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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朝堂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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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天时分,夜幕沉沉,滴水成冰。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冷风骤起,寒气刺骨。

    巍巍帝都宫阙,似乎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肃杀凄清,处于数九寒天的黯然覆盖下。

    沉寂似水的黑夜,一颗明耀的巨星,划过帝都陵阳城的上空,时间很短,迅即消失在遥遥的西北一端,犹似昙花一现的绚烂。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隆隆的巨响,滚过天际,夜空又重新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都归于无声无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夜色逐渐放亮开来,云雾层层。

    同一时刻,顺着大秦皇宫的宫墙深处,隐隐约约,望见了那座气势恢宏,巍然壮观的“太极殿”。

    偌大的太极殿内,庄严肃穆,皇权凛然,朝会即将开始。

    这个时候,大殿殿外,依然是天低云暗。

    即使是站在这太极殿内空荡荡的朝堂上,所有人的身上,仍然可以感受到北风中的飒飒寒意。

    近在咫尺,幽静空旷的太极殿殿内,御阶下方,无数文武群臣、宗室诸王,尽皆穿戴十二梁远游冠、朱明衣的朝仪冠服,手执笏板,依照文东武西,宗室于左的朝会次序,分班肃立,静静列队站好。

    其中,在这些宗室群臣班列当中,文臣一方,以中书令谢颢、门下侍中崔光、尚书仆射钟宪打头;武将一方,以上将军、太尉、卫国公苏廷寒、车骑将军、楚国公杨汉超二人为首;至于宗室诸王的班列,却以晋王萧愉、吴王萧恂、燕王萧恒三王为主。

    于众臣云集,威严壮观的朝堂大殿之上,有那么一处地方,分外与众不同,况且又引人注目。

    只见,丹墀上方,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威,崇高皇权的皇座龙椅一旁,在一把北向而设,质地精良的红木麒麟椅跟前。

    一道清高倨傲,风骨凛然的修长身影,好似一柄三尺青锋,临于劲风烈焰之间,巍然屹立。

    不得不说,这位立于丹墀之上,身段修长的冷傲男子,他的风姿气度、绝世容颜,确然不是世间一般男子,可以比拟的。

    遥遥一望。

    此人一身朝服,高冠长衫,衣袂上下翻飞,发出猎猎作响之声,一表非凡,恰如断雁孤鸿似的。

    在他那一张清癯俊秀,面如冠玉的沉毅脸庞上,剑眉斜斜入鬓,双眸骤然生威,神情端严,甚有一种不怒自威,傲视万千的冷厉气势。

    此时此刻。

    身为大秦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权倾朝野,雄风冠于九州,威名压迫四海的一代盖世英雄,大秦摄政王萧弈,穿戴整齐,气势凌厉,立于龙椅一侧。

    今日,作为功盖天下,纵横寰宇的大秦摄政王,萧弈身形英挺,体魄强健,显得很是神采奕奕。

    大秦摄政王萧弈,全身亲王皮弁礼服,头戴一顶纹龙通天冠,身穿一件九章蟠龙缬金朝服,腰间悬佩着那柄剑气冲天,杀意盎然的“大楚天子剑”。

    这套亲王皮弁礼服,正是十月月初之时,大秦摄政王萧弈,亲率大军,入朝觐见时所穿的一身礼服。

    今日早朝,萧弈不出意外,再次穿上了这套皮弁冠服,佩剑上殿,面见皇帝陛下。

    但见得,这个时候的大秦摄政王萧弈,目光炯然生辉,满面冷若冰霜,左手轻轻按着天子剑的玄金剑柄,宛如一尊天神,傲然挺立。

    这一刻,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包括摄政王在内,都在静静等候,等候着圣驾驾临,朝会开始。

    不一会儿,金钟九响,礼乐大作。

    同时,太极殿内,乐队高奏《庆平之章》,余音袅袅不绝,从殿门一直传到大殿中央,回荡在宫殿的各个角落。

    礼乐奏起,昭示着大秦皇帝的御驾,即将亲临太极殿。

    而后,时年十二岁,坐拥万里江山,身处无人之巅的大秦皇帝萧澄,身穿一袭玄色衮龙龙袍,头戴十二旒冕的平天冠,在一众宫娥、内侍的簇拥,以及黄麾仪仗的层层护卫下,迈着极其稳重的步伐,登上了太极殿宝座的白玉御阶。

