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狼诱
日出东方,霞光万丈。
天地之间,北方塞外,初生的朝阳,恰似一线赤红的潮水,由东向西缓缓推进,为世间带来了无限光明。
此刻,晋阳城外,三十里之处,古北口平原,秋风肃杀。
这里,苍茫戈壁,平沙莽莽,四面皆为大山横亘,有如长剑横腰,将整个晋阳边城的腹心地带,一分为二。
碧蓝、寂静的天空之中,唯有萧萧瑟瑟的秋风,横掠旷野平原所响起的巨烈咆哮。鹞鹰的清厉长啸,来回盘旋,激荡于万里长风之上。
红日初升,朝霞满天,四面边声号角,金鼓动地。
这个时候,古北口平原,不复见各地烽燧点燃的平安火。从昨天开始,古北口平原的情形,便与往昔甚为不同。
仅仅一夜的时间,方圆三十里的空旷原野上,无端多出了将近百余座的军帐、营寨,野幕蔽塞,壁垒森严。
数千名手持银枪,挟佩刀槊的大秦铁骑,铁甲寒光,沿着广袤无垠的古北口平原,连营结阵。
这数千大秦铁骑,他们手中长槊、银枪的锋刃,透出了无比森冷冰凉的雪亮。
此等的阴冷肃杀,绝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可以逾抗的威严。大秦铁骑的勇猛气势,天下莫能挡之。
三千七百“关山骁骑”,陈兵古北口。
大风,黄沙,贫瘠的土地。
呼啸的大风,将那些堆积在地面上的干燥黄土,猛地卷到了半空中,扑击着那些猎猎飞舞的边军旌旗。
城外秦军的铁骑营垒前方,不断有一队又一队的精锐游骑,往来飞驰,互相传递敌情军令。
大营内,一匹匹高大威猛,雄健壮硕的塞外良马,微微略扬马蹄,随时可以蓄势待发,千骑出击。
至于战马上的那一名名骑军将士,整肃划一,纷纷攥住了手中的枪杆,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下的刀柄。
山胡、敕勒两部联军三十万之众,大举进犯晋阳,即将兵临城下,战事万分危急。
千钧一发之际,大秦摄政王萧弈,当机立断,制定出了一套详尽、周密的破敌之策,兵分两路,齐头并进,令北胡敌军进退失据,首尾难顾。
一方面,萧弈命令破虏将军耿济,沿途布设伏兵,率领全部精锐兵力,坚守城池,引诱北胡敌军,深入晋阳腹地。
另一方面,摄政王萧弈本人,亲率城中的三千重甲铁骑,以及自己的七百“白马轻骑”,连夜出城,开赴至古北口平原,安营下寨,与城内的秦军精锐,呈犄角之势,牵制北胡联军的骑兵主力。
这支由三千重甲铁骑、七百白马轻骑共同组成的精甲铁骑,萧弈临时命名,——“关山骁骑”。
之所以将这支合二为一,轻重并集的精锐铁骑,命名为“关山骁骑”,萧弈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临时起意。
第一,萧弈在戎马倥偬之余,平日里,最为酷爱吹奏一曲《关山月》。
譬如,白狼谷大战前夕,中山城下,萧弈单骑策马,孤身一人,横笛吹奏,凭借一曲《关山月》,向着东赵的一代名将段召,公然发起了赤裸裸的挑衅,并最终一举摧破了这位东赵老将的心防,彻底瓦解了他清醒的理智。
第二,十余年间的金戈铁马、铁血杀伐,萧弈,这位性冷似铁,攻势如火,被九州群雄冠以“人屠战神”之名的大秦摄政王,看惯了阴阳两隔,骨肉离散的切肤之痛。
因此,萧弈经常对麾下部将,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好男儿当死于边野,度关山,何须马革裹尸而还!”
