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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盖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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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又是一场秋雪。

    北境,晋阳城外。

    层峦叠嶂的山丘、荒原,郁郁青青,草色苍黄。

    呼啸的山风,席卷于北方塞外之间,好似流云飞月一般。

    雁荡山下的官道两旁,枯黄萧索的纷纷落叶,此时此刻,正随着漫天的雪花,不断飞扬。

    当下时节,并未至深秋时分。可是,暮色秋雪中的飕飕凉意,已然冷瑟入骨,犹如深秋俨然到来。

    漫天皆白,雄伟的晋阳边城,陷入了深深的沉寂当中。

    寂静的暮色里,唯有北风潇潇,横掠在塞外原野的巨烈咆哮。鹞鹰的清厉长啸,盘旋于长风之上,声声穿透云霄。

    遥遥望去,晋阳雄城的城楼之上,旌旗猎猎,刀剑密布,座座箭丘渐渐隆起。

    一连排的秦军弓弩手,手持强弓劲弩,戍守在城头的四处角落。各式各样的防守器械,矗立于一个个垛口外面。

    一口口的大行炉里面,盛满了烧红了的滚烫铁水,冒着无数冲云破雾的缕缕白烟,萦绕在苍茫的晋阳上空。

    此时此刻,晋阳城头之上,一道孤绝颀长,傲岸凌然的英挺身影,极具冠绝寰宇,吞吐六合的王者气势,伫立在中央箭楼的垛口当间,脊梁高峻,一动不动。

    他那冷厉、飘逸的清傲幻影,与莽莽苍苍的漫天雪雾,浑然一体。

    作为大秦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作为肃清万里,席卷八荒的天下第一战神。

    这个时候,萧弈独自一人,岿然不动,立于这座北境雄城的上方,凝望着晋阳城外的一片表里山河,已经足足长达一个时辰之久。

    漫天风雪中,大秦摄政王萧弈,巍然兀立城头。

    直至此刻,这位大秦一代战神的双腿,已然有些麻木了。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却明亮得如无尽雪原一般。

    天时业已入秋,塞外寒气渐重。

    但见,英挺伟岸,傲然屹立的摄政王萧弈,却只是身着一袭玄色夹衣,头戴一顶墨黑紫金王冠,王冠中央镶嵌着一颗如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萧弈的玄色夹衣以外,罩着一领黑绫丝锦大氅,卷带着一缕沉坠、阴郁的肃杀之气。

    并且,那柄天下皆知,群雄震怖的“大楚天子剑”,依旧悬佩于摄政王萧弈的腰畔一端,剑锋凌厉,剑气光寒。

    摇曳、苍茫的清透雪影下,萧弈如梦如幻,他的左手,轻轻按在天子剑的剑柄上,孤清冷绝,独自屹立于晋阳城的城楼上。

    一袭玄衣风氅,一顶紫金王冠,使得萧弈整个人的身形,乍一看起来,更加显得沉毅、阴郁。

    凉风吹卷袍角,愈发显得大秦摄政王的清瘦身姿。

    虽是一身简洁、修身的玄衣风氅,不过,萧弈并未刻意低调。

    他领口的刺绣,袖边的虎纹,还有腰下低垂的一枚无瑕玉玦,包括那柄三尺青锋,寒光流转的“大楚天子剑”,无一不点明,大秦摄政王与众不同的尊贵身份。

    骤然间,空气凝滞不动。

    萧弈面色一沉,他那一对平静似水的双目,爆发出了一道炫目、亮丽的火光,威势凛然赫赫。

    尽管,萧弈只是孤身一人,身影萧杀。但是,置身于茫茫雪雾中的摄政王萧弈,却挟带着一股如龙腾虎啸,千军万马的磅礴气势,威压山河。

    大秦摄政王萧弈,动作沉稳,呼吸舒缓。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睥睨天下,傲视华夏的盖世英雄之气魄。

