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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廷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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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间,一阵“飕飕”的冷冽寒风,拂面掠过。

    初冬时节,帝都的天气,时常变幻莫测,飘忽不定,风后即是雨雪,来得非常突然。

    就这样,一场冬日里的滂沱大雨,肃肃然然,肆无忌惮,尽情、恣意地从乌云密布的苍穹深处,倾泻了下来。

    无数大雨雨点,淅淅沥沥,由细微渐渐而至淋漓。

    短短不过数息时间,帝都皇城城前,那一大片的青石石坪,顿时被漫天的倾盆暴雨,瞬间打湿,显出了一丝厚重、深沉的乌黑色来。

    细细密密,犹如数盏银毫茶汤的绵绵雨丝,好似轻柔软纱一般,笼罩天地。

    一弯绿水,恍如一条青萝玉带,化作万顷碧波,绕林缓行,远山黛隐身姿影绰,于虚无缥缈之境当中,若有若无。

    点点雨露,吹拂着一排排挺秀、纤细的凤尾竹,汇聚成珠,顺着幽静别致,清高袅娜的竹叶叶尾,缓缓滑落坠下。

    那些雨珠,似是水晶断线一样,敲打在无数油纸伞上,时断时续,清越如仕女轻击编钟。

    远远望去。

    一座气势恢宏,雕栏玉砌的高大宫城,恰似嵌在漫天大雨中一样,孤独且又壮观,巍然屹立不倒。

    皇宫禁苑,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

    雨落倾城,云白、光洁的宫室殿宇,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

    皇宫美景如画,隔绝云端,红墙绿瓦,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

    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上好的汉白玉石材,泛着晶莹流光,铺就而成的平滑地面,闪耀着无数温润、柔顺的光泽。

    在远方的一处,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这些并不太真切的宫殿建筑群;由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方,一对凤凰展翅欲飞。

    另外,一条笔直、无际的的宫中石径,在路的尽头一端,一个巨大的宽敞广场,随着数百级玉石台阶,缓缓下沉。

    同时,广场中央,那方巨大的祭台台上,一根粗壮、气派,绘制着万马奔腾的宫殿圆柱,笔直矗立,犹如支撑天地的定海神针。

    在那根巨柱的上面,镌刻着一条条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图壁龙纹,腾于天际,与那些宫殿顶梁上的九天鸾凤,遥遥相对……

    大秦皇城城阙,永安宫,乾元殿。

    这一刻,乾元殿大殿殿内,气氛清冷,庄严肃穆。

    朔风缓缓拂来,帘影姗姗,恍若一汪深潭静水,寂寂无声,湮没于没有尽头的沉默中。

    乾元殿的廊阶下方,数名黄门内侍,个个手忙脚乱,燃亮了殿内的烛台,纷纷退了出去。

    大殿一片安静。

    与此同时,一名体态窈窕,身着宫装的掌事女官,正在指挥着几名宫娥,将花房送来的十余盆“黄鹤翎”与“紫霞杯”盆栽,摆放得整整齐齐,错落有致。

    彼时恰值清晨时分,流霞满天盛开,犹如散开一匹上好的锦绣绸缎,映着这十余盆紫菊、腊梅,五彩缤呈,亦觉流光溢彩。

    乾元殿内,万籁俱寂。

    这个时候,那位大秦王朝君临天下,坐拥万里江山的少年天子,时年只有十二岁的大秦皇帝,——萧澄,身着一件明黄龙袍,束发高冠,眼眸明澈如波,极具一身帝王威仪,静静地坐在一方御案跟前。

    皇帝面前的那方御案之上,整整齐齐,依次陈放着一份份奏章、劄子与文牍,以及两个独特的密封木盒,静静放置案上。

    那两个独特的密封木盒,里面尽是十几份的奏疏、弹章,皆用鱼膘、锡纸封缄,这是镇安司的专线密奏木匣。

    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公务,以及无数份奏章、劄子,小皇帝萧澄面色不变,未见有丝毫波澜。

    其实,自从被册立为太子,入主东宫之后,萧澄便与自由与舒心,彻底绝缘。

    为了培养出一位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的旷世帝王,萧澄从小到大,接受了来自父皇近乎苛刻,不近人情的储君教育。