故而,当这三千七百余骑,向古北口平原开拔之际,亲自领兵奔袭的摄政王萧弈,忽然灵机一动,遂直接脱口而出,为这支铁骑起名“关山骁骑”。
与此同时,古北口平原的一处低塬山峁之上,那面威势凛然,高大醒目的“银龙王旗”,猎猎翻卷。
这杆镌刻有斗大“萧”字的银龙王旗,与铁骑大营中央地带的一杆杆旌旗、大旆,几乎同时被席卷而来的萧萧秋风,吹动翻飞,发出阵阵猎猎作响的声音。
不过,唯有那面“银龙王旗”,最为扎眼出众。
那杆“银龙王旗”的下方,大秦摄政王萧弈,一身重甲征袍,临风屹立,傲岸决然。
并且,他的左手,拄着一柄三尺青锋,寒芒凌厉的“大楚天子剑”,左手的手心,轻轻扣在天子剑的剑柄之上。
摄政王的眉锋之处,一抹冰冷、凛冽的刀光,骤然划出。天下第一战神的狠厉杀意,一览无遗。
在萧弈手拄天子剑的左侧身旁,作为边军诸将之一的骑都尉苻平,全身甲胄,腰悬佩剑,笔直地驻立于摄政王的身旁,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的萧弈,左手拄着“大楚天子剑”,目光深沉,静静地望着远处尘烟滚滚,遮天蔽日。
不一会儿,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微微眯起双眼,陷入了半刻的思忖状态。
正当萧弈处于无尽的沉思当中,一旁的骑都尉苻平,猛地抬起手臂,向着前方指了一指,转头对萧弈说道。
“大王快看,斥候回来了。”
顺着苻平的这句话,萧弈定睛朝着远方,望了过去。
果然,广袤无垠的戈壁荒原上扬起了一道烟尘。
一名秦军的斥候游骑,快马飞驰而至,转眼间,便来到了那座山峁下。紧接着,斥候翻身下马,飞跑着登上山峁,手中令旗点地,单膝跪倒,高声禀道。
“禀大王,山胡前锋骑兵主力,通过青山口,已完全闯入晋阳境内,人数至少在万余兵马左右,距此不到四十里!”
萧弈的双眉眉尖,略略紧蹙,旋即又迅速舒展开来,缓缓点了点头,右手一挥,说道:“再探!”
“得令。”那名斥候一边答应,一边飞跑而去。
良久过后,待斥候跑下山峁,立于摄政王一旁的骑都尉苻平,主动上前一步,来到萧弈跟前,低声说道。
“大王,胡虏前锋骑兵已至,我们是否现在要大举进击,迎战敌军?”
未曾想到,萧弈轻轻摆了摆右手,他那张沉沉如水,冷硬似铁的脸庞上,突然浮现起了一丝诡谲的冷笑,不以为意,淡淡地回应道。
“北胡蛮子,他们像狐狸一样狡猾。还别说,此次,这万余山胡前锋铁骑,聚而众,集而锐的这一招,倒是真的挺高明的。不过,本王可不上他们的当。如果我向古北口全线出击,我们一名兵士,至少要遇到胡人四把马刀的打击。这种赔本的买卖,咱们大秦可不做。既然北胡人号称是草原的雄鹰,好啊,那本王就敲碎他们尖利的鹰喙。”
“大王的意思是……”苻平似乎有些明白了。
随即,萧弈又是非常惬意,轻松地笑了一笑,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与严肃。
只见,萧弈霍然举起右臂,伸出右手食指,随意地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山丘、荒原,点了三个方位。
“古北口此地,背山面谷,地势险峻,是北胡骑兵的必经之路,我们便在这里设伏,以逸待劳。”
“这样,命令三百白马轻骑,充当大军前哨,从正面迎击北胡铁骑。同时,另外四百白马轻骑,伏于古北口以西一带,待胡虏冲至古北口之后,即刻出击。北胡大军遇袭,必会结阵反抗。到时候,剩下的三千重甲铁骑,从古北口以东一线,突然杀出,像一柄钢刀一样,直插敌军腹背。”
“我们就在古北口这个地方,厉兵秣马,守株待兔,全歼这万余北胡前锋骑兵,也算是送给后头的北胡大军,一份见面礼。”
然后,萧弈略微颔首低头,思索了一下,又立刻昂起头来,双眼目视前方,果断地开口说道。
“至于本王,孤独自一人,前往山口,引诱北胡骑兵,进入古北口。待胡人全部进入之后,我们立即铁骑齐上,对其实施合围击杀。”
什么?摄政王要亲自以身作饵,单枪匹马,前去诱敌深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这完全就是一种近乎于疯狂,将自个儿置于刀尖之上的行为。很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九死一生,陷入重围,甚至是有去无回。
所以,萧弈此言一出,苻平顿感震惊无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如耳边响起了一串晴天霹雳。
在犹豫了瞬间过后,苻平总算是壮起胆子,郑重地行了一个军中礼节,十分焦急地劝阻道。
“大王,这万万不可。您是三军统帅,应该坐镇中军,指挥全局,绝不能孤身历险,深入虎口。倘若大王有所闪失,末将该如何向陛下、太后,还有王妃交代,如何向三军将士交代?末将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死不足惜。所以,还望大王深思。”
岂料,听到苻平的这么一席话,萧弈的一对眉宇,骤然一聚,左手将那柄天子剑,平稳地提了起来,紧紧地握住剑鞘。
而后,萧弈缓缓转身,目光如炬,望向身旁的苻平,好似一道剑光,划破廊下灯影,劲风扑面,透肤而寒。
“好了,苻将军,不要再说了,本王心意已决,将军莫要再劝了。这是军令,难道你想抗命不遵吗!”
