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兵战,心战
玉壁川一战,在战火烽烟的弥漫下,落下帷幕。
大秦摄政王萧弈,率领五万秦军精锐,凭借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突袭战法,以少胜多,大败东赵十万京师守备军,取得了“玉壁川之战”的全面胜利。
经过一天的激烈血战,十万东赵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无数辎重物资,付诸流水。
这支拱卫东赵国都的十万大军,彻底土崩瓦解,尽数死于战火之中。仅存的一万残兵,在清河王马岳的带领下,仓皇败逃至灵丘。
在玉壁川大获全胜之后,萧弈并没有因此洋洋自得,放松警惕,而是立刻马不停蹄,收拢大军,乘胜出击,兵锋直指灵丘。
结果,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在秦国大军狂风骤雨般的强悍攻势之下,灵丘城破,六万东赵守军,被全部歼灭,守将凌子仙,兵败自刎。
在灵丘城破之前,清河王马岳再一次不出意外,临阵退缩,乔装成普通平民,趁着夜色,从灵丘逃回了中山。
继玉壁川之战后,秦军不费吹灰之力,仅在半日之内,便一举攻克灵丘。
此番,秦军攻下灵丘,不仅全歼了六万东赵守军,而且,还缴获了东赵军队大量的粮草、辎重等物资,不计其数。
其中,包括粮草三百万石,辎重二十余万,以及无数的甲仗、器械与军马,及时补充了秦国东征大军的粮草供应。
大秦军队攻占灵丘,加上之前的玉壁川一战,前前后后,总共歼灭赵军精锐近十四余万。
这样一来,东赵国都中山,顿时门户洞开,再无天险可守,暴露在了大秦王师的铁蹄之下。
于是,萧弈在攻克灵丘之后,立即亲率五万步骑精锐,疾速行军,一天一夜,昼夜不息,长途奔袭了二百余里。
最终,在距离赵都中山仅有五十里处的东屏陂,萧弈下令,全军安营扎寨。五万大军,从背后直插中山,对中山城形成包围之势。
可以说,直至此时,自从大秦二十万雄兵,挥师伐赵以来,一路凯歌高旋,连战连捷。
作为大秦三军统帅的摄政王萧弈,凭借他天马行空的军事指挥,以及不世出的用兵谋略,血战玉壁川、力克灵丘、直逼中山,扫灭了十四万赵军主力。
至此,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北线的五万大秦精锐,在萧弈的指挥下,以极快的速度、凌厉的攻势,顺利从背后直插中山,并形成包围之势。
“三路并进、一路包抄、迂回穿插”战术中最重要的一环,——包抄,得以圆满完成。
在萧弈于北线战场连战连捷,大破东赵主力,成功包抄中山的同时,其余的三路秦军主力,也相继突破了东赵在正面的各个防线。
三路秦国大军,分别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迅速向中山合围而来,并与萧弈统率的北线主力,会师于中山城下。
首先,东线的秦军主力。
上将军苏廷寒,率领五万靖北军主力,从晋阳向东进军,直逼上谷,对战十万东赵边军铁骑。
苏廷寒率军兵逼上谷以来,对十万东赵边军,采取了疲敌、困敌的车轮战术,不断派出小股精兵,轮番袭扰边军营寨,令东赵边军进退失据,疲于奔命。
同时,苏廷寒又从全军之中,抽调出了一千精锐骑兵,突出奇兵,趁着东赵边军防备松懈之际,截断了赵军的粮道、水源之所在。
如此一来,十万东赵边军,彻底缺水、断粮,又被秦军不断侵扰、偷袭。
因此,整整十万东赵边军,截粮断泾,士卒饥渴,疲惫不堪,逐渐丧失了能战之力。
短短三天不到,东赵军中,缺水断粮,足足饿死、渴死了将近万人的精壮军士。
不仅如此,由于粮草、饮水的极度匮乏,很快,东赵边军之中,疫病爆发,病死者多达十之六、七。
十余日后,在东赵边军军心浮动,饿殍无数,疾病肆虐的绝境下,苏廷寒恰到好处,适时发起总攻。
一天深夜,这位大秦军中的“白袍兵圣”,亲率五百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攻入赵营。
攻入赵营后,苏廷寒带领的五百大秦铁骑,在营中肆意大砍大杀,屠戮赵军士卒。
一时间,东赵边军死伤无数,根本来不及抵抗。
随后,数万靖北军的主力兵马,也如同滔滔大江一样,一举冲破边军防线,杀入东赵边军营寨。
面对五万靖北军的突然夜袭,东赵边军猝不及防,丢盔弃甲,战线一触即溃。
最终,一战下来,这支东赵军中唯一能够与大秦相抗衡,曾经骁勇善战,屡克羯族,被老将段召引以为傲的十万边军铁骑,灰飞烟灭。
上谷一战,苏廷寒亲率五万靖北军,以寡击众,兵出奇招。十万东赵边军,全军覆没,基本死伤殆尽,尸骨累累。
并且,在这场大战中,三十二名东赵边军大将,全部命丧沙场,死无全尸。
战后,苏廷寒引兵占领上谷,东赵弘农郡王马琪,兵败被擒,成为了秦军的俘虏。
上谷全歼东赵边军之后,苏廷寒一刻也没有耽搁,即刻调转兵锋,挥师南下。