    据说,年幼的太子萧澄,每日修文习武,涉猎政务,钻研治国之道,从无间断。

    而且,从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这位大秦帝国的少年天子,便与他的祖父武定帝萧礼、父皇孝靖帝萧恪一样,即养成了克己勤勉,励精图治的习惯。

    身为皇帝,萧澄每天都要坚持处理政务,一直要批阅奏章,持续到深夜时分,方才作罢。

    似乎,陛下勤于政事,这已经成为了皇宫中不成文的定规。

    渐渐地,渐渐地。

    等到皇帝双眸中的一束目光,挪至丹墀下方的一处位置时,大秦天子的唇角轮廓,才露出了一丝温和、久违的笑容。

    此刻,大殿中央。

    身为大秦武定皇帝的嫡长子、先帝长兄、当今大秦天子最为尊崇、敬仰的皇伯父,那位纵横九州,驰骋四海,令诸国群雄心崩胆裂的“天下第一战神”,——大秦摄政王萧弈。

    威势赫赫,傲意凛然的摄政王,身着一袭玄色九章蟠龙王袍,头戴一顶墨色束发髻冠,端坐于一把紫檀圈椅之上,与小皇帝遥遥对视……

    但见,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萧弈端坐圈椅,身形笔挺如松,目光炯炯有神。

    他那一对优美、飘逸的断剑眉,高高吊起,斜插入鬓,凤眼凛然生威,令人不敢直视。

    并且,大秦摄政王的那一对清澈分明,平静若水的黑白瞳孔中,骤然划出了一束惊电电光,大有一种俯视万生,不怒自威的王者傲气。

    非但如此,萧弈端坐殿中,始终纹丝未动,一手按于膝上,一手握着一卷书册,隐隐蕴藏着一身龙虎之势,气吞万里江山。

    一瞬间内,高坐于丹墀上方的小皇帝萧澄,眸色清湛,瞳中流出了一丝真挚的温情,以一种崇敬、仰慕的眼神,注视着殿中的皇伯父。

    对于皇帝侄儿的脉脉注视,萧弈面容沉毅,目光深邃,亦是高高昂首仰头,直视向了御座前的陛下。

    这对皇室伯侄,一个是君临天下,坐拥四海的大秦皇帝,一个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

    萧弈、萧澄伯侄二人,四目凝视,分外温馨和睦。

    今日,大秦摄政王萧弈,奉旨依例入宫,如同往常一样,为年仅十二岁的皇帝陛下,讲授兵法,直至现在,已经整整讲授了半个时辰。

    事实上,说起来,作为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像为皇帝讲授兵法的这种事情,本不需要萧弈亲自身体力行。

    按照大秦历代以来的祖制,凡是初登大位的幼帝、少主,以及众位皇子的日常课业,都有一批闻名于世,博闻强识的当代大儒,担任专门的皇家帝师。

    这些帝师太傅,会为众多皇室子弟们,传道、授业、解惑,教导他们修文习武,安邦之策。

    一般来讲,大秦宗室诸王,各司其职,各居外藩,秉承国朝祖训,从不参与皇室子弟的授课事宜,亦不会出任帝师、太傅等要职。

    所以,为皇帝陛下讲授兵法一事,这本是兵部尚书、兵部侍郎,连同朝中“八大柱国”、元老宿将、兵法大家的本职职责。

    这种事情,无论最后如何轮转,也轮不到身份尊崇,日理万机的摄政王殿下,每日入宫,来做这件事情,像教书先生一样讲课。

    然而,纵观当今大秦上上下下,乃至举世上下。

    若论能够做到算无遗策,驰骋沙场 决胜于千里之外,横扫群雄,无往不胜,凭借劣势兵力,一举击溃数倍强敌,杀得九州诸国四分五裂,灰飞烟灭,打得四海名将怀疑人生,兵败身死的军阵征伐之才,无人可出大秦摄政王萧弈之右。