萧弈这番话的语气,挟带着一种充盈丹田的凛冽怒意,中气十足,极具一代战神斩钉截铁,直冲青云的气势。
摄政王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苻平立刻明白了,再怎么劝,也是于事无补。故而,苻平只得被动接受了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那末将遵命便是了,大王万事小心。”
山峁之上的那杆“银龙王旗”,低垂倾斜。宽大的王旗旗面,卷成了一团。
突然,一阵习习的秋风,呼呼吹来。“银龙王旗”的旗面,缓缓舒展张开。一个赫然猩红的“萧”字,迎风舞动,灼灼刺目。
其实,萧弈之所以决定孤身诱敌,凭借一己之力,与万余北胡骑兵锋刃,周旋对抗,并不是因为他骄狂自大,不可一世;而是因为,这位横扫群雄,所向披靡的大秦摄政王,拥有那样自傲、逆天的实力。
大秦摄政王萧弈,戎马半生,金戈铁马十余载,凭借着傲视九州的赫赫战绩,率领大秦将士,灭楚亡越,荡平东赵,横扫北胡,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战神。
这一点无可厚非,是不争的事实。
同时,大秦摄政王的盖世武功,亦是独步天下,举世罕见。
关于萧弈碾压众生的武艺,他的义父,大秦王朝的一代名将,——平原武襄公湛天山,曾经给出了这样一句极高的评价:“弈儿一人,可敌千军。”
萧弈的手上,一柄“大楚天子剑”、一把“玄铁飞龙长枪”。两把神兵利刃,曾令天下英雄闻风丧胆。
多少当世豪杰,他们的生命,都断送在了大秦摄政王的长枪、长剑之下。萧弈平生杀人无数,死在他手上的枭雄名将,何止千人、万人!
另外,萧弈的意志与精力,也是超乎常人的强悍,甚至到了突破生死的境界。就以非常著名的“公主陵之战”为例。
在公主陵一战中,萧弈亲率一万五千“白马轻骑”,独领一军,力抗八万南楚重骑精锐。
面对着八万南楚重骑疾风骤雨,接二连三的疯狂进攻,萧弈时而坐镇军中,运筹帷幄;时而又冲阵陷坚,策马厮杀,酣战七天七夜,不眠不休。
当时,萧弈的身后,负责挥舞大旗的号令士卒,整整轮换了五批十五人;负责记录过程的军史官吏,写断了不下十余枝的狼毫毛笔。
然而,从头到尾,萧弈始终一袭玄甲黑袍,纹丝未动。
最终,在萧弈精确到极致的无数次发号施令下,一万五千“白马轻骑”,硬是生生耗光、啃死了南楚的八万重骑主力。
两军对垒,萧弈更是异常冷血决绝,以慷慨赴死,一往无前的恐怖气势,手持长枪,一人一骑,策马杀入了南楚的中军大阵,一枪挑死了南楚一代神将顾北江。
顾北江一死,数万南楚大军,须臾之间,土崩瓦解,一溃千里。
公主陵之战,萧弈枪挑顾北江,大破南楚八万重骑精锐,将被誉为“诸国之冠”的南楚政权,逼入绝境。
凭此一战,大秦齐王萧弈,扬名天下,威震群雄,也为一年之后的击灭南楚大战,奠定了胜利的基石。
由此可见,能够独自一人,吞掉南楚八万重骑的一代战神,自然不会将区区万余左右的北胡骑兵,放在眼里。
……
黑沉沉的山丘,一片混沌。
在这片天地潜遁形迹之时,遥远的天际,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极为奇诡的光束。这条光束,由红变绿,又由绿变蓝,渐渐地散延开来。
猛然之间,沉寂许久的天穹上空,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怒号。
紧接着,一大片蓝色的光芒,陡然亮起,将黯淡的天地彻底点燃。在这股妖异的蓝光中,一座高约万仞,陡峭挺拔的山峰,突兀而出,似乎刚从九天落至地面。
宁远隘口,位于晋阳以南。
此地,距离古北口平原,不过仅仅才十余里左右的路程。
若是加快马速,一路长驱直入,万余北胡骑兵,只需要一炷香的短暂时间,便能从宁远隘口,斩关突入,直抵古北口平原的开阔地带。