    此刻,萧弈的那对优美、冷峻的断剑眉下方,唯有一双犹如展翅凤凰般的眼眸,蕴藏着严寒的美丽与凄清,暗含着一道锐利而蛊惑的光束,直直地望着前方。

    这目光,平静之下,隐藏着阴沉、黑暗的狠厉。

    同时,萧弈那紧闭的上下双唇,以及他的下颌线条,越发坚硬清晰,棱角分明。他的面部表情,亦是愈发威严,将世间万物的一切,冻结成了一面冰湖。

    隐约一望,萧弈高立城楼,目视前方,一双冷冽、凌厉的眼眸,犀利地望向了晋阳城外的一片万里沃野。

    北方边塞的茫茫雪景,一望无垠的广袤沃土,映入了这位大秦摄政王的眼帘当中,格外得清晰、醒目。

    顺着深邃、幽长的空洞视线,萧弈一点一点,望向了更远的地方,望向了那片牛羊成群,蓝天白云的塞北草原。……

    声势雄壮,战意炳彪的“北地大追杀”,最终,以摄政王萧弈亲率三千七百“关山骁骑”,一路追亡逐北,狂飙突进,出塞二百里,四战四捷,荡灭山胡王庭二十万大军的辉煌战绩,落下帷幕。

    北地大追杀,二十万山胡王庭的精锐骑军,在萧弈与大秦铁骑的强悍剿杀之下,全军覆没,几乎灰飞烟灭。

    至此,随着二十万山胡大军的烟消云散,标志着这场举世瞩目,生死一线的“晋阳之战”,逐渐接近尾声。

    相比于山胡大军的狂妄自大,轻敌冒进,此番共同出兵进犯晋阳,策应山胡主力的那十万敕勒铁骑,却表现得尤为小心谨慎,循规蹈矩。

    纵观这十万敕勒铁骑的一路行军,自始至终,都是以保存兵力,稳妥进军,作为其主要策略,避免深入晋阳腹地,与秦国大军陷入苦战。

    因此,当万余山胡大军的“游隼羌骑”,已经突破青山口时,这十万敕勒铁骑,却依然还在磐河界一带,缓慢行军,来回游弋。

    当古北口之战,万余“游隼羌骑”,死伤殆尽,乞伏乾光阵亡的兵败消息,第一时间传出。

    那十万人马的敕勒军队,干脆索性遂在磐河界此地,安营扎寨,按兵不动,坐观战局的成败发展。

    后来,在古北口平原大战后,身为大秦王师的三军统帅,摄政王萧弈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

    很快,萧弈点齐精锐,亲率三千七百“关山骁骑”,长途奔袭,发起了历时二十余天的“北地大追杀”,对残余的山胡溃兵,展开了大规模的地毯式清剿、追歼。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最终,萧弈率领数千大秦铁骑,历时二十余天,经过四场空前决战,终于一战功成,横扫北地,大破二十万山胡大军,彻底肃清北胡主力。