苏廷寒率领五万大军,一路攻城掠地。东赵青州以西的二十余座城池,尽数被秦军攻占。
很快,苏廷寒亲领大军,驻兵于陈邑,从东面进逼中山,并与萧弈最先取得联系。
两路大军,十万强兵,于洺水北岸顺利会师。
继苏廷寒从东线包围中山不久,西线杨汉超、南线萧晟的另外两路大军,也陆陆续续,从正面击败赵军主力,自西、南两个方向,向中山合围而来。
中军将军杨汉超,率领五万飞虎军,由蒲阳攻入赵境,以极其迅猛的攻势,先后攻取了潞川、鄄城二地,大破数万东赵精兵。
然后,杨汉超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统领大军,所向披靡,向河阴要塞挺进。
最终,经过三天三夜的勇猛攻城,五万大秦飞虎军,一举攻克河阴,击灭了城中的两万东赵守军,东赵直阁将军霍麟,死于乱军之中。
而且,飞虎军破城之后,夺取了河阴城中囤积的五百万石粮草,切断了前方赵军的粮草补给,一击命中,掐断了东赵各军的咽喉。
拿下河阴后,杨汉超继续亲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从西线直逼中山,连克东赵三十余城,进驻临朐,对中山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至于南线的义宁王萧晟所部,也是不负众望。
萧晟亲率五万步骑精锐,以及两千雪狼突骑,从桂陵引兵向北,大举用兵。
在萧晟的带领之下,大秦军队攻势如雷,极其迅猛、狠厉。涡口、荥城两地,相继被萧晟攻占。
自此,萧晟所部军势大振,东赵南部州郡,纷纷望风请降,尽皆而下,不费一兵一卒。
故而,义宁王萧晟一路进军,十分顺利,占领了东赵南境诸州,屯兵渔阳,完成了从南线包围中山,策应其余三路大军的战略意图。
就这样,四路大军,全部到位。
大秦二十万雄师,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对东赵国都中山,形成全方位的铁壁合围之势。
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此刻,东赵将近一大半的国土,全部插满了大秦旌旗,成为了大秦王朝治下的属地。
而且,二十万秦军,在摄政王萧弈的率领下,出兵伐赵,一路斩将搴旗,所向披靡。攻伐征战途中,秦军将士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早在出征之前,萧弈便下达了一条铁定的军律,大军外出征伐,严禁掳掠百姓。
倘若军中之人,在攻赵期间,违反军令,有肆意劫掠百姓,蹂躏民生者,无论军阶高低,一律处以斩刑,枭首示众。
所以,秦军每攻下东赵的一座城池,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张贴榜文,安抚百姓,派兵把守市坊,封存府库,维持城中的正常秩序。
不仅如此,大秦军队入城后,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打开城中粮仓,赈济百姓。
对于一些生计困难的穷苦人家,秦军诸将们,通常会拨出一些粮食、财帛,救济贫困百姓,缓解这些人的燃眉之急。
大秦将士善待百姓,爱民如子的种种仁义之举,迅速让他们赢得了赵境百姓的民心。
故而,秦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奉献食物,迎接大秦王师,供应三军。
在他们眼中,这支远道而来的仁义之师,就是上天派下来的救星。只有这支军队,才能将他们这些底层百姓,从水深火热的东赵暴政当中,彻底地解救出来。
二十万秦军,兵临赵都中山之后,萧弈特意下令,从东境行台抽调六万兵马,各留两万精兵,分别驻守上谷、河阴、灵丘三地,并将这三处军镇,正式划入大秦东境行台的统辖域内。
分兵驻守上谷、河阴、灵丘三地,解除了秦军大举攻城,围击中山的后顾之忧。
而后,摄政王萧弈传令三军,各部兵马,前压十里,逐步向东赵国都中山,快速推进,大举逼迫,形成大军压境之势。
但是,非常奇怪的是,逼近中山之后,萧弈却并没有急于发起攻城之战,而是命令大军,在原地安营扎寨,不许进,也不许退。
于是,二十万秦国大军,遂在中山城外数十里处,修筑营垒,挖掘堑壕,磨砺攻城器械,日夜在营中操练士卒,摆出了一副长久围困,陈兵中山城下的架势。
总而言之,对于攻克中山,萧弈定下的战略方针,仅仅八个字而已,——“围而不攻,蚕食鲸吞”。
……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一百四十余里开外,东赵国都中山。
两军夹峙之间,是一座雄伟壮观,巍峨浩瀚的接天大城。
这座大城,便是东赵国都之所在,——中山。