因而,隘口处,两山夹峙之间,建起了一座高大的敌楼。至于隘口以外的广大区域,则是大片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
此时,为了实现摄政王萧弈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战略构想,负责守卫隘口的边军将士们,悉数奉令北移,全部撤离隘口要塞,向着晋阳附近,收缩兵力。
所以,此刻的宁远隘口,一片寂静,无一兵一卒。
朝霞的微弱光线,渐渐隐没到了地平线下,取而代之的,便是呼啸突至的萧瑟秋风。
伴随着阵阵秋风的扑面刮来,在一片万籁俱寂之中,远处的戈壁荒原上,突然升腾起了漫天的浓雾。
浓雾之中,阵阵清亮、沉重的马蹄声,隐隐传来。
只见,遥远方向的地平线上,十分突兀,冒起了一道刺目的黑线。并且,这道黑线,呈一字排列开来,迅速向前推进。
渐渐的,渐渐的,那一道黑线,如同波涛海浪一般,翻滚前进,而且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仔细一看,这道黑线,原来是一彪整整万余人左右的北胡骑兵。这支万余人马的北胡骑兵,他们的武器装备,也是与大秦铁骑的装束,大不相同。
那万余北胡骑兵,每一名骑兵武士,皆是头戴毡盔,身披牛皮革护甲,骑乘在高大威猛的草原战马上,腰间更是悬佩着一把快捷、锋利的“月牙弯刀”。
这支北胡骑兵,训练有素,疾驰狂奔当中,自始至终,保持着一字长蛇的队形,阵线丝毫没有发生凌乱。
一万余匹大马,四万多只马蹄,齐整异常。那样子,猛然一看,竟像是一人一骑,在那里纵跃突驰。
这一万余名北胡骑士,双手几乎同时勒紧马缰,保持着同一水平线。从侧面望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在行动。
但见,为首的一名北胡骑士,口中一声低喝。一万余匹的草原战马,瞬间分为数个马队。每个马队,至少包含两千余名北胡骑兵在内。
这万余人马左右的北胡骑兵,正是山胡王庭四大主力之一“鹰师劲旅”麾下的一支草原精骑,——“游隼羌骑”。
“游隼羌骑”这支北胡精骑,隶属于山胡王庭的“鹰师劲旅”麾下,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突袭攻杀,著称于世,是北胡大军中的一支精锐铁骑。
“游隼羌骑”的骑士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是从小长在马背上,精于骑射的草原儿郎。
此番进犯晋阳,山胡王庭派遣一万余名“游隼羌骑”,作为前锋打头阵,显然是下足了血本。
万余左右的“游隼羌骑”,阵心中央,簇拥、拱卫着一位相貌雄伟的北胡大将,冲向了不远处的宁远隘口,俯瞰平原,面前一片开阔。
那位被万余游隼羌骑簇拥的北胡大将,长得虎背熊腰,高目深鼻,一口络腮胡须,贴在他那粗犷的脸膛上。
他的右手手心,紧紧提着一柄“金雀大斧”,腰畔下侧,斜挎着一把三尺长的锋利马刀。
这位长相粗阔,威风凛凛的北胡大将,正是执掌万余“游隼羌骑”,号称“鹰师第一勇士”的草原悍将,——夷里堇乞伏乾光。
一万余名“游隼羌骑”的北胡骑士,在夷里堇乞伏乾光的带领下,快速疾驰。那一万多匹草原大马,越奔越快。
上万只骏马马蹄,也是如同泼风驼铃似的,疯狂地向前奔跑着,却仍是一样的齐整。
眼见,那万余“游隼羌骑”,距离隘口是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一个令所有“游隼羌骑”措手不及的意外状况,从天而降。
“咴——”
遮天蔽日的漫漫浓雾之中,一声清厉、高亢的马儿嘶吼,铿然响起。
随即,一匹通身如墨,四蹄雪白的雄骏战马,扬起四蹄,飞马腾空跃出。尘沙密布的戈壁荒原上,四只洁白如雪的马蹄,踏着滚滚烟尘,疾速奔驰。