    所以,在“北地大追杀”大获全胜,山胡大军主力灰飞烟灭之后,晋阳之战的战局,已然非常明朗。

    故而,当时的敕勒大军主帅,——左贤王破六韩拔野,为了避免陷入各路秦国大军的合围之中,重蹈山胡军队的悲惨命运,果断地作出了一个决定:撤军。

    于是,趁着萧弈率军出塞追击,尚未回师晋阳之前,敕勒左贤王破六韩拔野,及时率领麾下的十万铁骑,后撤七十余里,昼夜不息。

    敕勒部众大举后撤,一路之上平平安安,未遇秦国大军的一兵一卒,也没有遭到大秦军队的半路截杀。

    经过三天三夜的后撤行军,十万敕勒部众,在左贤王破六韩拔野的带领下,安安全全,退出了大秦帝国的北境要塞,撤回到了敕勒部族的世居之地,——“北秀容”。

    也就是说,整个“晋阳之战”期间,晋阳城下,从始至终,没有见到一名北胡骑兵的身影。

    三十万北胡主力,未能靠近晋阳一步。

    作为当世最为杰出的军事天才,大秦摄政王萧弈,精心布设的“守晋阳,而不战于晋阳”的绝妙战法,因而大功告成,圆满实现。

    就这样,由于二十万山胡主力的全军覆没,十万敕勒铁骑的主动撤兵,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晋阳会战”,以大秦王朝的全面胜利,北胡蛮子的空前惨败,正式闭幕,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敕勒大军撤兵不久,大概三天左右,在外鏖兵血战,风餐露宿,将近半个多月的摄政王萧弈,终于率领着三千七百人马的“关山骁骑”,重返内地,回师晋阳,回到了阔别半个月的晋阳城。

    ……

    皑皑白雪之下,晋阳城头。

    时年三十岁,年富力强的大秦摄政王萧弈,神采奕奕,身形笔挺,高傲而又凛然,站在北方第一雄城的城楼中央。

    风雪笼罩覆盖,傲然俊逸,凤表龙姿的摄政王萧弈,立于晋阳城头,闪烁着一双粲如寒星,幽邃深沉的黝黑眸子,炯炯有神。

    但见,这位威震天下,雄冠九州的大秦摄政王,眉似双刃不知锋指何方,眸若大海不知深浅几何,一股惊世骇俗的龙虎气势,天然而生。

    倏忽间,萧弈那一对分外飘逸的眉梢,微微抖了一下。

    摄政王原本紧锁的两道眉宇,霍然散开,双眸蓦地向上一扬,平静地望着遥远的天际一端。

    当萧弈扬眉展颜,挑起眼帘的短短一瞬,他额角上方的轮廓印记,犹如一只九天雏凤,迎着明月的照映,缓缓翩然张开双翼。

    骄傲之中,带有三分桀骜之气,正如萧弈本人个性中的孤傲、决绝。

    一刹那,水光星月的辉芒,皆为浮蔽。天地间,唯独剩下了萧弈一身的玄色夹衣,黑绫大氅。

    肃杀秋色下,大秦摄政王萧弈的一袭玄衣飞袂,于漫天风雪当中,猎猎翻卷飘动,上下纵掠。

    并且,萧弈那冷峻、清逸的华美容色,恍如夺出黑暗的熊熊烈焰,刺照得所有人,双目耀眼。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萧弈个人的风采神韵,张扬至斯,昂然凌绝。

    可是,他立于晋阳城头的气度,却分明显得那样云淡风轻。

    望着雄奇、壮美的北境风光,萧弈一对寒冽、刺骨的双眸中,微微掠过一丝笑意。

    面对着眼前这一片广袤、肥沃的北方原野,萧弈目光凝重,他的内心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此时此刻,这位大秦摄政王的脑海当中,浮现出了曾经一幕幕无比熟悉,昨是今非的画面。

    约莫没过多长时间,沉寂许久的晋阳城头,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些许轻微的动静,不为人所察觉的动静。

    恰在此时,在萧弈的耳畔边缘,骤然响起了一阵又沉又急,矫健有力的脚步声。

    而且,这阵脚步声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灌入了萧弈的双耳之中,距离萧弈的方向,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听得也是愈发清晰。

    很显然,正在凝望远方的摄政王萧弈,分明听到了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不过,萧弈那冷峻、决然的表情,并未大改,眼神依旧暗沉如墨。一对双眸中的凌厉视线,自始至终,犹如一枝离弦飞出的弩箭,望向了辽阔无垠的北方塞外。

    同时,站在晋阳城楼的正中央,萧弈整个人的英挺身形,好似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巍峨高山,笔直地矗立于天地之间。

    他的左手,照样紧紧扣在“大楚天子剑”的剑柄上;另外一只右手,却是高高抬起,轻轻按在粗糙的箭垛石面上。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萧弈身旁一侧,不知从何时开始,突然闪出了一道有如断雁孤鸿般的俊美人影。