比起大秦王朝的帝都陵阳城,赵都中山,虽然算不上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但是,如果放在天下都城的行列当中,中山城的外观,也勉勉强强,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处于中间的临界点。
中山城苍灰色的城墙、砖石,在天上一轮骄阳的照映下,被折射出了一道光彩夺目的色泽。
从中山城的城楼之上,向下远远望去。
大概四十余里开外,面对着这座雄城外的一片开阔平原上,相距三百五十步,阵地前方,布满了一排拒马枪阵,还有无数鹿角栅栏。
在这些拒马、木栅的后面,便是二十万大秦王师的扎营之处,枪甲凌厉,兵戈所向。
秦军营寨门前,那面赫然醒目,威势凛凛的“银龙王旗”,伴随着平原之上的阵阵大风,随风招展,猎猎作响,卷动在秦军营寨的上空。
那来来回回,摇曳飘扬的旗帜,犹如一卷银色的巨浪,似是要掀起惊涛骇浪。
苍白的天空之下。
大秦军队的中军,由征北大营两万将士,所组成的前锋精锐,分成八个巨型方阵,缓缓移动在广袤的平原上。
忽然,中军主阵当中,一名负责坐镇指挥,弹压三军的秦军校尉,将手中的一杆黑色令旗,左右挥动,指麾三军大队。
随即,左、右两翼的步军武卒,接到旗语号令后,立刻放缓了脚步。那阵形,犹如一只翱翔九天的雄鹰,骤然收拢起了张开的双翼。
这个时候,磅礴浩荡,严整有序的庞大军阵,渐渐地,渐渐地,汇成了一条滔滔大河,流淌于万里沃野之上。
紧接着,一千“先登死士”与五百“玄武游弩手”所混合成的战队,突然穿过中军主阵,占据了最前方绵绵不绝的战线。
两万秦军前锋,甲胄鲜明,刀剑出鞘,枪戟林立,五色旌旗在风中此起彼伏,好似滚滚洪流,随时准备决堤泄出。
平原上的这两万大秦将士,正在络绎不绝,进行着一场普通的军阵变换演练。
非常明显,秦军此举的目的,就是要故意大造声势,弄出动静,震慑中山城内东赵的昏君佞臣。
萧弈的意图,十分明确。他就是要告诉东赵君臣,我大秦若要攻克中山,不过是举手之劳。只要自己想,城外的二十万大军,随时可以引兵破城。
反观中山城头,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城楼之上,十余名赵军弓箭手,面带疲倦之色,结队从城楼上来回经过。
而其余的东赵步卒,完全顶不住恼人的困乏,直接三三两两,缩在城楼垛堞的阴影里,呼呼大睡,根本没有一点儿守城驻军的样子。
但是,在城楼最中央的位置,一个苍老却又不失挺拔的身影,犹如一尊铁塔,笔直地矗立在那里。
只见,这位老人,须发花白,全身披挂整齐,穿着一副沉重的赤铜盔甲,双肩系着一袭红色大氅,腰畔斜挎着一柄“泰阿宝剑”,左手轻轻按住剑柄,不动如山。
此刻,老人饱经沧桑的面容上,蕴含着多年征战沙场应有的杀气,那如同刀刻斧削般的脸颊,亦是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早已浑浊的双眼,今日却像鹰隼一样犀利,扫视着城下如狼似虎的秦军方阵,根本看不出一丝的老态。
一绺雪白的银丝,顺着老人沉重的头盔,在晨风的吹拂下,一点一点渗了出来,显得是那样孤寂、落寞,老态尽显。
这位独自立于城楼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时年七十三岁,历经三朝,戎马一生,屡克蛮族未尝一败,被赵人誉为“东赵长城”的一代名将。
——左大丞相、大将军、西阳郡公段召。
自从玉壁川、灵丘两场大战过后,以及三线溃败,东赵国内的主要兵力,基本上已经死伤殆尽,前前后后,总计折兵四十余万左右。
因此,这个时候,中山城内,兵力匮乏到了极点。
此刻,中山城内,东赵能够用来守城、作战的军队,仅有五万皇城禁卫军,还有中山城中所有宗室、王公、世族所属的私军府兵。
这些军队,包括护卫皇室的羽林虎贲,加在一块儿,满打满算,也就十万余人。
眼下,萧弈亲率二十万秦军,大兵压境,兵临城下。
万般无奈之下,束手无策的东赵皇帝马顼,只得重新启用赋闲许久,军威赫赫的老将段召,命他统率这十万兵马,防守中山,抵御秦军。
就这样,时隔多年,段召再次重掌兵权。可是,这一次,他所面临的,却是一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必败之战。
年迈的东赵老将段召,他孤独的身影,默默立于中山城的高楼上,双手扶着城墙,迎风眺望。这位老将军的眼神,是那样得凝重、苍凉。
忽然,庄严肃穆,威武整齐的两万大秦军阵,倏忽从中分开,像是被一刀斩断。宽敞的中军主阵,瞬间出现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一个缥缈的黑色影子,翩然从阵中滑出。仔细一看,竟是那匹极为优雅,通身如墨,四蹄雪白的“踏雪乌骓”。
这匹踏雪乌骓,在奔驰之时,乌黑的马鬃与马尾,恣意散开。“哒哒哒……”,马蹄声清脆响亮。
至于马背上的那个人影,一袭玄衣,衣袂飞扬,似乎与踏雪乌骓的乌黑颜色,融为一体。