正在驭马狂奔的北胡悍将乞伏乾光,听到了对面那响亮的动静。
于是,这位凶神恶煞,可以挥刀斩狼,率领着麾下“游隼羌骑”,屠灭大小数十个部落的北胡“鹰师第一勇士”,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结果,透过浓浓的雾气,乞伏乾光隐隐约约,看见了一道冷冽、孤绝的黑影。
只见,一个英武伟岸,威势赫赫的冷傲身影,笔挺如槊,横枪立马,散发着冰冷到极点的杀气,挡在了那万余名“游隼羌骑”的面前。
那匹高傲、雄骏的“踏雪乌骓”,飞驰骤现。
端坐马背上的大秦摄政王萧弈,褐色窄袖之下,一身玄色磨铁的墨黑明光鱼鳞铠,在肃杀、苍凉的初秋景致中,寒光湛然,泛着刺眼眩目的阴沉之气。
萧弈高踞战马,双手交错叠放。他的左手,轻轻拽着骏马的缰绳,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陵劲淬砺,锋刃明亮的“玄铁飞龙长枪”。
大秦摄政王萧弈,紧握长枪枪杆的右手手掌,垫在了他那轻提马缰的左手手背上,随意叠放。
一把玄铁长枪,横于马背。
另外,除了横枪立马,在萧弈的马鞍一侧,那柄“大楚天子剑”,依旧斜斜悬佩于腰畔下方。
至于那张“缠龙金丝长弓”,也是端端挂在马鞍的另一侧。同时,马鞍下端的箭囊中,三十六枝狼牙雕翎箭,整齐划一,装满箭囊。
此时此刻,萧弈独自一人,全身玄甲黑袍,横枪立马,佩剑悬弓。
这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秦摄政王,在这一刻,恰如一个孤勇虎胆的战魂军神,在距离对面“游隼羌骑”区区百余步的方位,傲然驻马屹立。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还是原本阴气深重,看不到尽头的漫天浓雾,渐渐驱散开来,变得稍微有些清晰。
当浓雾散开的那一瞬间,作为“游隼羌骑”主将的乞伏乾光,终于看清了对面那人的真实面容。
旋即,乞伏乾光猛地一勒马缰,迅速驻立当场。看到乞伏乾光勒马而立,他身后那一万余名“游隼羌骑”的北胡骑兵,也是纷纷勒紧马缰。
伴随着一阵阵暴烈的骏马长嘶,万余胡骑,立马戈壁。
忽然,乞伏乾光抬起眼帘,那一对犹如狼虎一般的阴狠目光,平视前方,望向了百步开外的摄政王萧弈。
谁知,当与萧弈那无比凌厉的冷绝眼神,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乞伏乾光,这个可以在草原上弯弓射雕,擒斩白狼的北胡悍将,竟然莫名感到了一丝透骨、戳心的寒凉之意。
他发现,立马横枪,佩剑悬弓的萧弈,一对瞳孔霍然放亮,仿佛是映着一抹雪亮的刀光,杀意无穷。
这一对看似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明眸,无形之中,卷起了一场何等猛烈的风暴,好像是要吞噬掉世间的一切事物。
虽然,萧弈这布满狠绝与杀气的眼神,着实可怖慑人。
但是,乞伏乾光毕竟是一代草原猛将,平生嗜血暴戾,心狠手辣,手上沾满了无数部落儿郎的鲜血,所杀之人,一点儿都不比萧弈要少。
因此,一向自诩为草原雄鹰的乞伏乾光,自然不会被对面之人的一个眼神,轻易地给吓到。
平静下来之后,乞伏乾光将手中的那柄“金雀大斧”,高高举起,然后使劲向前一挥。
大斧的利刃,朝着萧弈横枪立马的方向,恶狠狠地指了过去。
紧接着,乞伏乾光操着一口草原汉子特有的粗犷、狂野口吻,厉声质问着对面的萧弈道。
“哪里来的南蛮,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挡我大军去路!识相的,趁早给老子滚开。否则的话,小心老子的大斧,把你个小白脸大卸八块!”