    远远望去,但见此人,长得面如冠玉,白皙高贵,年龄大约在二十三、四岁左右,正是风度翩翩,仪表不俗的少年郎。

    接着再仔细观察下去。

    这名二十三、四岁左右的翩翩少年郎,重甲佩剑,身披一领银白色团花锦袍。

    此刻,他那双俊美无比,清澈明朗的眼睛,尽情洋溢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如美玉一般温润,似柳絮一般轻盈。

    与摄政王萧弈的冷傲、孤绝,大不相同。这位英俊少年郎的意态、神情,却无时无刻,展露出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风雅。

    这位文质彬彬,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不是别人,正是大秦武定皇帝萧礼的第五子,摄政王萧弈的五弟,时年二十四岁,时任镇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牧、都督甘、凉、幽、并四州诸军事的,

    ——燕王萧恒。

    燕王萧恒的年龄,要比摄政王萧弈,小上六岁。

    大秦武定帝萧礼,总共有七子三女。这七个儿子,分别是:

    摄政王萧弈(长子)

    孝靖帝萧恪(次子)

    晋王萧愉(三子)

    吴王萧恂(四子)

    燕王萧恒(五子)

    蜀王萧怀(六子)

    宋王萧悦(七子)

    其中,摄政王萧弈排行老大,孝靖帝萧恪排行老二,燕王萧恒则排行老五。

    在这七兄弟中,唯有这位燕王萧恒,与摄政王萧弈的关系,尤为要好。对于大哥萧弈说过的话,萧恒一向是唯命是从,绝无二话。

    同义宁王萧晟一样,燕王萧恒其人,也是大秦宗室诸王中一位战功赫赫,杀敌无数的杰出战将。

    从燕王萧恒十六岁开始,这位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宗室藩王,便追随在兄长摄政王萧弈的左右,一路南征北战,驰骋沙场。

    数年间,萧恒先后参与了灭楚亡越,横扫北胡,以及不久以前的平灭东赵等举世瞩目的大战,立下了无数冠绝诸将,独占鳌头的显赫军功。

    所以,在燕王萧恒的眼中,摄政王萧弈这个兄长,不仅是自己最为尊敬,最为仰慕的皇长兄;不仅是大秦帝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一代战神;更是自己终其一生,都要努力向上攀登,甚至翻越的一座巍巍大山!

    燕王萧恒一步一步,步伐稳健,挟带着一代儒将的风华气度,来到了摄政王萧弈的身侧一旁,笔直驻立。

    驻立站定之后,萧恒稍稍紧了一下腰间佩剑,然后双手一拱,躬身行礼,朗声对着兄长萧弈,禀告说道。

    “臣弟参见王兄——”

    听到这突兀、高声的一句禀告,萧弈的脸庞之上,并没有产生多少惊讶的神色,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旋即,萧弈缓缓转身,回头望向自己的五弟,随即开口说道,语气甚为清厉冷冽。

    “小五,什么事?”

    而后,萧恒微微正了正自己的心神,再次正色禀道。

    “启禀大哥,上将军与阿晟哥二人,传来消息,东征大军主力,已经全数进入北境,预计明天上午,便可抵达晋阳。”

    只见,萧弈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垂下了自己那一对英挺、飘逸的断剑眉,开口说了两个字,声音煞是随心所欲。

    “很好。”

    大概思索了片刻之后,萧弈的左手手心,略略松开天子剑的剑柄。

    然后,摄政王的整个人,面若寒铁,轻描淡写地又说了一句,道。

    “小五,你去传令给敬章和阿晟,让他们二人,统辖三军,节制诸将。明日大军到达后,留上五万步骑,屯驻城外,安营结寨。其余各军兵马,保持队形,渐次依序入城。切记,大军进城之时,不得惊扰百姓,违者,军法从事!”