    所以,在小皇帝萧澄的强烈要求下,萧弈委实觉得,圣意难违,实在无法推托,最终还是应承下来。

    从此以后,每一个月,萧弈基本三次进宫,为陛下讲授兵法,并倾囊相授,绝无藏私。

    这幅情景,就像当年,湛天山倾尽心血,亲手传授萧弈一样,师恩满目,父子情笃。

    近半个时辰的滔滔不绝。

    萧弈既为伯父,又为老师,讲得是鞭辟入里,行云流水;小皇帝身为侄子,又是学生,亦是听得聚精会神,津津乐道。

    忽然,讲到末尾之处,萧弈挺直身躯,两掌倏然一翻,缓缓合上了手中的那一卷书册,握在手里。

    当这一卷线装古书,渐渐合上的一瞬间,只见,那本线装古书的正版封面,赫然印着六个正楷大字,——《武襄兵解实录》。

    很明显,此刻,摄政王萧弈手中的这本《武襄兵解实录》,正是他的义父平原武襄公湛天山,生前留下的一部兵书巨著。

    这本兵书巨著,里面记载着各类经典战例、军阵阵法,以及若干行军用兵之方略。

    确切地讲,湛天山病逝之后,文成帝亲自下诏,将他的这本《武襄兵解实录》,正式刊印编修,纳入武库,发行于天下。

    并且,这本《武襄兵解实录》,也成为了历年大秦武举的重中之重,更是必考科目。

    所以,摄政王今日入宫,为小皇帝讲授兵法,其所讲授的兵书,正是义父湛天山的这本——《武襄兵解实录》。

    而后,萧弈微微躬身,依旧端坐于圈椅之上,面向小皇帝所坐的位置,抬手一礼,语调平缓,说道。

    “总而言之,陛下须谨记一点。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为将者,于两军对垒之际,需审时度势,因地制宜,自当巧变机警,顺势决断,不可墨守成规,疏于变通;否则的话,那样只能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一语言罢。

    小皇帝坐在案前,独自沉默了片刻,眉眼微微低垂,面庞略带失落之色,似在自言自语。

    “皇伯父的谆谆教诲,朕铭记于心。真希望有朝一日,朕也可以像皇伯父一样,率领着百万雄兵,为大秦开疆拓土,立下万世不朽之功业!”

    没想到,听到皇帝陛下的这么一番豪言壮语,萧弈眸光一闪,眉心骤然沉下,当即斩钉截铁,很是果决、强硬,说出了四个字。

    “万万不可!”

    当听到这句话后,小皇帝感到万分诧异,内心存着千个、万个谜团,望向自己的皇伯父,困惑问道。

    “为何不可?”

    可能是未卜先知 料到陛下会有此一问。

    大约思忖了片刻,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似有短暂的犹豫,最终还是看向了皇帝,轻声甩出了这么一句话。

    “臣与陛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朕与皇伯父一样,都是太祖皇帝血胤,都是萧氏后裔、大秦男儿。”

    电光火石间,萧弈神情犹然,微微垂下眼帘,略微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重新傲然昂首。

    “陛下,用兵八荒,冲战征伐,绝非坐而论道,纸上谈兵,而是实打实刀兵相向,血勇当先的搏杀,这可不是儿戏。沙场博弈,不是几个将种门庭的郎君,拿着木刀、木剑,胡乱比划的皇宫演武场。”

    “若想上阵杀敌,首先要做的,便是剔除掉脑子里的私心杂念,得先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军人!”

    或许,在这一刻,萧弈不由自主,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说得可能严厉了一些,苛刻了一些,旋即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更何况,臣忝居大秦摄政王之位,身为万军统帅,自幼从军习戎,替大秦镇守千里北疆,于三军之中,斩将搴旗,冲阵陷坚,本就是臣常做之事;而陛下则不同,陛下乃一国之君,万乘之尊,系天下臣民之所望,圣驾万勿轻出!”

    “再者说了。”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份和地位,就要承担与之相应的责任,不负上苍赐予的年华岁月。比如将帅,就该靖边守土,护国壤兵;再比如帝王,就应该勤政爱民,泽被天下,开创一个四海称颂的清平盛世。”

    此时此刻,作为先帝的皇长兄,陛下的皇伯父,大秦的摄政王,萧弈依旧稳坐殿中。

    他已经不仅仅在那儿讲授兵法,而是在潜移默化,循循善诱,以润物细无声的形式,向小皇帝传授如何为君,如何为帝之道。

    帝王心术,尽在无形当中。

    因此,一番语重心长下来,小皇帝萧澄静静沉思,眸色却是愈发清明,眉头逐渐舒展,频频点头。

    “皇伯父,所言极是啊!”