    小皇帝登上御阶,一撩龙袍,转过身来,缓缓坐到龙椅之上,就皇帝位,目视文武百官。

    随着一身龙袍衮冕,头戴平天冠的皇帝陛下,亲临太极殿,意味着这场早朝朝会,正式开始。

    只不过,即将开始的太极殿朝会,与与以往不同。

    今日,只有皇帝陛下独自临朝,太后并不在场。

    往常的太极殿早朝朝会,都是皇帝、太后共同临朝,小皇帝高坐龙椅之上,直面文武百官;皇太后则是稳居珠帘背后,垂帘听政,协助皇帝儿子。

    然而,今天的早朝,不同于往常朝会,只有皇帝一人上朝,太后并没有陪着自己的儿子,一起上早朝。

    原来,数年深居宫闱,新寡丧夫的平淡日常,使得大秦王朝母仪天下,身份尊贵的一国之母,对于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感到了万分得厌倦。

    她很想走出后宫,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看一看大秦治下的万里山河,究竟是何模样。

    因而,从昨日开始,穆太后兴致突起,当即传下了一道懿旨,自己即将启程出城,前往帝都东郊一带的“戒定寺”,拜佛进香。

    穆太后出宫,前往“戒定寺”,就是为了祈求来年大秦国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所以,此时此刻,太后并不在宫中。

    既然太后不在宫中,那么,今日的朝会,只能由小皇帝一人,单独临朝。这也是大秦皇帝萧澄第一次上朝理政,直面群臣。

    待小皇帝缓缓坐定之后,萧弈表情肃穆,面如镜湖,左手紧紧扣在天子剑的剑柄上。

    然后,萧弈转过身去,面向小皇帝萧澄的方位,昂然仰首,凝视许久,高高举起双手,互相交错,躬下身躯,长施一礼。

    “臣大秦摄政王萧弈,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旋即,大殿殿上的满朝文武、宗室诸王,齐齐下跪拜伏,执笏一礼,山呼万岁之声,响彻殿宇。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参拜行礼完毕,小皇帝将头一侧,冲着斜对角的一个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继续下去。

    得到了陛下的暗自授意,皇帝身旁的一名中贵人,轻轻一抖手中拂尘,扯着自己的一副公鸭嗓音,尖利地呼喊了一声。

    “兴——”

    “谢陛下——”

    在场的文武群臣、宗室诸王,相继异口同声,一齐致谢过后,纷纷站起身来,手执笏板,重新分班静立,回归平静。

    随后,刚刚那名手持拂尘,代皇帝传唤群臣的中贵人,迅速又望向了摄政王所站立的位置,一脸谦卑,毕恭毕敬地说道。

    “陛下有旨,摄政王落座——”

    其实,自从孝靖帝萧恪英年崩殂,小皇帝萧澄登上地位,齐王萧弈受封监国摄政王以来。

    凡是重大朝会、典仪,身为大秦摄政王的萧弈,皆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且设御座于天子龙椅一侧,已成惯例。

    所以,每当朝会之时,摄政王总是佩剑上殿,坐在皇帝身边,共同议事参政。对此,群臣并没有感到多么震惊。

    因此,甫一听完此言,萧弈满面平静,身形依旧笔挺如松,扣着腰畔长剑,岿然不动,只是冷冷应了一句。

    “谢陛下。”

    之后,萧弈淡漠如常,微微抬起左手,甩了一下朝服衣袖,握着长剑剑柄,霍然向后转去,徐徐坐下。

    直至此时,无论是文武百官,亦或是摄政王萧弈,均已按部就班,落座肃立,朝会从而开始。

    同一时刻,坐于龙椅之上的大秦皇帝,扬起眼帘,一对凤目聚精会神,扫视了一下殿中的满朝文武大臣,缓缓开口道。

    “众卿可有本要奏?”