    燕王萧恒又是抱拳行礼,昂首应声一句答道。

    “是,臣弟谨奉王兄军令。”

    一语言毕,萧弈再次转过头去,微微扬起眼帘,挑动着两道断剑双眉,目光分外凝重,面色如雪。

    这位大秦摄政王的视线,骤然闪出一道寒芒,冷冷地平视前方,一言不发,深深陷入沉默当中。

    在这一刻,空气中的氛围,重新回归寂静。

    看到兄长说完这句话后,再度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萧恒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上前,打扰皇长兄的思绪。

    因而,一向温文尔雅,文武双全的燕王萧恒,经过一番思虑,徘徊、犹豫了老半天,总算是鼓足了一股勇气,一步上前,关切地向萧弈问道。

    “大哥,您在想些什么,可否给臣弟说说?”

    这时,呼呼大作声起,一阵夹杂着茫茫雪意、寒凉冷气的初秋劲风,萧瑟透骨,扑面而来。

    随着这阵瑟瑟秋风,席卷刮来。萧弈身上的夹衣外层,罩着的那一领黑绫大氅,披风上的大氅绳结,渐渐松开,差一点就要脱离身体,飘落飞出。

    于是,萧弈轻轻扬起右臂,掠起右手,裹了裹身上的黑绫大氅,重新系好了披风的绳结两端,临风屹立,沉声开口。

    “没事,为兄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紧接着,萧弈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的喉头深处,只觉一阵发苦干涩,好像有个什么异物,堵在嗓子眼中。

    随即,这位威名赫赫,英雄盖世的大秦摄政王,双手扶住箭垛石面,眸色阴沉,语气清冷。

    “五弟,为兄记得,我十三岁那年,跟随皇爷爷他老人家一起,第一次北征室韦,深入草原。时至今日,我依然可以清楚地记得。”

    “当时,幽燕六州、关山一带,本是物产丰饶,人丁繁盛之地。可谁曾想,敌人们,竟把当地圈了做马场,人杀了埋在地下当肥料。那是盛夏七月,当地却阴冷刺骨,方圆几百里内,荒无人烟,四野鬼火,遍地呜咽。十几万大军,尽皆垂泪。”

    “那时,皇爷爷对我们大家说,止戈为武,方有万里沃野,山水田园。倘若再搞上个几十年,我们的孩子,连诗词歌赋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着说着,萧弈气沉丹田,吐出一口浊气,压低声线,继续说道。

    “还有义父。”

    “有一次,两军大战,义父他独自一人,孤闯敌阵,身受六处箭伤。刚包扎好,敌人夜袭,他又上马战到天亮,外面的铠甲,都被自己的血给泡透了。回营之后,义父对我说,小子,死在床上没出息,只要敌人还在,咱们爷们儿就该死在马上。”

    “现如今,皇爷爷、父皇、义父、先帝,还有咱们的那些叔叔伯伯们,死的死,老的老,全部都凋零了。”

    “身为大秦的摄政王,我不能看着北胡蛮子,日益坐大,闯进我们的家园,践踏我们的国土,屠杀我们的同胞。”

    “只要本王还有一口气在,我萧弈一个人,单枪匹马,横刀边塞,也决不让那群草原狼,迈进大秦一步。”

    这么一番豪言壮语,犹如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可是,萧弈在陈述这段言语的时候,他本人的表情,却是异常得平静无波。

    大秦摄政王的清傲面颊,恍如天地中央,划过了一束璀璨光华,极具沧海升明月的冷冽气度。

    与此同时,重甲佩剑,侍立于萧弈身旁一侧的燕王萧恒,听到兄长如此一番激荡言论,也不禁有些气血翻涌,眼神颇带灼热之色,半晌才沉沉开口道。

    “大哥,不管怎么说,这一仗,我们打赢了。想必,皇爷爷和父皇,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然后,萧恒略微思忖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一次,却让那十万敕勒人马,白白溜走,全师而逃,没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一听到“敕勒”二字,萧弈的一对眉梢,微微向上一挑,嘴角亦是轻轻一翘,不由冷笑一声,尽显倨傲、不屑之意。