    同样,萧弈缓缓点头,甚为满意,眼中一片明朗,轻轻一拍自己的膝盖,语气异常淡然,说道。

    “陛下明白就好。陛下是皇帝,不是将军。皇帝就要做好皇帝该做的事情,打仗是将军们的事情,还是让将军们去做吧!”

    “朕懂了。”小皇帝好像有些明白了。

    ……

    正当此时,只听见,“吱呀”一声脆响。

    伴随着这一声清亮响动,偌大的乾元殿,那扇厚重、宽大的正红朱漆殿门,被人从外面骤然推开。

    紧接着,一名年龄不大,衣着朴素的黄门内侍,躬着身子,踏着急促、有序的小碎步,一路小跑,走进了乾元殿的大殿殿内。

    当走到丹墀御阶下方之时,这名黄门内侍,“扑通”一声,面朝皇帝陛下,还有摄政王殿下的方向,双膝跪倒,拜伏于地。

    “参见陛下、摄政王殿下——”

    看到这个毛毛躁躁,突兀而至的黄门内侍,搅乱了原本十分融洽、和睦的授业氛围。

    小皇帝的面部之上,隐隐露出了一丝不悦神色,眉头微微一蹙,冷冷瞪着殿下的那名内侍,然后毫不客气,轻声斥责道。

    “混账东西,你懂不懂规矩,没看见摄政王正在给朕讲授兵法吗,竟敢贸然闯入,还不给朕退下!”

    见到陛下颇为不悦,那名跪伏于地的黄门内侍,不由心头一颤,旋即又恢复平静,正声禀道。

    “陛下恕罪。不是奴不懂宫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奴不敢耽搁,必须当面禀报,还望陛下息怒。”

    听完这话,小皇帝的面容表情,才算渐渐平和下来,随意挥了挥右手,语气略带沉郁,说了一句。

    “什么事?说吧!”

    有了皇帝陛下的授意、默许,那名黄门内侍,再次展臂一拜,以额触地,一字一句地郑重禀道。

    “启禀陛下,宋国公世子冯道权、郑国公世子常元欣、永嘉侯长子雷恒安、镇西侯长子王永吉等十九位公侯子弟,手捧丹书铁券,齐齐跪于永宁门外,碎首宫阙,恳求陛下奏对召见。”

    整整十九位公侯子弟,今日倒是不约而同,齐齐跪于永宁门外,而且还手捧丹书铁券,请求陛下召见,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因此,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小皇帝亦是一头雾水,眉心再次紧锁起来,不明白这些公侯子弟,究竟想要干什么,是想造反吗?

    “而且,他们还说,说……”

    说到这里,那名黄门内侍,喉头不觉有些发堵,脸色很是难看,一时语塞,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这个时候,小皇帝大手一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直至此时,内侍终于壮起胆子,缓缓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一眼皇帝陛下,又望了一眼一旁的摄政王殿下,小心翼翼,开口说道。

    “陛下,众位公侯世子,于永宁门外,高声扬言。他们说,摄政王专横跋扈,凌辱元从功臣,滥杀勋戚子弟,恣意妄为。故而,众位公侯子弟,泣血陈情,希冀陛下明察秋毫,严惩摄政王,为臣下作主。”

    必须承认,这个惊天消息,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轰然坠于世间,击打在大秦天子的心坎之上。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毕竟,这个消息,矛头直指当朝摄政王!