    皇帝话音坠地,大约过了好一会儿,原本还是一汪死水,沉寂无声的大秦朝堂,骤起波澜。

    不知从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四声此起彼伏,整齐划一的应答,猛然响起,惊动了在场的每一位文武重臣。

    “臣等有本要奏——”

    顺着这四声应答传来的方向,众臣亦是不约而同,一个一个,相继转头望了过去,寻找着究竟是什么人,率先打破了朝堂的宁静。

    话音甫落,位于太极殿右侧的群臣班列,忽然生出了一阵不大不小,清晰可闻的波动,隐隐有了些许骚乱,起伏不定。

    过后,四个高低不一,身材迥异的朝臣人影,全部都是一步迈出,齐齐走出了群臣班列,手执笏板,躬身行了一礼。

    此刻,一身亲王皮弁冠服,腰佩一柄“大楚天子剑”,端坐于御座上的大秦摄政王萧弈,始终一言不发,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好像,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似的。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萧弈鼻翼翕张,漠然抬眸,眼角余光蓦地一转,只看了台下四人仅仅一眼,瞬间划出了数道耀目、璀璨的电光。

    这一刻,四个极其熟悉,且又无比令人生厌的身影,映入了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的一对黑白瞳孔中,赫然醒目。

    ——宋国公冯云、郑国公常胜、永嘉侯雷德兴、镇西侯王亨。

    看到这四位出身于关陇勋贵一党的国公、侯爵,同时出班陈列,萧弈高坐御座,瞳孔微微一缩,心头涌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聪明睿智,沈谋英断的摄政王殿下,心如明镜,看来今日的朝会,少不了会有一场博弈争锋,唇枪舌剑。

    于是,不经意间,萧弈一挑剑眉,轻轻扬起左手,放在天子剑的金铁剑鞘上,然后拳手暗握,倏然攥紧了这柄“大楚天子剑”,五指如钩。

    同样,四位关陇勋贵迈出班列的那一瞬间,小皇帝先是一怔,微微皱眉,又很快归于平顺,沉声问道。

    “卿等有何事要奏?”

    接下来,那四位历经数朝,功勋卓著的公侯勋贵,互相对视了一眼,遂面朝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齐声禀道。

    “请陛下为我等作主,莫让老臣寒心——”

    一听这话,小皇帝眸光闪过,立即恍然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面露一丝不悦,看着四位公侯,却故作不解,刻意问道。

    “四位爱卿,你们已隐退多年,许久不曾视事。今日突然来朝,究竟有何不平之事,需要朕来作主?”

    面对皇帝如此一问,四位公侯勋贵之首的宋国公冯云,气势汹汹,盛气凌人,主动上前一步,再次执笏一礼。

    “陛下明鉴,老臣今日贸然来朝,斗胆奏禀,欲弹劾一身居高位之朝廷重臣。故老臣恳请陛下,秉公明断,严惩此人,以正视听。”

    冯云抛出了这么一席话,小皇帝登时蹙紧眉心,下意识揪了揪龙袍一角,隐隐有些不安,却还是压低声音,郑重问道。

    “宋国公,不知公欲弹劾何人?”

    大概顿了一顿,须发皆白,年过花甲的宋国公冯云,忽然精神抖擞,高高昂起头颅,语气变得异常强硬,说道。

    “回陛下,臣欲弹劾之人,正是当朝大秦相邦,摄政王萧弈!”

    一听这话,小皇帝皱了皱眉头,面色暗沉,直直地盯着那位宋国公,不冷不热,随便发问了一句。

    “什么,你要弹劾摄政王?”

    明显是发觉出来,皇帝话里有话。可是,冯云丝毫没有退让,反而更进一步,以一种冷峻、凌厉的口吻,说出了一番诛心之论。

    “启禀陛下,摄政王专横跋扈,无视国法,身为大秦相邦,先帝长兄,却暗藏不臣之心,企图架空陛下,居心叵测,独揽朝政大权,名为辅弼,实为悖逆。还望陛下明察秋毫,严惩摄政王大逆之罪,并褫夺其摄政王之衔,以齐王旧号藩之。”

    有了宋国公的最先开口,其余三位公侯勋贵,似乎也壮起了胆子,冲着皇帝所坐的方向,高声呐喊。

    “臣等恳请陛下,严惩摄政王大逆之罪,褫夺萧弈摄政王之号——”

    此言一出,顿时满朝哗然,群臣震骇,仿佛无故落下了一串晴天霹雳,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什么?