    “敕勒,何足道哉,他们算个什么东西!说白了,那帮敕勒贼子,就是北胡王庭豢养的一群鹰犬、走狗,一伙子跳梁小丑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这一次,他们逃了便逃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以为,就这么一帮草原鼠辈,会是我们大秦的对手吗,简直是天方夜谭!大秦若想灭了他们,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历经无数铁血征伐,沙场厮杀的大秦摄政王,眸色冰冷似铁。

    在这一刻,他的一双眉梢眼角,似乎还遗留着冲天的血色、杀意,激起了无限豪情,扫视着前方的一片明亮雪景,继续冷然说道。

    “此战过后,北胡蛮子必然元气大伤,军力危殆。为兄敢断言,自此之后,十年之内,大秦的北境防线,定将固若金汤,不会面临大的战事发生。至于我们,则可以趁此天赐良机,尽早兴兵,出师北伐。”

    “北伐?”

    燕王萧恒满面之上,似是疑惑不解,又似是豁然开朗。

    萧弈望向一旁的五弟,眼神悠扬,甚是耐人寻味。

    摄政王的一对黑白眸子,清澈分明,恍如白云沥沥初晴,孤鹤荏苒漫飞;又好似大风席卷水面,有壮士拔剑而起,剑气如虹,一番浩然、凛冽之气,愈发铮铮铿锵,叫人心潮澎湃,几乎到了不由自主,无可自抑的地步。

    “没错,举兵北伐。”

    “小五啊,你也是战阵杀伐之人,应该清楚,用兵之机,稍纵即逝的道理。”

    “北胡僻处大漠,逐水草而居,行踪飘忽不定。我大秦若不能趁其内乱,折其锋锐,予以重创;试想,等再过上几年,其从相互攻伐中,脱颖而出者,必是豪杰无疑。养寇自重的蠢事,咱大秦可不能干。咱不能再让草原那边儿,出一个英雄了。”

    正当这时,萧弈缓缓抬起右手,伸出右手手指,凌空指向了遥远的北方边塞,语气很是雄浑有力。

    “终有一日,本王要将大秦的旌旗,插在漠北草原之上!”

    不得不承认,这位威势冠于九州,雄风横绝四海的大秦摄政王,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极具感染力的。

    因此,当萧弈刚刚说完这句话,话音刚落之际,立于另外一旁的燕王萧恒,亦是心潮起伏,激荡不已。

    但见得,萧恒双手抱拳,面向自己最为尊敬的皇长兄,面向大秦王朝至高无上的摄政王殿下,郑重地行军中礼节,正色表示道。

    “大哥,臣弟愿随您一起,血战报国,肃清北虏,扬我大秦军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不再受战乱之苦。”

    ……

    不一会儿,萧弈那一双蕴藏着无穷杀意与锐气的明眸眼瞳,瞬息之间,收敛起了往昔的水寒潇潇之意。

    随即,须臾间,大秦摄政王的一对雪亮乌瞳,顿时化作了一汪盈盈秋水,恍若天风浪浪,海山茫茫一般,变得尤为平静柔和,一改平日里的杀伐狠绝。

    转换好自己的心神后,不经意之间,萧弈微微转过头去,望向五弟燕王萧恒,声音气清神闲,与自己的弟弟,随意聊起了家长里短。

    “对了,桓儿和泠月这俩孩子,今年该五岁了吧。”

    原来,萧弈口中提及的“桓儿”与“泠月”,不是别人,正是燕王萧恒的一对龙凤胎儿女,——燕王世子萧桓、永嘉郡主萧泠月。

    听到大哥忽然提起自己的一双儿女,萧恒的心底深处,不由多了几分暖意,然后会心一笑,说道。

    “是啊,大哥,这两个小家伙,成天在我耳朵跟前念叨,嚷嚷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的皇伯父,烦都要烦死了。”