没想到,听到乞伏乾光这么一番霸道、凶狠的威胁,萧弈根本不以为意,只是十分倨傲地冷笑一声。
随即,萧弈横握长枪枪杆,大臂猛地往上一起,那把“玄铁飞龙长枪”,奋力向前一挺。
长枪高举,那枚黝黑雪亮,紫蓝交汇的长枪枪尖,闪烁着一束冰冷的寒光,极为无情,直直地指向了乞伏乾光的面门。
只见,萧弈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斜提长枪,用一种极端轻蔑、冷峻的目光,瞥了对面的乞伏乾光一眼,然后战意十足,淡漠地回应了一句。
“老小子,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本王乃是大秦摄政王萧弈,今日在此,特来送尔等归西。”
一听到“大秦摄政王萧弈”这个响亮的名号,乞伏乾光其人,先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他又异常狂妄地放声大笑起来。
“噢,原来你就是那个秦人的摄政王萧弈。我早就听说,世人把你吹嘘得神乎其神,说什么你是三头六臂,胳膊上能走马,脊梁上能插大旗,站起来是顶破天,蹲下去是踏破地啊!闹了半天,你也是两个肩膀上头,扛着一个小肉球呀,不比谁多什么。”
“行,小子,既然你自己找死,老子便满足你。今日,爷爷不斩下你的项上人头,誓不为人!”
此话刚一说完,萧弈的右手手掌,攥紧长枪枪杆。他那一双无比凌厉的眼神,犹如一柄凛冽尖锐的刀锋,再一次扫过了乞伏乾光粗犷、深邃的脸庞。
蓦然间,萧弈昂首仰头,十分得高傲、豪横,凭空一声暴厉断喝,恍如万千天雷降落人间,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轰然爆炸开来的样子。
“本王的人头就在这里,你若有能耐,尽管来拿。至于你的人头,本王志在必得。不过,孤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是想一想,自己准备怎么个死法,本王都可以满足你。我保证,会让你死得很痛快!”
果然,一听这话,乞伏乾光显然被彻底激怒了。但见,他整个人,开始咬牙切齿,双瞳之中,迸发出了一阵灼烈的火光,大吼一声。
“把他给我杀了!”
随着这位草原猛士一声令下,只听见,“仓”,一声清越的刀鸣。
立于乞伏乾光身旁的一名北胡千户大将,冷酷决然,拔出腰下的一柄“月牙弯刀”,刀光闪耀。
然后,这名千户大将,高高举起手中的弯刀,裹挟着阵阵烟尘,破雾冲出。
面对这名草原千户的突袭奔杀,萧弈始终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无动于衷。
那名手持弯刀,冲杀而来的千户大将,惊异地发现,萧弈勒住马缰,立于当场。
千户一眼看到,孤傲凌然,不怒自威的大秦摄政王,他单手托枪,枪杆夹在腋下。长枪一端,尖锐的枪锋,冷冷地指向雪白马蹄下的黄沙。
萧弈驻马提枪的姿势,特别像是一只高踞岩石之上,等待扑击猎物的猛虎,微微沉下身形。
当那名千户大将的战马,距离自己仅有数步之遥,千钧一发之际,萧弈轻轻收拢肩膀,小臂与枪杆,几乎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
然后,萧弈单手握住长枪,微微地拨动食指。他全身的气劲力量,好像是滔滔大江一样,尽数灌注到了长枪的枪身之上。
紧接着,这把“玄铁飞龙长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轮廓弧度,斜斜地飞刺推出。
这把玄铁长枪,枪锋上,紫、蓝交汇的耀目光芒,骤然跃动起来,犹似一只五彩蝴蝶,展开了一对五颜六色的翅膀。
萧弈借助右臂与手指的强横力道,甚为狠厉地刺出一枪。这一招枪术,正是当年,湛天山传授给萧弈的一记杀招,——“飞龙破甲”!