大秦摄政王萧弈,今日没有身穿铠甲,只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一袭玄色战衣。
而且,不仅没有身披戎装,萧弈也没有挟带任何一件兵刃,无论是“大楚天子剑”,还是“玄铁飞龙长枪”,他都没有带在身上。
不过,萧弈虽然没有身着甲胄,没有持枪佩剑。但是,他的腰间,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横着一管质地别致的长笛。
远远望去。
萧弈一身玄色战衣,腰横长笛,骑乘着那匹雄健的“踏雪乌骓”。柔软的微风,卷起他身上的那袭玄衣,衣袂随风而起。
好像这个时候,他整个人,完全置身于仙境一样。
似乎,这位大秦的摄政王,在当下的一刻,仿佛不是一个纵横沙场的战神,而是一位风流儒雅的名士。
世人只知道,摄政王萧弈年少从军,金戈铁马十余载,武功盖世,用兵如神,凭借气吞万里如虎的赫赫战绩,灭楚亡越,横扫诸胡,打下了大秦王朝的半壁江山,令天下群雄心崩胆裂。
可以说,萧弈是当之无愧的一代战神。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比起武功与军事上的卓越成就,萧弈的文采风流,精通音律,更是冠绝于天下,独树一帜。
五岁那年,尚在冲龄的萧弈,主动拜当世著名琴师姜庭芝为师,学习音律。
十余年来,琴技、笛艺、箫曲,萧弈无一不通,尤其擅长长笛、箫曲的吹奏。
例如,萧弈腰前的那根长笛,正是他长期吹奏的一种乐器,名为,——“紫霄碧玉笛”。
当初,萧弈曾以一曲《梅花落》,名动帝都,令天下才子佳人,为之心折。
关于萧弈的音乐造诣,他的授业恩师姜庭芝,曾经对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有过一段这样的评价。
“承宽之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天下之冠矣。”
由此可见,如果当年,身为大秦摄政王的萧弈,没有选择征战天下,驰骋沙场的戎马生涯。
或许,今日的天下,可能会少了一位威震四海,屠戮群雄的战神,反而会多了一位文质彬彬,丰神俊朗的才子。
萧弈单人独骑,踏雪乌骓翩然飞驰。
大秦王朝至高无上,众望所归的摄政王,骑乘在那匹“踏雪乌骓”上,一人一马,一根长笛,于万军丛中策马而出,绕过两军阵前的鹿角木栅与拒马枪阵,径直驶到距离中山城仅有三百步的地方。
来到城门之外后,萧弈右手猛地一勒缰绳,踏雪乌骓随即一声狂嘶,前蹄高高扬起,驻马停立。
然后,萧弈轻轻抖了抖衣袖,稳稳地端坐于马鞍上。
驻马立定,萧弈坐在马上,身形如劲松般挺拔,微微扬起头来,向上望了过去。
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眸深处,折射出了一道冰冷的光芒,犹如一枝闪烁着寒光的利箭,射向了城楼之上那个白发苍苍,皓首苍髯的老人。
转瞬过后,萧弈面无表情,冷峻依旧,再也没有看那位老人一眼,视若无睹。
只见,他的右手,反向一掠,眨眼间,那根横佩于腰前的“紫霄碧玉笛”,随意地一横一转。
而后,萧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根长笛,送至下唇边缘。
萧弈手执长笛,笛声漫漫而起,仿佛水波荡漾,从极低的地方渐渐升起,一直升到中山城城墙那么高的地方。
本来,暮春时节的白昼,和煦温暖,天气并不是有多冷。但是,萧弈的笛声骤起,立刻让周围的温度,倏忽降低了许多。
这笛声,绮叠萦散,飘零流转,一丝一缕,好像是千万根彩线交织在了一起,却并不杂乱;又恍若万里长空中纷纷飘落的花瓣雨,将眼前无比凝重的画卷,点缀成了一副灵动、玄妙的幻梦意境。
然而,就在这时,笛声的音色,陡然骤变,一改刚才的悠扬飘荡,绵延清逸。
尖锐的笛音,在这一刻,如同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响箭,划破长空,直冲云霄。
阵阵笛音之间,既蕴藏着噬魂的戾气,又充斥着凛冽的杀气。两种节奏,互相交织在了一起。
这首前后节奏转变极大的曲子,名为《关山月》。
《关山月》笛曲,是萧弈平生酷爱吹奏的一支曲子,是摄政王萧弈的成名之曲。
总的来说,《关山月》的曲调,变幻莫测,时而悠远绵长,时而又沉郁顿挫,于温润如玉之中,暗藏着无穷无尽的冷冽杀机。
两军阵前,作为大秦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三军统帅,萧弈单骑来到敌国都城之下,不穿甲胄,不佩兵刃,突然吹奏了这一曲《关山月》。
这绝不是故弄玄虚,卖弄才艺。
萧弈此举,就是在警告段召,区区一座中山城,根本挡不住我大秦的二十万兵锋。一句话,挡我者死。
应该说,这既是挑衅,又是赤裸裸的示威!