    四位军功卓著,地位崇高的开国元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又横扫诸国,碾压群雄的大秦摄政王,公开发难,咄咄逼人,实属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百官无不惊骇。

    众位关陇勋贵的矛头,直指大秦摄政王!

    不过,针对来自于四位关陇勋贵的公开发难,身为大秦摄政王的萧弈,他的行为举止,依旧是一如既往。

    只见,萧弈神色不变,端坐在那把红木麒麟椅上,凝然不动如山,一言不发,面容冷清,还是握着天子剑的金铁剑鞘。

    然而,仅仅只是在短促的一瞬,萧弈猛然昂首,微微抬起眼眸,遥遥注视着御阶下方的那片地带。

    此刻,一抹凛冽、刺眼的凌厉刀光,寒意森森,直直掠过了大秦摄政王那双深眸里去,光亮骤盛。

    这一对明澈眸子,越发幽邃暗沉,深不见底,好似笼罩上了一层浓雾,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杀意与力量。

    “放肆——”

    岂料,四位公侯勋贵话音刚落,一声犹如闷雷滚动般的暴烈厉喝,竟然凌空传来,隆隆响起。

    这声凭空暴起的狂戾怒吼,猝然而至,冲天而起,委实将那四名公侯勋贵,深深震慑了一下。

    故而,四人同时侧首,转头望了过去。

    很快,但见,一身朝服冠冕,身形矫健强壮的吴王萧恂,大步流星,迈出宗室诸王的班列,笔直矗立。

    走出班列之后,吴王萧恂一抖袖袍,缓缓转过身去,面朝四位关陇勋贵,目光厉狠,死死地盯着宋国公冯云,冷冷质问道。

    “宋国公,你是昏头了吗?摄政王英雄盖世,灭南楚、亡西越、平东赵、破北胡,有大功于社稷,乃是国家栋梁,朝廷巨擘,先帝顾命元佐,岂容你这老儿以无据风言,肆意攻讦诽谤,莫不是失心疯了吗?”

    说起来,这位口直心快,话语犀利的吴王萧恂,出身大秦帝室,天潢贵胄,是武定皇帝萧礼的第四子,摄政王萧弈的四弟,生母夏淑妃,初封临贺郡公、淮阳郡王,后加封吴王,就藩于寿春。

    自武定帝萧礼、孝靖帝萧恪在位期间起,吴王萧恂历任镇南将军、南境行台都元帅、使持节、都督江北诸州军事等要职。

    长期以来,萧恂与镇南王元深(萧弈岳父)一起,驻防南境战线,署理大秦南境军务,率军抵御南方诸蛮,参与荡灭南楚之战,平定丹阳、姑孰一带,战功赫赫,名扬南疆。

    同时,在大秦宗室诸王当中,吴王萧恂一向以性烈如火,嫉恶如仇,敢于违抗上命,闻名诸王之间,时人称其为“三火大王”。

    不仅如此,作为四弟的吴王萧恂,更是皇长兄摄政王萧弈的忠实拥护者,兄弟情深,容不得任何人中伤大哥一句。

    因此,面临吴王萧恂的一番暴厉呵斥,那些目空一切,倚老卖老的关陇勋贵,他们的内心深处,也不禁暗暗发怵。

    不过很快,勋贵们又迅速缓过心神,不甘示弱。只见,郑国公常胜随之转过身去,直面吴王,语气异常粗犷,嚣张地说道。

    “吴王殿下,你怎能如此傲慢无礼?宋国公乃四朝元老,开国元戎,地位崇高至极,连文成皇帝都与他兄弟相称,甚为礼遇。殿下虽为宗室,也不该如此狂妄自大,目无尊长!想当初,我们老兄弟几个,跟着文成皇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和北渝贼子浴血拼杀的时候,你们这帮黄口小儿,恐怕还没开花结果了吧!”