“咔”的一声巨响,凝聚在长枪枪尖上的霸道力量,倏忽扩大,划破空气中的层层阻碍。
只是,在一记“飞龙破甲”枪术使出的瞬间,那枚黝黑、锋利的长枪枪头,直接狠狠地戳中了这名千户大将的心脏。
犹如半截利剑,缠绕着飞龙图纹的长枪枪尖,自那名千户大将的心脏部位,猛然从后背之处,洞穿刺出。
霎时间,那名千户身上的牛皮革护甲,被锋锐的枪尖,蛮横地从中间撕裂绞开。殷红的血滴,顺着黝黑雪亮的枪锋,缓缓坠落下去。
不一会儿,萧弈将手握长枪的右臂大臂,奋力向上一抬。“噗”的一声闷响,那名千户大将的冰冷尸身,顷刻间,即被萧弈一枪挑到半空。
但见,那人的尸体,凌空接连旋转了数圈,最后才重重地摔到地上,震起漫天的沙尘。
仅仅半招不到,北胡军中一名骁勇善战,武艺高强的千户大将,只在须臾之间,便死在了大秦摄政王的精湛枪术之下。
眼见自己麾下的一员心腹爱将,当场横死,被萧弈一枪格杀。乞伏乾光不由心头一凛,感到了一丝心悸、震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远处的那位大秦摄政王,实力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只是瞬息之间,那人便手提长枪,一枪挑死了北胡军中的一位千户猛将,几乎不费什么吹灰之力。
反观萧弈,不仅毫发未损,反而很是轻松自如。十分气力,似乎他只使出了三、四分。
“给我继续冲,杀了他!”乞伏乾光再一次高声咆哮道。
又是“仓仓”数声响起,“游隼羌骑”的三名北胡骑兵,齐齐抽刀出鞘,亮出了各自雪亮的的弯刀,纵马飞驰冲了过去。
这三名快马弯刀,飞驰疾奔的北胡骑兵,好像是三只张开双翼的黑鹰,高喝呐喊着,直往萧弈所在的位置,猛地扑来。
三名北胡骑兵,挥舞弯刀,气势汹汹,大举杀奔而来。
岂料,萧弈神情平静,只是微微抬起眼眸,一对瞳孔之中,闪过了一道刺目的惊电。
随后,萧弈一扬右臂,手中长枪,奋力向下一杵。那把“玄铁飞龙长枪”,枪尖冲天,枪尾向下,笔直地插在莽莽黄沙之中。
旋即,萧弈迅速一揽左手,平平摘下了那张悬于马鞍一侧的“缠龙金丝长弓”。短短的一眨眼间,大秦摄政王手执长弓,立马于荒原之上。
只见得,萧弈横臂挽弓,搭箭上弦。
三根狼牙雕翎箭,紧紧地扣在弓弦上。
他右手的中、食二指,也是极为优雅、潇洒、有力,勾住那三根狼牙箭的箭尾末端,然后缓缓拉开长弓弓弦。
长弓渐渐弯曲,弓弦的联结处,发出“吱吱”的轻响。然而,弓身与弦弧构成的曲线,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那三根黝黑的狼牙雕翎箭,蕴藏着强大的神力。冰冷的长箭箭镞,遥遥对准迎面那三名飞速奔驰的北胡骑兵,似乎下一刻,便会破弦飞出。
“嘣嘣嘣——”,三声惊弦巨响,霍然乍起。
萧弈略微皱眉,勾在长弓弦上的中食二指,轻轻松开。
三根黝黑锋利的狼牙雕翎箭,挟带着穿云破月,横绝千里的暴烈威势,离弦射出,在半空中甩出了三道凌厉的黑线。
黑色的铀光,惊风而逝!
当这三根无比锋利的狼牙箭,破空飞出的那一刻,只听见,三箭迎空射去的对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惨烈的哀嚎。
“噗噗噗”,三声闷响。
尖锐的箭镞,狠狠地钉入了那三名北胡骑兵的眉心中央,无情地从各自的后脑脑门,穿透楔进。
咻!
箭尖所向,一股鲜红的血雾,刹那飙出。
那三名策马挥刀,狂烈冲杀的北胡骑兵,相继应弦而倒,中箭坠马身死。
萧弈连发三箭,凭借着自己碾压群雄的惊艳箭术,很是强横,三箭无一落空,霸道地射杀了迎面冲来的三名北胡骑兵。
三箭齐发过后,萧弈握紧那张“缠龙金丝长弓”,重新斜挂在马鞍下方。
随即,杀意四起的大秦摄政王,以闪电一样的迅猛速度,从地上拔出了那把玄铁长枪,右手又是牢牢握紧长枪枪杆。
提起长枪,萧弈一手拽住马缰,一手横提长枪,面容上,尽是一脸不屑鄙夷之意。
只见,大秦的摄政王,朝着对面的乞伏乾光,极尽冷嘲热讽,语气中颇有些戏谑、调侃的意味,完全无视面前这位北胡的“鹰师第一勇士”。
“就这等武艺,也配上阵冲锋,本王都替你们臊得慌!照我说,你们这帮北蛮子,还是哪来的回哪去,趁早滚回草原放马去吧!”