一曲终了,笛声忽然断绝。
城楼之上的段召,先是愣了一下,遥遥看到,刚才还在俯首吹笛的萧弈,此刻竟霍然抬起头来。
只见,萧弈双手轻轻一转,那根“紫霄碧玉笛”,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重新别在了腰畔。
然后,萧弈依然端坐在“踏雪乌骓”之上,单手提紧缰绳。随之,他那双犀锐的眼眸,再一次望向了站在城楼上的段召。
从萧弈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肃杀之外积蓄着一股寒气,仿佛刀剑收在鞘中,看似内敛且不外露,实则自有刚锋。
接触到萧弈那对眸子的一瞬间,恍如一根冰冷的芒刺,从后脊猛地扎了进去;又好似一枝冷箭,顷刻洞穿了人的躯体。
恰巧,萧弈那对冷厉的目光,正好与段召如鹰隼般凶恶的眼神,对在了一处。
一时间,四目相对。
这两种眼神,犹如两股极端强横的电流,暴厉地互相碰撞在了一起!
若是旁人,如果对上了萧弈那可怕的眼神,肯定会感到无比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可是,段召毕竟戎马一生,征战无数,是一位名动天下的东赵老将。他这一辈子,什么腥风血雨,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况且,他的年纪,要比萧弈大了整整一轮,算是萧弈父辈一代的名将,自然不会畏惧萧弈一个后生晚辈。
因此,面对萧弈冷峻、恐怖的目光,段召面容不变,站在中山城的城楼上,纹丝未动,狠绝地看向了城下的萧弈。
二人对视许久后,萧弈神情淡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随即,他缓缓开口,朝着城头之上的方向,扬声厉喝。
“是萧某有幸吗,城楼之上,可是段老将军吗?”
萧弈这么一开口,整座中山城上方的空气,都“嗡嗡”地震动了起来。这简简单单的一声厉喝,该是何等的暴烈。
乍得一听,段召双瞳微微紧缩。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将军,万万没有想到,城下这位年纪轻轻,刚到而立之年的大秦摄政王,竟然会有如此强大、深厚的内功修为。
看来,自己的确有些轻敌了,小看了这个年轻的大秦战神。
不过,段召本人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当萧弈那一声凭空厉喝,喊出还不到片刻的工夫后,段召随即气运丹田,提足中气,犹如雄狮怒吼般,发出一声长啸,对着城楼下方的萧弈,干净利落,回应了一句。
“然也,老夫正是段召。敢问,阁下可是北秦的摄政王殿下?”
“正是,后学晚辈萧弈,见过段老将军。”
萧弈坐在马上,面朝段召,拱手微微一礼。表面的谦恭之下,却暗藏着一股凌驾于九天的傲气。
在完全确认对方的身份后,段召苍老的脸庞上,逐渐露出了一种轻松的神情,花白的眉尖,略微舒展开来,沉声说道。
“摄政王殿下的威名,如雷贯耳,天下何人不知?今日一见,实乃老夫三生有幸。”
说完这句话,段召稍稍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又立刻开口说道。
“摄政王的用兵之道,的确是石破天惊,出人意料。老夫算到了你会兵行险招,不拘一格。可是,我却没有料到,堂堂北秦摄政王,竟会亲自孤身涉足险境,长途奔袭千余里,穿越天险,深入我大赵腹地。”
“玉壁川、灵丘两战,着实让老夫长了见识。摄政王,你仅以区区五万之众,便让我大赵十四万精锐将士,一朝尽没。而且这么快,大王你就亲率二十万秦军,兵临我大赵都城之下。看来,青出于蓝。秦国有摄政王,乃是北秦之幸。此番,是段某失算了,佩服,实在是佩服!”
这么一席的赞许之语,可是,萧弈的脸上,仍旧是从一而终的波澜不惊,如冰湖般的沉静、冷绝。
紧接着,萧弈的嘴角处,微微出现了一丝冷笑。
“老将军,你应该很清楚。今日,我大秦二十万雄师,兵临中山,荡灭东赵,绝非以权势取之,而是东赵气数已尽,我大秦天命所归。老将军智勇双全,文韬武略,怀青天凌云之志,负济世安邦之才,为何如此冥顽不灵,依旧要替这个倒行逆施,早已被天下万民所唾弃的伪朝卖命;为何如此不识时务,放着明光大道不走,却偏要逆天而行?”
“段老将军,本王敬重你是一代名将,所以在此真诚地奉劝你一句。将军若能弃暗投明,迷途知返,归顺于我大秦。我萧弈以大秦摄政王的身份,向你保证,绝不伤害将军麾下的一兵一卒,本王说到做到。”
“不仅如此,本王还会上疏朝廷,禀明陛下、太后,不再追究将军的刺驾、叛秦之罪,并会善待东赵境内的皇族、宗室与子民。以老将军之大才,倘若可以为我大秦效力,本王保证,定可位列三公,封侯拜相,不出十年,天下可平,四海可定。我萧弈在此指天发誓,绝不食言。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作为大秦的三军统帅,萧弈独自一人,亲临中山城下,当着所有东赵守军的面,气定神闲,公然对这位东赵的三朝老将,进行毫不掩饰的诱降。
劝降敌国元宿大将,也只有萧弈这样特立独行的统帅,才做得出这种事情。
没想到,面对萧弈语重心长的亲自劝降,段召丝毫不为所动,脸色仍然一片肃穆,语气却愈发得刀刻入骨。
“老夫多谢摄政王的好意。然而,食君之禄,便要为君分忧。我段家世受国恩,无以为报。老夫举于行伍,本为一戍边之将。若非先帝信重,某才能爵通侯,位大将。此等知遇之恩,段某岂能忘却?”