    谁曾料到,常胜刚刚说完,不等吴王萧恂横眉冷目,出言反驳,又有一声恍若隆隆雷鸣的怒叱,突兀响起。

    “简直是一派胡言——”

    随即,立于宗室班列排头位置的晋王萧愉,顿时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四名公侯,犹如一片熊熊烈焰,立即冲天燃起。

    “郑国公,您老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指责吴王吗?好,既然如此,本王倒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老国公。你指责吴王,傲慢无礼,对宋国公不敬;那么尔等,捕风捉影,胆大包天,恶意诋毁摄政王,究竟又意欲何为!”

    孰料,常胜不以为意,照样未改骄狂本色,说道。

    “晋王殿下,你休要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为摄政王开脱!”

    不一会儿,晋王萧愉面色凝重,微微吐了一口浊气,也懒得跟他废话,回身转头,面向龙椅上的小皇帝萧澄,郑重一礼道。

    “陛下,宋国公冯云、郑国公常胜二人,骄恣狂悖,胆大妄为,以市井小儿之乡野俚语,于朝堂之上,无中生有,公然诽谤摄政王,实属以下犯上,其心可诛。万望陛下明允公正,将此二人交有司议处,切莫姑息!”

    此时此刻,一直端坐龙椅,默默不语的大秦皇帝,终于举起右手,轻轻作了一个手势,看向自己的三皇叔,宽慰说道。

    “皇叔莫要激动,此事朕自有主张,皇叔宽心。”

    “陛下圣明——”萧愉高举手中笏板,一声致谢。

    然后,小皇帝凤眼一抬,目光遽然一凛,扫视了一圈台下的四位公侯勋贵,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

    “宋国公,你刚刚说摄政王专横跋扈,独揽朝政大权,名为辅弼,实为悖逆。你要清楚,摄政王与朕乃是骨肉至亲,他岂会加害于朕?更何况,这么多年以来,摄政王一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为大秦呕心沥血,立下了无数不世之功,功业冠盖九州,无人可及。你说这话,要有真凭实据,不可无端造谣中伤。”

    见此情形,冯云苍髯一抖,旋即手执笏板,看似一本正经,底气十足的样子,一字一句,声声控诉。

    “陛下明察,当初,先帝龙驭上宾,临终留下遗诏,命太后垂帘,摄政王入朝监国辅政,共同辅弼陛下,匡扶社稷。如今,天下太平,群雄扫灭,陛下亦即将成年。摄政王理当遵从先帝遗命,回归齐藩,还政于陛下。我等老臣,愿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决不辜负先帝之重托。”

    紧接着,冯云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然则,时至今日,摄政王却依旧独霸朝纲,政由己出,迟迟不肯还政于陛下,其幕僚门吏,更是遍布朝野上下。以至现下,乡野士庶、军中骁锐,只知有大秦摄政王,而不知有大秦天子。如此种种,这岂不是贪恋权柄,架空陛下吗?”

    “更有甚者,近日以来,摄政王更是假传陛下诏令,擅自调动大军,大举派兵进驻关陇,监视各公侯府邸,收拢兵权,滥杀我等亲信子弟。”

    “而且,数日之前,臣子道权以及一干公侯世子,入京申诉。孰料,摄政王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未经陛下许可,私自下令,施以廷杖之刑,还褫夺了我等的丹书铁券。”

    “陛下,摄政王如此肆意妄为,将我等老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开国功臣,放在眼里,甚至无视陛下的皇威。长此以往下去,这大秦朝堂之上,不就成了他摄政王的一言堂了吗,还有我等老臣的立锥之地吗!”