    因而,身为坐拥四海,君临天下的大秦皇帝,萧澄一脸惊愕,眼神顷刻黯然下来,甚为不可思议,望向大秦摄政王,看着自己的皇伯父。

    孰料,任尔风狂雨骤,我自岿然不动。

    贵为大秦王朝叱咤风云,虎视寰宇的英雄摄政王,必有超常魄力,心中自藏乾坤,非等闲之辈可比。

    纵然身处如此风口浪尖,萧弈自始至终,还是一如既往,端端高坐于那把圈椅上,双手置于膝前,微微低垂眼睑。

    那一对清澈分明,电光四射的黑白眸子,深邃不可见底,沉沉如水,未有丝毫波动。

    很快,那位大秦王朝至高无上的一国之君,坐于御案跟前,收敛起了眼中的犹疑、恍惚,冲着那名黄门内侍,用力一挥袖袍。

    “好了,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奴才遵命——”

    随即,内侍微微一礼,起身缓缓退出大殿。

    原来,自从上一次,大秦摄政王萧弈,于“云泉水榭”设宴,款待三位公侯勋爵,恩威并施,严厉警告关陇勋贵之后,事态丝毫没有好转。

    谁曾料到,这群骄狂任性,胡作非为的关陇勋贵,照样我行我素,视若无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破罐子破摔。

    他们依旧是强占民田,不肯将田亩、土地归还给百姓,甚至还干出了更加出格的不法行径。

    譬如,三位公侯勋贵之一的郑国公常胜,回到平凉封地之后,变本加厉,愈发骄横,穷奢极欲。

    当时,常胜在自己的国公府中,蓄养了数百名奴婢、侍妾,终日狎妓饮酒,淫乐放荡。

    面对这么多如花似玉,青春年少的佳人,这位粗野蛮横,暴虐无度的郑国公,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常胜花样迭出,经常让她们穿上甲胄,拿上兵刃,陪自己玩起了击刺、攻杀的游戏。

    结果可想而知,这些奴婢、侍妾,往往是死伤无数,常胜本人,也总是伤痕累累。

    看到郑国公如此胡闹,国公府中的记室葛洪,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规劝一二。

    没想到,常胜火冒三丈,勃然大怒,居然命令数名大力士,一拥而上,将自己的记室葛洪,活活殴打致死,并肢解尸身残骸。

    不仅如此,常胜酷爱驰马田猎,每次外出游猎之时,这位郑国公的麾下骑队,装载捕捉猎物的罗网,竟然足足多达三十余车。

    而且,常胜对于打猎这项爱好,痴迷到了何种地步?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宁三日无食,不能一日无猎。”

    因为常胜热衷打猎,殿内监窦韬此人,经常陪着郑国公,外出田猎,肆意践踏老百姓的庄稼。

    同时,常胜、窦韬二人,还放纵身边的鹰犬爪牙,随意劫掠百姓用物,若遇百姓反抗者,轻则鞭挞殴打,重则剜心挖目。

    更加过分的是,仗着父亲的权势,常胜之子郑国公世子常元欣,亦是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有一次,常元欣独自一人,公然在大街上,拿着弓箭,胡乱射杀路人,看着路人躲避箭矢的样子,还觉得尤为新鲜,哈哈大笑。

    到了夜间,郑国公世子常元欣,更是有恃无恐,经常几名恶仆、家奴,私入民宅,奸淫良家妇女,眠花宿柳,当众嫖妓。

    常胜、常元欣父子二人,在平凉当地肆意妄为,骄奢淫逸的种种恶行,招致了无数百姓的极度不满。

    一时间,郑国公父子在平凉城内,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几乎所有人,都对这父子俩,嗤之以鼻。

    可以说,关陇勋贵的所作所为,已是天怒人怨。

    于是,萧弈当机立断,决定不再姑息,终于被彻底激怒,意欲动用壮士断腕,铁血镇压的雷霆手段,翦除勋贵势力 ,肃清流毒。

    既然决定动手,那便立刻付诸实施。

    当下,萧弈亲笔书写,以自己大秦摄政王的名义,草拟了两道亲王教令,迅即布告四方,传谕帝都内外,发往关陇。

    这两道摄政王教令,雷厉风行,极尽杀伐决断之风。

    其一,令户部左侍郎李平、右侍郎张明洛,带领户部下属各司八位主事、十六司案、三十二笔帖式等二十七名户部官员,前往关陇一带,重新丈量土地,清查田亩,并全部登记造册。

    其二,自教令发出之日起,悉数废除、削夺各公侯勋贵在关陇的一切特进之权。公、侯府邸私自占地者,尽数还地于民;侵物掠夺者,还物到人;狱讼鸣冤者,严加审理,不可渎职徇私,务使关陇诸地归治呈平,民有所安。