    一时间,萧弈倏然恍惚了一下。

    此刻,他的脑海之中,似乎回忆起了昨日过往的种种,回想起了那些人、那些事。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想当年,你还是那个骑在先帝脖子上的小皮猴儿呢。现在,连你小子,都有孩子了。这可真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啊。”

    “我这个做伯父的,也好久没有见到那俩小家伙了。等回京之后,我一定抽空,带着你嫂子,去看看那俩孩子。”

    “那……,小弟替桓儿和泠月,多谢大哥了。”

    萧恒听闻此言,当即拱手一揖,谦恭地回应道。

    说到此处,萧弈的面容之上,难免生出了一种失落、黯淡的神色。他的失落,其实也不难想象。

    自从萧弈与妻子元清柔成婚以来,虽说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萧弈对妻子元清柔,也是一往情深,宠爱有加。

    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萧弈与元清柔夫妻二人,自成婚的十余年间,始终没有诞育一儿半女。

    因此,坊间一直议论纷纷,流传着一种说法。

    一些京城的豪门子弟认为,摄政王妃如花似玉,国色天香,却一直不得生养。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摄政王领兵征战十余载,杀伐过重,阴气郁结,全部怪到了子嗣身上,王妃才这么多年以来,无法生儿育女,为摄政王孕育子嗣。

    譬如,有一次,京城的几个勋贵子弟,在酒楼聚会中,谈论起了这个话题。

    不料,酒酣耳热之间,有两名勋贵子弟,口无遮拦,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摄政王妃元清柔,评头品足,指指点点。

    言语之中,极尽恶毒中伤、无端诋毁之能事。

    结果,此事传到摄政王耳中,萧弈顷刻间勃然大怒,暴跳如雷。

    为了维护妻子的名声与清誉,怒发冲冠的摄政王萧弈,当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旋即,萧弈派遣一百玄甲亲卫,闯进了那两名勋贵子弟的家中,将他们二人,五花大绑,捆到北郊军营之中。

    然后,萧弈果断下令,于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全营将士的面,将这两名勋贵子弟,重重杖打了一百军棍。

    要知道,一百军棍下去,即使是一位体格雄健,身经百战的军中骁锐,不死也会脱层皮;更不用说,两个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勋贵子弟。

    故而,这两个贵公子哥,无故挨了一百军棍,被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其中的一名勋贵子弟,双腿直接被狠狠地打断,因此留下了终生的残疾。

    经过萧弈如此一番雷霆、暴烈的惩治手段,帝都上下的流言蜚语,瞬间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对摄政王妃元清柔,肆意诋毁。

    几乎是所有的豪族勋贵,都算是领教了一番,摄政王萧弈的实力护妻,以及他的霸道秉性。

    如果有人再敢中伤王妃,伤害摄政王的家人,那两个自己找死的勋贵子弟,就是最好的下场。

    可以看出,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情,成为了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心中的一大遗憾、一大隐痛。

    所以,看到弟弟们都是儿女承欢,其乐融融,萧弈的内心深处,五味杂陈,多多少少,会产生一种失落的情绪。

    或许是发现了兄长的失落,萧恒灵机一动,突然变得一脸谄媚,上前一步,与大哥萧弈勾肩搭背起来。

    “没事儿,大哥,你和大嫂努努力,还是很有希望的。”

    不曾想到,没等萧恒把话说完,萧弈轻轻抬起右手,手掌向上,毫不客气,一掌拍掉了他的那只爪子,然后白了弟弟一眼。

    “你个臭小子,现在连你大哥都敢打趣了。儿女都是缘分,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况且,我也不想让你嫂子,为了生儿育女,承受太多的压力。”

    兄弟二人叙话闲谈之间,又有一阵萧瑟的强劲秋风,迎面刮来,灌进到了萧弈的衣领深处。

    瑟瑟的初秋劲风,灌进摄政王衣领的短短一瞬,萧弈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稍稍缩了缩自己的脖颈。