    只见,冯云双目似铁,声声铿锵厉狠,态度异常强横,颇有一种以死进谏,牛气冲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傲慢,以及满身戾气。

    顺着宋国公冯云的话锋,常胜也是满脸骄横,操着一口极其粗犷的言语,大放厥词,说道。

    “陛下,宋国公所言极是。我等皆是开国的元勋,朝廷敕封的公侯。这丹书铁券,乃是文成皇帝御赐之物,有三次获免死罪之权。摄政王虽为一国执政,大秦相邦,代圣天子巡牧四方,恐怕也无权夺去我等的丹书铁券吧。”

    一语言毕,郑国公常胜晃了晃身子,轻轻咳了一下,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台上的大秦摄政王萧弈,继续刻薄地说道。

    “再者说了,摄政王德不配位,跋扈不臣,肆意凌辱元老,屠戮勋贵子弟,已成千夫所指,人人喊打。让他卸去摄政王之衔,回归齐王旧藩,那是维护先帝还有陛下的颜面;不然的话,废了他也是应该!”

    直至此时,位于武将班列之首,那位战功赫赫,被誉为“阎王杀将”,摄政王萧弈的心腹爱将,长得虎背熊腰,相貌威武不凡的大秦一代名将,——车骑将军、楚国公杨汉超,已是怒发冲冠,杀意渐起。

    短短一刻,杨汉超拳手一握,青筋暴动,满面怒涛骇浪,眸中隐隐迸出了无数火光,直冲脑门。

    忽然,杨汉超猛一抬头,顺手将那支笏板,别于腰间玉带,然后挽起衣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一刹那间,杨汉超奋臂一揽,一把揪住了郑国公常胜的朝服衣襟,死死拽住不放。

    很快,杨汉超抬起右臂,高高举起那只犹如醋钵般大小的拳头,越过头顶,抡了起来,摆出了一副挥拳要打的架势,暴喝一声。

    “老匹夫,倘若再敢污蔑摄政王殿下,侮辱大王名节,信不信本将军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把你这老狗打得满地找牙!”

    “将军息怒啊,切勿动气——”

    不少的文臣、武将见状,纷纷上来拉架,企图分开他们二人,避免这两位朝廷重臣,真的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

    没有想到,即使是被杨汉超生生揪住衣襟,奋臂欲殴,常胜照旧傲气十足,不肯低头,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杨汉超,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东西,你不过就是摄政王养的一条狗,还敢打老子,反了你了!”

    “大胆——”

    “大胆——”

    瞬息间,满朝的宗室诸王、军中大将,立刻群情激愤起来,恍如炸锅一般,纷纷举起手中的笏板,指着那四位关陇勋贵,破口大骂。

    说时迟,那时快。

    眼见着,杨汉超的一只拳头,就要落到常胜的那张脸颊上,将他打得鼻青脸肿时,苏廷寒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杨汉超。

    “颜方,朝堂之上,不可造次!”

    一时间,群臣一片哗然,太极殿早朝朝会,逐渐濒临失控。

    ……

    太极殿内,巍巍朝堂。

    经历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早朝朝会,到了这时,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剑拔弩张。宗室、武将、勋贵三方,争执不下,互不相让。

    冲突瞬间爆发至此,整个朝堂上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大殿中的空气 也在这一刻,霎时凝固。

    至于此时此刻。

    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已然微微合上双眸,恰似老僧入定,元神出窍一般,端坐在那把方方正正,质地精良的红木麒麟椅上,岿然不动,久久不语。

    恍惚间,萧弈仿佛翻身跃马,骑上了自己的那匹“踏雪乌骓”,随着自己的一道灵魂,单骑策马。

    幻境中,萧弈策马扬鞭,奋蹄驰骋,临于浩瀚宇宙的长河之岸,静观浪涛滚滚,汹涌澎湃,吞噬了无数渺小、虚弱的生灵。

    一缕清风,轻轻托着一个幽冥魂魄,朝着他的方向,渐渐走来,渐渐走来,而且越来越近。

    在遥远苍穹的深处,一个有如金石般的声音,悠悠飘来,袅袅恍如天籁……

    “君不见汉家明月三百州,古来战地成白骨。

    君不见燕然山下风雪黯,武襄沙漠翼长风。

    登车欲问居延国,白羽传檄定王苑。

    滚滚烟尘在西北,七星宝刀今何在?