    除此以外,出于万无一失的考量,萧弈再次亲批手札,下达了一道正式的军令:

    命武典中郎将莫西风、虎贲校尉苻平两员大将,亲率陷阵营六千精锐将士,以及三千“玄甲铁骑”,以巡边之名,大举进驻关陇。

    进驻关陇后,二将立即布置兵马,防控洮州、平凉、安定三地,弹压勋贵寻衅滋事。

    临行之前,萧弈特意交待,嘱托莫西风、苻平二将,若遇勋贵子弟聚众拥兵,不服管束,对抗朝廷执法,不必手下留情。

    到时候,二将可临机决断,以军法镇压,处决不法勋贵,一律格杀勿论,不必密函请示自己。

    就这样,九千步骑精锐,在莫西风、苻平两位大将的率领下,浩浩荡荡,进驻关陇,收拢各地兵权,控制众勋贵府邸。

    就这样,在三路步骤的齐头并进下,以及莫西风、苻平二将的铁血弹压下,马上立竿见影。

    仅仅数日之间,前前后后,共有三十余名横行不法,劣迹斑斑的勋贵子弟、公侯亲信,皆被悬首藁街,明正典刑。

    过后,莫西风、苻平下令,将这数十具勋贵尸首,分别悬挂于城门之上,曝尸三日,以安民众之心。

    在这些被斩首的三十余人中,基本都是关陇勋贵的亲信、子弟,且俱为十恶不赦,千刀万剐之人。

    例如,这些人中,有宋国公冯云堂侄冯道泰、郑国公常胜次子常元亮、永嘉侯雷德兴从弟雷法尚、镇西侯王亨之子王永英、殿内监窦韬、左龙武卫将军宇文衍等等。

    被杀之人,数不胜数。

    大秦摄政王一声令下,千百万人头落地,一口气连杀三十余名勋贵子弟。这样的铁血、狠绝,也只有萧弈具有此等魄力!

    一时之间,随着大秦摄政王的王旗、刀锋,席卷所过之处,勋贵震怖,豪强丧胆,百姓交口称颂,民心逐渐安定下来。

    ……

    大概沉默了片刻,小皇帝瞳孔一缩,渐渐归于释然,看着丹墀下方的皇伯父,率先开口,平静问道。

    “皇伯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圣天子话音一落,萧弈神色如常,微微一挑额上剑眉,双手扶着圈椅把手,徐徐起身,王袍一甩,缓步走向丹墀下方。

    然后,萧弈驻足屹立,目光一转,凝神望向了北壁静悬的一张朱红铁弓,转而又看向了皇帝陛下,拱手一揖,沉声应道。

    “陛下,此事的来龙去脉,且听臣慢慢道来。”

    “皇伯父请讲——”小皇帝举手示意道。

    紧接着,萧弈面如寒铁,提起了一团雄浑中气,缓缓张口,开始了一席滔滔不绝,掷地有声的陈述。

    在大秦摄政王的一席奏陈,慷慨指控之下。

    像景玄清入京控诉,状告勋贵暴虐害民、镇安司明察暗访,搜罗证据,以及关陇勋贵横行不法,残虐百姓的种种恶迹,包括自己以铁腕治军的手法,严惩不法勋贵,凌厉诛杀了三十余名公侯子弟等这些旧事,一一和盘托出。

    一番惊世之语,桩桩件件,刻骨铭心。

    当听完皇伯父这么一番铿锵有力,字字珠玑的奏陈之后,皇帝的表情,越发难看。

    只见,端坐于御案跟前的大秦皇帝萧澄,面色愈发铁青,嘴角亦在不停地颤动、抽搐,眸中怒意暴起,已然濒临失控的边缘。

    忽然间,“啪”的一声巨响,霍然惊起。

    暴怒至极,杀意弥漫的大秦天子萧澄,立时抬起右手,一掌猛地拍在御案上,厉声怒喝道。

    “岂有此理!这群贪官污吏,借朕之名,盘剥百姓,该杀!”