“何况,老夫受两代先帝之重托,奉诏辅弼嗣君,匡扶社稷,誓死护佑大赵江山。我段召,生为大赵之臣,死为大赵之鬼。所以,摄政王,莫再白费口舌。你今天就算说破大天,也休想让我倒戈投敌,卖国求荣。你听好了,只要老夫还能上马杀敌,足下便进不了这中山城。”
“段老将军,你是个聪明人,却为什么要自欺欺人?你以为,仅凭你手下的十万残兵败将,就能挡住我吗?莫说二十万大军,就算只有这两万将士,本王照样可以拿下你们的中山城。灭赵,我大秦志在必得!所以,段老将军,本王劝你,还是认清形势,不要在做一些无谓的牺牲了。否则,你便是自绝于宗庙,自绝于天下。”
直至此刻,萧弈端坐马上,拳手暗自紧握,眼光中,一道杀气瞬息划过,冷冷地注视着白发苍苍,老而弥坚的段召。
“老夫知道,可段某偏就是这样一个不自量力的匹夫,还是想试一试。况且,能与闻名天下的战神,在沙场上一较高下,是老夫的荣幸。”
话音刚落,萧弈凛然昂首,双眸死死盯着段召。
两束目光,有如惊天一箭,骤然离弦射出,冷笑相迎。同时,他也在轻轻抚摩着手中那根光滑的马鞭。
忽然,萧弈扬起马鞭,鞭尖一飞,毫不留情,指着城头上的段召。
“既然如此,本王便满足你。五日之后,还请老将军出城一战。城外七十里的白狼谷,本王亲率大军,在那里恭候将军到来。老将军既有报国之志,不如就在五日之后,立见分晓。天下之势,国运之争,皆由你我一战定之!”
不料,一听这话,段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满脸花白的苍髯胡须,在微风中肆意飘动,样子看上去,分外得豪迈。
“摄政王,绕了半天。原来,你真正的意图,是想要诱段某出城作战。恕老夫直言,大王你的这招激将法,痕迹未免也太重了些。老夫戎马一生,至今已年过七旬。你以为,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让老夫中了你的诱敌之计吗?可笑至极——”
“看来,段老将军还是不放心萧某。没关系,不管怎样,五日之后,本王依然会率军陈兵白狼谷,与将军约战。无论您最终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如约在白狼谷等你。如果到时,将军依然不肯出城应战。你放心,当日,本王便会亲自率领大军,引兵破城,一举拿下中山,荡灭东赵!”
“好,一言为定。”段召应声答道。
“一言为定。”
说罢,萧弈面容冷峻,当即拨转马头,扬起手中马鞭,提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
随即,踏雪乌骓立时发出一阵嘶鸣,四蹄迈开。
“哒哒哒……”,马蹄声由近至远。
然后,只见,萧弈一袭玄衣,单骑独马,如同一道闪电迅速滑出,驶过身后的两万秦军军阵,以及一排排的拒马枪阵与鹿角栅栏,向着近在咫尺的秦军营寨,策马飞驰而去。
……
深夜,夜阑人静,月色昏晕,星光稀疏,大地上的万物,仿佛都沉睡了过去。
暗沉的夜色,抹去了天际最后一缕残阳。
中山城外四十余里,大秦二十万雄兵的延绵营寨中,一座肃穆宽阔的中军大帐,依然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大帐当中,一袭玄衣的摄政王萧弈,与一袭白衣的上将军苏廷寒。二人相对而坐,正在全神贯注,进行着一局黑白对弈。
在这座中军大帐里,大秦军中,两位至关重要的灵魂人物。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分别手执黑、白二子,纹枰对弈。
这幅情景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趣味。
实际上,大秦军中将校,几乎人人皆知,摄政王萧弈酷爱黑色。
所以,在不穿盔甲,不上阵厮杀的时候,平日里,身为大秦的三军统帅,萧弈总是喜欢身着一袭玄色战衣,或者是一袭玄色长衫,从无例外。
正因如此,大秦军队中,几乎有一半大将、军士的盔甲,都是以黑色为主。
同时,作为军威、声望、战功仅次于摄政王萧弈的大秦军中第二人,作为被誉为“白袍兵圣”的大秦第一名将,上将军苏廷寒平素却偏爱白色。
故而,每次只要是戎马倥偬之余,苏廷寒永远都是身穿一袭白衣,作为自己的标配服饰。
摄政王尚黑,上将军尚白。
一黑一白,在偌大的秦军军营中,绘成了一道格外引人注目的风景线,异常得与众不同。
不过话说回来,全军上下,能够有资格、有实力,进入摄政王的中军大帐,与摄政王面对面,进行黑白对弈的将领。
或许,也只有萧弈面前这位一袭白衣,威名赫赫的“白袍兵圣”、大秦第一名将,——上将军苏廷寒。
此时,无论是萧弈,还是苏廷寒,他们的精神,全部都是高度集中,目不转睛,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棋盘。脑海之中,尽是这盘棋局下一步的走向。
国手弈棋,莫过如是。
忽然,正当这时,坐在萧弈对面的苏廷寒,眼中眸光一闪,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紧接着,这位一身白衣的“白袍兵圣”,缓缓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棋盘上众多棋子中的一颗黑子。
“大王,好棋,杀机暗藏。”
然而,萧弈那张容貌清逸,面如冠玉的脸颊上,神色自若,依旧保持着巍然不动的气势。
随即,他看似云淡风轻,非常惬意地说了一句。
“棋局如战局。无论是弈棋者,还是用兵者,不仅要看透自己的布局,更要看透对方的布局。敬章,你可要当心了。”
这个时候,苏廷寒的脑海当中,还处于无尽的冥思长考。
于是,白袍兵圣笑而不语,随手拈起了一颗白子,潇洒自如,落在棋盘上的一处位置,缓缓开口。
“这步棋,既是一步妙棋,也是一步险棋,大王可想好了?”