    一骑扬鞭自奋起,凉州古刹悲秋憾。

    凉州行,归凉州,踏雪乌蹄。

    但见黄沙埋古丘,却向金河饮九霄。”

    忽然,就在此时,萧弈一拨额上剑眉,骤然睁开了双眼。一道犹似闪电般,明亮耀眼的寒光,顺着大秦摄政王的眸底深处,凛冽划出。

    随即,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冲天暴起。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犹如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一连串的惊雷,压倒了无尽尖锐的声音;一场倾盆暴雨,从天而降。

    英雄盖世,不怒自威的大秦摄政王,高高扬起右手,掌风倏然落下,重重地拍击在御座的扶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

    如果不是萧弈把握着这一记掌风的分寸、力道,用力均匀,恐怕这个时候,那把御座的扶手,当即就会被一掌拍碎。

    伴随着这一声冲天暴起的巨响,突兀而起,朝堂立即恢复了平静。

    无论是宗室、武将,还是那四位关陇勋贵,无不缄默不语,停止了各自的对骂。

    安静下来后,萧弈目光一转,凭借自己那对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冷冷地扫了一遍满朝文武,沉声低吼。

    “怎么着?还想动手啊。你们要是想打,别在这儿,到军校场去,那块地儿大,够你们大战三百回合的。你们都是什么身份,心里头没个数吗!再在那里瞎嗡嗡的,统统都给本王滚出去!”

    到底是威势赫赫,扫灭群雄的大秦摄政王,到底是纵横九州,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战神。

    以上的这一席话,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却是极具一代战神的凌厉杀气,以及一种凛然气魄,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时,很少开口说话,应对众臣的小皇帝萧澄,突然眼神一闪,下意识望了一眼自己的皇伯父,语气耐人寻味,轻声问了一句。

    “皇伯父,您有什么想说的?”

    同样,那把红木麒麟椅上,萧弈稳坐居中,渐渐收敛起了满目的杀意,转过头去,冲着自己的皇帝侄儿,拱手一揖。

    “陛下,此事交由臣来处理,陛下放心!”

    “好。”

    小皇帝听毕,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待皇帝陛下点头同意后,萧弈缓缓起身,一身亲王皮弁,冠服穿戴,迈着雄劲矫健,铮铮铿锵的步伐,走到了御阶跟前,驻足屹立。

    众臣远远望见。

    立于御阶之上,身形巍巍如山的大秦摄政王萧弈,左手轻轻扣在天子剑的剑柄上,眼神坚毅,俯视群臣。

    很快,萧弈一袭朝服,皮弁佩剑,明眸须臾一闪,瞄向了那四名关陇勋贵的身影,冷笑一声。

    “四位老大人,真是没有想到啊,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今日早朝还能见到你们四个,你们还真敢觍着脸来。”

    “原本,本王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们会懂得进退二字,如何书写。可是啊,本王高估你们了。要我说,你们四个呐,说到底,就是四头蠢猪,而且还是四头可耻的蠢猪!”

    一听见“蠢猪”二字,郑国公常胜立马眼冒火光,万分恼怒,仿佛遭受了奇耻大辱,指着台上的萧弈,厉声呵骂道。

    “摄政王,你休要欺人太甚,竟敢在朝堂之上,出言不逊……”

    没想到,萧弈面无表情,满脸不屑,依旧握着天子剑的长剑剑柄,语气布满鄙夷,凌厉反问道。

    “欺人太甚?究竟是谁更欺人太甚?”

    “不错。这丹书铁券,乃是文成皇帝御赐之物,本王的确无权剥夺。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这个丹书铁券害的。你们以为持有了这个东西,就平白无故,多长了一个脑袋是吗?你们犯了法就死不了了,是不是!”

    “本王告诉你们,当初,皇爷爷赐给你们丹书铁券,那是他老人家,赏赐给你们的一份恩典,而没有给你们贪赃枉法,狗仗人势的权利。既然你们不想交出它,那本王只好自己来取。”

    “对了,你们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说,本王专横跋扈,滥杀无辜吗?没错,本王专横,本王跋扈,我是天下第一专横跋扈之人。但对于你们这种货色,孤还就跋扈一次了,怎么着,你等能奈我何!”

