的耳畔深处。
嗖的一下!
倏忽间,一枝白旄羽箭,箭尖阴寒,挟着破弦之声,如同一道闪电,撕裂了层层雾气,呼啸着,直刺萧弈面门而来。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萧弈坦然无惧,剑眉一挑,冷冷地一笑,用一种极端轻蔑,极端冷的语气,沉声孤傲扬言。
“暗箭伤人,笑话!”
话音落毕,萧弈凝神定力,右手扬起。那柄“冬雷刀”,刀柄带着银鞘,轻轻一挥。
只见一道寒芒,闪烁掠过,冬雷跃出刀鞘。刀锋尚未触及,那枝箭的箭杆,已被冬雷的凛冽刀光,悄无声息从中斩开切断!
说时迟,那时快。
斩断羽箭箭杆后,萧弈还刀入鞘,左手疾伸,凌空抓住断开的箭杆,握在手里。
仅在瞬息以内,一刀斩断一箭,这样敏捷的速度,这样高绝的武功,除了大秦摄政王以外,无人可及,属实叹为观止。
冬雷断箭,还不不到片刻工夫。萧弈的耳边,数声奇怪、诡异、蹊跷的厉响,再次恍然惊起,比先前的那一箭,还要响亮。
“嗤嗤嗤——”
数条纤细、悠长的特制飞爪,犹如好几条狠毒、狡黠的长蛇,吐着红信子,迎面飞来,不偏不倚,正好勾在了甲板边缘。
而后,萧弈微微举目,眼中划过了一抹电光,穿裂了黯淡的云层,尽显狠厉与铁血,且又不失一身的傲气,一身的自负。
“啪”的一声。
冷笑间,萧弈振臂抖腕,右手弹起,轻轻一拍银色刀鞘,冬雷出鞘。一袭墨黑大氅,于江面风中,亦是猎猎卷动。
低沉的啸鸣声中,出鞘的长刀刀锋,雪亮阴森,正如一截残毒至极,嗜血成性的苍狼狼牙,仿佛是可以割裂着无数血脉。
而这柄“冬雷”御刀,它那耀眼的刀光,却是莹润透明,有如美玉之色,光华一照,妖异非常,绽放着耀眼的惊世电光。
这一刻,萧弈抽刀出鞘,手握冬雷,宛若一位孤独、冷傲的武神,迎风矗立。
一人一刀一玄衣,恰如当年公主陵。
……
狼尾滩上,英雄战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