    这一阵迅即劲急,扑面而来的萧瑟秋风,吹进萧弈的衣领之中,着实令这位天下第一战神,感到一种莫名的清醒。

    紧接着,萧弈又是轻轻抬起左右双手,两只手的手掌正面,随性地放在城墙垛堞的上方,昂头仰视天穹,目色深远。

    此时此地的摄政王萧弈,众人可以清晰地发觉出来,这位一向冷血决绝,傲岸不侵的一代战神,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快感。

    倏然之间,一阵疾风迎面过后,萧弈十分悠然自得,忘情地伸了一个懒腰,带有一种惬意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话。

    “好了,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

    在萧弈说完这句话后,刚才还在肆无忌惮,随便插科打诨,调侃兄长的燕王萧恒,也是听得一头雾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不明白,兄长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疑惑地问道。

    “回去?回哪儿去啊?”

    这时,萧弈再次望向了自己的这个弟弟,抬起右手,轻轻的拍了拍萧恒瘦削的肩膀,而后异常爽朗,开怀一笑。

    “傻小子,怎么了?你大哥我率领军队,在外面打了半年的仗,吃了半年的黄沙,飘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许让我回家歇两天啊!”

    片刻后,萧恒又继续盯了兄长一会儿,未见他有更多的异样,表情这才渐渐松缓下来,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

    只见,萧恒嘿嘿一笑,故意靠到萧弈的左肩一侧,很是神秘兮兮,轻声恭维、打趣兄长说道。

    “大哥,你是想大嫂了吧,我明白,我都明白。这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你和大嫂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也是该好好陪陪她了。顺便,这次回去,你们俩再加把劲儿,给我生个大胖侄子,岂不两全其美了吗!”

    “小五,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吧,是不是又想挨一百军棍了!”

    萧弈斜了萧恒一眼,随意点起右手两指,如同儿时一般,伸指在五弟的额前,轻轻弹了一下。

    苍茫、荒凉的北国风光,映入了大秦摄政王萧弈的眼帘当中。

    三山交界,梦魇般的秋色凉意,萦绕在天下第一战神的胸间。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立下无数不世之功,纵横沙场十余载的大秦摄政王,立于晋阳城头之上,双肩如铁,左手紧紧按在天子剑的剑柄处。

    他的全部心神,依然全神贯注,集中在面前的北境边塞风光之上,眼眸稍稍一凛,声音格外低沉。

    “小五,马上就要到父皇的祭日了,到时候,我们几个一块儿去景陵,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吧!”

    “五弟,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几个小时候,父皇带着我们七兄弟,一起去北苑猎场游猎。”

    “那个时候,你看到北渝皇室留下的舳舻楼船,特别好奇地问父皇,你说,那个大房子,是怎么从水底下长出来的。结果,父皇听完哈哈大笑,对你说道,这个大房子,分明是从你的小心眼儿里长出来的。”

    这话一说出来,燕王萧恒整个人,似乎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回想起了曾经那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好情景。

    “当然,我怎么会忘记呢。这些年,臣弟也时常想起父皇。”

    “不如这样。大哥,等大军班师,回到帝都,咱们挑个日子,臣弟我带上桓儿和泠月,还有我们家那口子,叫上三哥、四哥、六弟、七弟,我们大家伙一起去景陵,祭拜父皇。”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我也带上清柔一块去。咱们全家,一起去给父皇扫扫墓。”

    萧弈双手扶墙,沉声如水。

    ……

    北境第一雄城,——“晋阳”,与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的江南,大不相同。

    这里,刚刚入秋,晋阳边城的初秋凉风,已然凌厉如刀。

    城外官道两旁,种植的一棵棵白杨古树,早已是枯叶凋落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无声瑟瑟。

    巍巍雄城,城楼中央。

    大秦摄政王萧弈,一袭玄衣大氅,双手拄着一柄“大楚天子剑”,手心轻轻压在剑柄上,目光如炬,临风屹立。

    秋日将尽,冬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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