    “至于滥杀无辜嘛,我承认,本王戎马半生,的确杀了不少人,死在我手上的战场亡魂,数不胜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本王敢说,孤平生所杀之人,没有一个枉死之人,皆是该杀、必杀!所以啊,若要杀掉你们四个秦人败类,本王的这把天子剑,只会快,不会慢!”

    过了一会儿,一身傲骨,铁血豪情的大秦摄政王萧弈,手握长剑剑柄,面色铁青。

    这种神情,好似刀锋出鞘,两刀相撞;又好似风吼雪飘,寒气刺骨,穿透层层铁甲,从险峻、陡峭的山崖崖顶,滚滚而下,旋即暴吼声起。

    “你们四个老王八蛋!”

    “区区四个二等公侯,秩不过四平,食邑仅只十户;可尔等竟敢如此为非作歹,欺压良善,鱼肉百姓,你们到底仗的是谁的势!”

    面对大秦摄政王一番犀利如刀,丝毫不留情面的质问,刚刚那四个还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扬的公侯勋贵,顷刻间哑口无言,冷汗横流。

    紧接着,萧弈趁热打铁,继续展开他的强悍攻势。

    “冯云、常胜、雷德兴、王亨,你们四个老儿,一无实官之秩,二则未入庙堂,是谁赋与你们的权力,可以擅踞朝堂,发号施令,进而威逼天子,辱骂百揆,行此目无君父之举?是谁赋与你们的权力,可以强占民女,凌虐百姓?是谁赋与你们的权力,可以侵夺良田,横征暴敛,残杀我大秦治下的良民?”

    “尔等身为公侯,朝廷勋略,本应以身作则,遵纪守法,造福乡梓。可谁曾想到,尔等竟然强凶霸道,祸乱一方,怂恿家人恶奴,杀人害命,蹂躏民生。这还不算,今日,尔等居然敢在这太极殿议政之所,大放厥词,逼宫犯上,真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这桩桩件件,都足以诛你们的九族!”

    “不妨告诉你们,本王身为大秦摄政王、一朝相邦,兼领监国辅政之权,更有先帝亲赐便宜行事,事急从权之敕书,不要说夺了你们的铁券,就是砍下你们四人的脑袋,也在情在理。不服的话,尔等尽管具折上奏,面呈陛下,或由本王代转陛下也可以,看看圣上是如何答复尔等。”

    “还有,本王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莫说你们四个小小的三品公侯,即便是亲王元宿、封疆大吏,只要犯在本王手上,萧某也决不姑息!不信的话,你们尽可一试,本王来者不拒。”

    “罢了,说了这么多,本王也说倦了,言尽于此。识相的话,自即日起,尔等所在封地的公侯府邸,立刻交出所有田契,包括商戎账目,以供钦差专属卫队查察。如敢违抗,那就不是夺尔特敕,折尔爪牙了,那将是夷灭九族,灭顶之灾!”

    “倘若尔等继续一意孤行,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罢,萧弈眸色凌厉一闪,凛然生威。他的眼底深处,尽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与孤勇,映着灼灼火光,直抵人心。

    血光剑影,风声呼啸……

    那一刻,萧弈凝立不动,骤然昂首,轮廓深邃幽沉,长眉斜飞,一身亲王冠服,愈显清峻轩昂。

    忽然,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右手随意冲上一扬,“刷”的一声清响,手心轻轻一拍剑鞘。

    瞬息间,一束寒光掠过,天子剑跃出剑鞘,剑气慑魂。

    大秦摄政王萧弈,孤身仗剑,手腕微一用力,大臂一振,天子剑高高举起。无数凌厉剑意,汇于长剑剑锋。

    “哄——”

    伴随着一声巨响,长剑啸鸣,天子剑自上劈斩落下,犹如丝丝匹练漫天纵横,涓涓倾泻而下。

    仅在一眨眼间,那把红木麒麟椅,立时被一剑斩开,断成两半。万千木屑随之凌空飞舞,纷纷扬扬,洒落下去。

    ……

    长剑出鞘,杀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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