这时,乞伏乾光已经两眼直冒火光,嘴角在不停地抽搐。最终,他没能控制住,纵马冲向萧弈,举起手中的金雀大斧,双手握着大斧斧柄,抡出了一个满月弧线。
大斧的利刃之处,闪烁着一片杀气。
一道寒光掠出,那柄金雀大斧,径直朝着萧弈的面门,狠剁下去,眼看就要劈到萧弈的脸颊之上。
看到这一柄突如其来的大斧,萧弈根本不躲不闪,只是将头轻轻向外一侧,便轻易地避过了这迎面的斧刃。
而后,萧弈双臂一抡,手中的一把长枪,灵活地呼啸、旋转起来。那把“玄铁飞龙长枪”,自上而下,奋力地劈斩下去。
萧弈在侧出身躯的一瞬间,将长枪暴厉地前推出去,以旋转带动长枪,枪尖发力的距离几乎为零。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玄铁长枪的枪锋上,裹挟着力破千钧之劲道,凌空横掠,激起了一声低沉的苍凉龙吟。
至于乞伏乾光,刚刚举起招架的大斧,因力道不足,顿时,就被萧弈的一把长枪,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很快,萧弈猛地一抖枪杆。一股暴烈的圈劲,瞬间从长枪的枪杆之上,倏然弹出。
随着“当啷”一声巨响,枪锋拍击在斧刃上,划出一层绚烂的火花。长枪的枪尖,直接掠过了乞伏乾光的面颊。
这位北胡悍将幽邃、粗犷的面膛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汩汩的猩红血丝,顺着那条伤痕的裂口,不断向外滴淌渗出。
非但如此,乞伏乾光惊魂未定,茫然地扬起那高贵的头颅。结果,他竟然发现,自己头上戴着的那顶雉尾毡盔,不知怎的,居然荡然无存。
乞伏乾光再往前一望,他的那顶雉尾毡盔,此时此刻,已经挑在了萧弈手中长枪的枪尖之上,盔缨尽散。
萧弈手持长枪,挑着一顶雉尾毡盔,目光锐利,盯着已经狼狈不堪的乞伏乾光,眼神中全部都是无尽的嘲弄,冷笑一声。
“老匹夫,你如果想要回自个儿的帽子,倘若有胆,就跟本王来!”
说罢之后,萧弈一挺手中的“玄铁飞龙长枪”,枪尖处,挑着一顶雉尾毡盔,拨转马头,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而后,踏雪乌骓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嘶吼,奋扬起四只雪白的马蹄。
马蹄之下,铿锵雄劲,黄沙弥漫。
不一会儿,萧弈单枪匹马,一骑绝尘,瞬息间,化作了一阵巨烈的黑色风暴,渐渐消失于众人的视线当中,消失于一片戈壁的宁远隘口……
对于乞伏乾光而言,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初次交锋,自己这个山胡王庭的“鹰师第一勇士”,差一点死在大秦摄政王的枪下不说,连他头上的那顶毡盔,也被萧弈一枪挑走。
乞伏乾光的狼狈,真应了那句俗话,“人有多大脸,就现多大眼。”所以,他的愤怒,可想而知,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接受的。
“草原雄鹰的儿郎们,你们的马刀卷刃了吗,你们的弓弦腐烂了吗?我以腾里天神的名义,号召你们,冲过隘口,将那群狡猾的秦人,碎尸万段!”乞伏乾光坐于马上,手握大斧,高声仰天怒吼。
一时间,宁远隘口关外,铁蹄如雷,尘沙大起!
那一万余名山胡鹰师挥舞弯刀,骑乘大马的“游隼羌骑”,在夷里堇乞伏乾光的统领下,好像是一股自遥远天边腾腾升起,突兀袭来的惊涛巨浪,迅猛而又疾速,汹涌澎湃,流向了前方的宁远隘口。
茫茫戈壁荒原之上,天狼诱子,羊群尽皆入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