    一声暴喝过后,这位冲龄践祚,却极具帝王威仪的少年天子,似乎并没有从愤怒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再次望向萧弈,恨恨说道。

    “皇伯父,您做得对。在朕看来,只杀三十余人,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若是换成朕,非要把他们诛灭九族,满门抄斩不可。”

    帝王龙颜一怒,流血千里,天下缟素!

    不过,面对着皇帝陛下的暴跳如雷,立于丹墀下方,一袭玄色九章蟠龙王袍的大秦摄政王萧弈,却是出奇得镇定、冷静。

    一代战神,身形巍然如山,明眸冷傲如霜,不怒自威,挟带着一种天然而生的平静似水。

    过了一会儿,萧弈面容冷清,缓缓举起双手,互相交错一拱,长身一礼,然后平平说出一句,道。

    “陛下,您现在是一国之君,大秦之主,万民所仰,不再是曾经承欢先帝膝下的懵懂皇子,一言一行,需有天子气度,不可意气用事。”

    听到皇伯父的这句提点,以及想到此时此刻,永宁门外,十九位关陇勋贵子弟,正齐刷刷地跪在那儿,集体请命,实则逼宫。

    小皇帝渐渐平静下来,敛去了满目怒意,语气变得和缓起来,轻声问了一句。

    “那……,皇伯父,依您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没有想到,萧弈听完之后,竟是微微一笑,一甩玄衣衣袂,左手下垂,倒是反问了皇帝一句。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臣想请问陛下一个问题。”

    “皇伯父请问。”小皇帝应道。

    紧接着,萧弈发出了一连串的反问,句句发人深省。

    “敢问陛下,何为天下根本、邦国之基?何为大秦立业之本,先祖创业之资?不知陛下,可曾想过?”

    此言一出,小皇帝登时恍然大悟,立刻明白了皇伯父的良苦用心,思索片刻,才轻轻说道。

    “皇伯父,在朕看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朕一人之天下。若无万千黎民,何来今日之大秦,今日之天子!”

    很明显,对于皇帝陛下的这个回答,作为大秦天子最为尊崇、敬仰的皇伯父,手握生杀予夺大权,一言九鼎的大秦摄政王。

    萧弈内心深处,当然是极度满意,觉得自己的这个皇帝侄儿,到底还是长大了,成熟了。

    但见,雄姿英发,一袭玄色王袍的大秦摄政王萧弈,面带微笑,心头倏然一暖,直直望向小皇帝的一对乌瞳,甚为欣慰,点了点头,说道。

    “陛下此言,有明主之风、圣君之德,实乃大秦之幸啊!看来,当年,先帝选定陛下为储副,果然不愧为明智之举。”

    能够得到皇伯父的肯定与赞誉,小皇帝心头一喜,嘴角一翘,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羞涩地笑了一下。

    刚刚说完这句话,萧弈眼风一扫,稍稍顿了一顿,抬起右臂,伸出手中两指,揉了揉眉心,继续说着。

    “既然陛下已经圣心如镜,万事了然于胸,那又何须臣来多言。陛下既为一国之君、万民主宰,此事如何决断,您自己乾刚独断就是了。”

    转瞬间,萧弈再次一顿,又补充了一句。

    “况且,再过上几年,陛下总归是要亲政的。臣护得了陛下一时,却护不了您一世啊。等将来陛下亲政以后,像这样棘手的难题,不知凡几。陛下,如果您连这件事儿,都不知怎么处置,又如何驾驭群臣,镇服百官呢?”

    摄政王话音坠地,那位大秦帝国九五之尊的少年天子,微微垂首,看着满满一桌案的奏章、劄子,瞬间沉默下来,久久不语。

    约莫过了半刻工夫,小皇帝缓缓扬起眉角,眼神异常炯然、坚毅,略加思索,终于开口应道。

    “皇伯父,您的意思,朕……,明白了。”

    随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思,小皇帝目光一凛,即以一种不容质疑,决绝生冷的口吻,强硬说道。

    “这帮关陇勋贵,他们自恃开国有功,仗着手握文成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近年来,愈发骄恣暴戾,戕害民生,朕对他们是百般容忍;可是他们,却越发不知收敛。朕也知道,那些个老家伙,根本就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如今,这群人更是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公开逼宫,威胁于朕,简直是罪不可赦。这一次,朕绝不轻饶!”