面容雄毅的摄政王萧弈,他的笑意,此刻又浓了几分。
而且,萧弈的行为举止,也颇具指点江山的随性、洒脱与不羁,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只见,这位大秦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一手在身旁的棋盒里来回摩挲,一手则覆在腰前的那条玄螭玉带扣上,神态甚为处变不惊。
好像一切的外物,都无法干扰这位大秦摄政王。
“其实,用兵与下棋,个中奥妙,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眼下局势,四个字尽可囊括:落子无悔。”
说完这句话后,萧弈一抬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拈起了一颗漆黑如墨的圆润棋子,轻松落下一子。
“看来,这局棋,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很明显,萧弈与苏廷寒之间的对话,不止是在说这盘棋局,更是在说目下中山的秦、赵两军的实际情况。
只不过,聪明睿智如萧弈、苏廷寒二人,他们无论是谁,都没有将其点破,而是用专业棋语,代替用兵术语,彼此心知而已。
大约过了好一会儿,大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强劲有序,紧促齐整的脚步声,声音很是干脆响亮。
紧接着,中军帅帐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只见,一位相貌魁伟,重甲佩剑的年轻将军,大步流星,走入中军大帐之中,来到了萧弈与苏廷寒面前。
这位年轻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玉壁川一战,崭露头角,率领一万两千余名“铁鹞子”战骑,凿阵穿心,大败七万东赵骑兵的,——猛将莫西风。
只不过,此时此刻,莫西风的军职,已经从四品昭武校尉晋升为三品武典中郎将,专门统领两万余众的“铁鹞子”战骑,以及三万陷阵营精兵。
新晋的武典中郎将莫西风,精神抖擞,大步走进中军帅帐,来向摄政王与上将军,禀报军情。
进帐后,莫西风笔直站定,端端正正,向萧弈、苏廷寒二人,行了一个军中礼节,朗声道。
“末将见过大王、上将军。”
这个时候,萧弈仍旧是目不斜视,专心致志,盯着棋盘上那一颗颗的黑白棋子,好像是没有注意到莫西风的来临。
因而,对面的苏廷寒,立即心领神会。他明白,摄政王在下棋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
于是,苏廷寒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莫西风,眼神平静,淡淡地问了两个字:“何事?”
“上将军,据我军潜伏中山的细作、密探回报。昨日早朝,东赵的宗室诸王、宰辅重臣,一致向段召施压。最终,赵主马顼架不住群臣的强烈请求,遂当廷下诏,命段召于四日之后,率领十万兵马,大举出城,与我军会战于白狼谷。末将得到消息,赶紧前来禀告大王与上将军,还请大王决断。”
听完莫西风的这番禀告,苏廷寒先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应有的状态。
苏廷寒轻轻挥了挥右手,示意莫西风先行退下,并且说道。
“好,知道了。这样,传令下去,各军主将约束部众,不得擅自浪战,等待大王的命令。”
“是,末将领命。”莫西风随即抱拳一礼,转身退出大帐。
等莫西风走出大帐后,苏廷寒微微皱了皱眉尖。
这位“白袍兵圣”的面容,呈现出了一种极其古怪、复杂的神色,有惊异、疑惑、不解,更有暗自窃喜。
就在苏廷寒陷入沉思之际,突然,从他的对面,不紧不慢,传来了一个清晰可闻,掷地有声的声音。
能够听得出来,这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万分自信。苏廷寒抬起眼帘,望向对面。
只见,萧弈一边手拈棋子,凝视棋局,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
“这局棋,终于到了这一步,东赵输了。”
此言一出,苏廷寒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明显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原本满脸的疑惑,瞬间眉头舒展,笑意渐浓,看着自己面前的摄政王。
“这么说来,想必大王心中早就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说话间,萧弈心底一沉,微微轻笑,信手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之上。
紧接着,年轻的摄政王,忽然扬起眉梢,目光炯炯有神,望着眼前这位被誉为“白袍兵圣”的心腹爱将,缓缓开口说道。
“敬章,你以为,前两日,我独自一人一马,前往中山城下,与段召约战,是说给段召听吗?不,我是故意说给城中的东赵君臣听的。”
“所以,城下约战,大王是刻意为之。”苏廷寒似乎猜到了七、八分,一对瞳仁,放射出了一股耀眼的光芒。
“既是故意而为,也是大势所趋。”
随即,萧弈略微颔首,俯瞰着眼前的这盘棋局,眸色如铁,缓缓伸出右手,五指凌空掠过,大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磅礴气势。
“敬章,你我都清楚,眼下中山城的局势,与我们这盘棋局的形势,一模一样。战场态势瞬息万变,胜负未知。”
“我们若是要最终拿下中山,段召其人,便是挡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障碍。所以,攻克中山的关键,不在其它,只在段召一人。欲破中山,先灭段召。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诱使段召率军出城,然后,我们合兵一处,围而歼之。”
这时,苏廷寒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可是大王,段召乃是沙场老将,戎马一生,深谙用兵之道。更何况,如今,东赵举国托于段召,皆视段召为拯救东赵之不二人选。”
“现下,段召亲率十万赵军,驻守中山。作为东赵主帅,他一定会统辖兵马,坚守城池,与我军长久消耗缠斗,断不会贸然出击。所以,大王,若要诱段召率军出城,谈何容易!”