    “来人,传朕旨意……”

    可是,还没等小皇帝开口传谕,下完这道完整的天子旨意;甚至,还没有等到,外面的内侍,走入大殿殿内,静侯陛下的口谕。

    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已经前掠一步,距离丹墀数步开外,缓缓抬起右手,手心向外,轻轻往下一压。

    “陛下且慢,依臣之见,这道旨意,不能由陛下来下——”

    “这是为何?”小皇帝又是不解问道。

    只见,萧弈凝神许久,眸色依然平静似水,只是端端正正,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沉沉开口。

    “陛下,眼下的局面,一边是大秦国法,一边是勋贵压迫,可以称得上两难割舍。臣已是而立之年,半生戎马倥偬,也算得上久历世事。但在下了这个决断之后,尚且免不了心头沉重,觉得有些对不住皇爷爷他老人家……”

    “臣尚且如此,何况是陛下您呢……。”

    “陛下,您如今还不到十四岁,初登大宝,刚刚脱去了一团孩童稚气,毕竟年少啊。难不成,臣这个做伯父的,单单为了自己轻松,就可以把眼前的两难之局,摆在您的面前,由您独自来承担这份重责吗?”

    “既然要做恶人,不如就让臣来当这个恶人吧!反正臣也不怕,大不了到时候,明枪暗箭,臣一身当之,又有何惧哉!”

    “那群公侯子弟,不是控诉臣专横跋扈,滥杀功勋吗?好,既然如此,今日,臣便专横一次,跋扈一回,给他们看看!”

    看到自己的这位皇伯父,处处为自己着想,宁愿他自己承受千夫所指,也要竭力维护皇帝的尊严。

    想到这里,小皇帝萧澄心里一阵难受,红着眼圈,声音已然有些哽咽,颤颤巍巍地说道。

    “皇伯父……”

    说罢,萧弈转过身去,面向大殿殿门的方位,眼神犀利如刀,迅即凌厉一声传唤。

    “千牛卫何在?”

    倏忽间,一阵铿锵、响亮的战靴之声,猛然传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形魁梧,体态雄健的金甲武士,挟带一柄佩刀,大踏步迈入殿内,双手抱拳。

    “属下在,大王有何吩咐——”

    这一刻,萧弈神情冷漠,双手负于身后,一袭玄色王袍,衣袂猎猎翻卷,面容渐趋阴沉,看了那名金甲武士一眼,冷冷开口。

    “传本王教令,众关陇公侯勋贵子弟,威逼主上,干涉朝政,不思悔改,实属邀名妄行,胆大狂悖,着褫夺铁券,廷杖……三十!”

    ……

    这个时候,壮阔、巍然的宫阙门外,肃冷凝重。

    “砰,砰”的磕头叩首之声,此起彼伏,来回响动,盘桓于永宁门的宫门之外,异常渗人齿冷。

    不一时,宋国公世子冯道权、郑国公世子常元欣等一干公侯子弟,他们的额角上方,已经隐隐出现了条条血青,猩红醒目。

    忽然间,“吱”的一声,高大的永宁门门阙,骤然拉开。

    之后,一眼望去。

    数十名身着飞鱼罩甲,手持五色大棒的镇安司暗卫,犹如一股滔滔洪流,杀意澎湃,顺着永宁门的门洞深处,齐齐围了上去。

    旋即,极其恐怖的一幕,映入众人眼中。

    永宁门外,玉水河畔,拱桥桥前,青石石坪。

    整整十九位公侯子弟,皆被相继剥去朝服,强行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承受着杖刑棒打。

    只见得,那数十名镇安司暗卫,手持五色大棒,奋力抡开手中御棍,猛然挥棒杖打。

    一刹那间,廷杖重重落下,又高高举起。

    一起一落间,棍风所及之处,卷起漫天血水,带起数蓬雨点,发出“咯咯”骨裂之声,场面好不血腥。

    ……

    天阙阙外,廷杖暴起,声声凄厉哀嚎,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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