苏廷寒一席话说完后,萧弈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拾起棋盘上的一颗黑子,拈在指间,随意说道。
“没错。段召是不会轻易上当中计,可有些人却不然。”
“我二十万大军,席卷东赵,兵临中山城下,对于那些身处庙堂的东赵君臣而言,无疑是一把悬在他们头顶上的马刀。况且,如今的东赵,已经将近四十年,未经战事,士卒懈怠,将帅颓废。”
“再者,东赵的庙堂之上,上至皇帝马顼,下到宗室、幸臣、,无一不是贪图享乐,声色犬马的无能之辈。我大秦兵围中山,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因此,东赵君臣的想法是,只要能够尽快结束战争,罢战息兵,让他们继续回归骄奢淫逸的糜烂生活,便再好不过了。”
“可现在,段召率军戍守城池,坚拒不战。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让他站到了东赵君臣的对立面上。”
“偏偏这个时候,本王单人独骑,亲往城下劝降、约战,又被段召断然拒绝。敬章,你试想一下,如果你是东赵皇帝,听闻此事后,你会作何感想?”
听到此处,苏廷寒的面部表情,瞬间明朗起来。忽然,这位威震敌胆的“白袍兵圣”,轻轻一拍案节,好似十分兴奋的样子。
“大王那日说过,如果到时,段召没能如约出战,大王便会亲率二十万精锐,引兵破城,直取中山。我相信,这件事,一旦传入东赵君臣的耳中,对于求胜心切的他们来说,绝对又是一味猛药。”
“届时,无论是出于自身利益,还是考虑到国都安危。不管段召愿不愿意,东赵的皇帝、宗室、重臣,都会一致向段召施压,强迫他领兵出战。最后,段召迫于无奈,只得率军出城,与我军决战。”
看到苏廷寒心潮激荡,思绪起伏的模样,萧弈略微点了点头,神情怡然,眉尖微微上挑,补充说道。
“还有一点。即使段召无动于衷,坚决不肯出战。没关系,以赵主马顼的多疑性情,一定会对段召心生忌惮,怀疑他已经与我大秦订立盟约。”
“那样一来,东赵朝堂,或会临阵换将,剥夺段召的兵权;甚至还有可能,直接杀掉段召,自毁长城,除去我们的心腹大患。无论是哪种情况,于我大秦而言,皆是有利而无害。”
“看来,大王是把东赵君臣的心思给吃透了。所以,才故意玩了这么一出看似拙劣的激将法。”苏廷寒面带微笑,看着萧弈说道。
萧弈此刻面色依旧沉静如水,双眸中闪烁着凛冽的寒芒。
紧接着,从他的口中,说出了这样一番自信、傲然、坚毅的话语。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两国交兵,攻心为上。这一战,是兵战,亦是心战。”
“好啊,大王,这一战如果拿下来了,我们眼前的这座中山城,不就唾手可得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廷寒的双眼中,似乎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岂止是一座中山城,此战若是一役功成,东赵,须臾之间,便会成为我大秦的囊中之物。灭赵,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一语言毕,眨眼之间,萧弈身躯一挺,从自己坐着的檀香木椅上,站起身来。
这位雄冠九州,功盖六合的大秦摄政王,这位纵横四海,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战神,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传令,全军拔营起寨,人马半饱,随带战饭,旗帜灯火不灭,二更离营,开赴白狼谷要塞,于四日之后,决战东赵段召所部的十万大军。”
“好,我即刻安排下去。”苏廷寒也随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敬章,切记,万万不可托大。段召,百战名将,狡如狐,猛如虎,绝非泛泛之辈,实为我大秦劲敌。此战干系重大,一着不慎,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便都会付诸东流。这样,传令下去,大军立即开拔,等到了白狼谷后,我会亲自分配兵力。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萧弈抖了抖自己的玄色衣袖,面容庄严而又肃杀。
“是,廷寒明白。”白袍兵圣抱拳挺立,一袭白衣,恍如当年。
“四日之后,白狼谷一战,我军上下一心,定要一举击败段召,让东赵最后的希望,全部破灭。”
萧弈那一对寒光凛然的双眸,在这一刻,愈发得深邃、凝重,俯视着眼前这盘还没有分出胜负的棋局,目光如炬,神色坚毅。
他明白,灭赵的最后一战,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