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既视
傍晚七时，陈郁恍惚身形扶着门把下了车。山路颠簸，林木葱葱遮天蔽日，本来就不见光，陈郁心里又存着事儿，晕车来的理所应当。
陈郁是民俗研究专业大四的学生，临近毕业，导师恳请他围绕沙石村夏至时独特的祭祀活动来写一篇毕业论文。
他当年报考专业是家里人给报的。其本人高考结束第二天就跑去西藏旅行了，等他旅行回来，家里人首先笑呵呵地欢迎了他，然后轻飘飘地宣布他要去学民俗专业了。
陈郁这个人吧，怎么说呢。他像你像我像那野草野花，平凡普通又怕麻烦，在报考这件事上虽然他生气父母没有提前告知，但要是让他真自己做选择，他可能还会把这件事扔给父母做决定，即便问他，他也只会说随便。
就这样，他阴差阳错学了民俗，待他发现学民俗是个麻烦专业再想转，已经来不及了。
他压根就对民俗不感兴趣，或者说，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四年大学下来管他乐意不乐意，知识、故事都像是自己跑进他脑子里似的，有关民俗方面的书籍内容，他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导师说他是学民俗的天才，陈郁想转专业他死活不让，用学分综测威逼利诱陈郁让他留下学民俗。
直至毕业，导师都还在劝陈郁读博读研继续深造，陈郁见状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话摊牌了：教授，我毕业大概不会从事相关专业的。
老师惋惜着连连叹气又不愿放弃，便说如果陈郁硬是要拿毕业证回家，那就看在这几年学业他们师生二人关系不错的份上，最后再帮他完成一个课题：沙石村。
回忆到此中断，陈郁自认倒霉搓了把脸，他巡视四周，一望无垠的野草地彻底打消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或许这个村子没那么落后”的侥幸。
这四年来，他感触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学民俗的，没几个正常人。
“陈郁！”
听见有人在身后叫自己，陈郁下意识转身，然后和那人来了个额头贴额头的亲密碰撞。
“我、去！！你头咋这么硬啊！！！”
陈郁摁着自己额头正中心被撞得红肿处揉弄，痛得他嘶嘶喘气。他心里暗暗念了好几遍自己是大城市来的文明人，绝不动怒。
“……您是？”
“教授没和你说？我是来接你去村里住的……教授可把你的样貌穿着都给我说了，结果啥都没告诉你啊？”
陈郁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穿着棕榈色迷彩服与自己身材相仿的男人，隐约有想起来导师是和他说有一个已毕业的师兄也在沙石村……叫……
“张路？”
“这不是记得嘛！”张路笑着用力地揽过陈郁的肩膀，陈郁本以为男人身上会很难闻，但他鼻息间所嗅到的居然是草木混着雨露那种清新的泥土香。
再一次的既视感。
民俗的学生，在接触各地各界的事物中感知多了，对一些超自然的……比如既视感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都保持着尊敬且列入考究范围。
陈郁稍作思考，开门见山地给他讲了自己自从踏上来到沙石村的客车，到刚刚见到张路，期间两次微妙的既视。
张路听着，表情却越发严肃起来。最后他听陈郁说觉得他们不是初次见面时，也表示认同。
“洪水……事情或许有点棘手了。”
“……什么？”
“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害怕。”
暮色降临，张路借口路窄缓缓从陈郁前面挪到了后面，又走了会儿才想起什么，从前胸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拇指大的迷你电棒照亮前路。
我觉得你好像比我更害怕。
陈郁受过专业培训，这话只在心里想想，总算忍住没有说出来笑出声。
“可能你从教授那听说过，我毕业以后直接就来沙石村了，这一待就是一年。问题是这一年间每次我想离开沙石镇的时候，就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制着我不让我走。
“不是每周通一次的客车没来，就是手机信号持续性消失……”
“这么邪门？”
“是啊。都说了你别害怕。”
说着，张路又往陈郁那边靠了靠，几乎快把陈郁挤进路边的草丛。
“我走出沙石村最远的那次，是有天好不容易坐上了回程的大客车。
“我以为只要坐上这辆大客，一切就都好说。毕竟镇子里交通发达有信号，我想走就一定能走……
“可我没想到的是，那天去镇里的途中天降暴雨，突发泥石流，山路被积石堵住。然后客车打滑侧翻，好在那次没有人死亡，所有在车上的人都只受了些轻伤。
“我们这车人只能冒雨折返回村，奇迹的是第二天雨就停了。我觉得这像是沙石村给我的警告，让我不要离开。否则下一次，我可能不会这么幸运了。
“所以刚刚你说的关于洪水的既视感，我认为并不能一笑置之……因为这种事，曾真实发生过。”
陈郁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下一惊，他猛地扭头看向张路，那人正色的面庞，着实不像在撒谎。
眼前视野越发开阔，人为踩踏的痕迹便多了起来。远处大约三百米闪烁着橙黄色的路灯光线，张路像是为了缓解气氛似的，故作轻松扬手指向那边，朗声介绍道咱们之后就住那。
他拉住了陈郁微微渗出冷汗的手腕站定，压低声音快速地说：“今晚来不及细说。这边的民俗学者不光我们俩，既然教授派你来这儿，他应该也是信任你，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另外，教授常在电话中骂我两年不回去。而实际上我体感生活的时间，只有一年……对了，你知道沙石村夏至祭祀的是什么神吗？
“是大司命。”
张路自问自答着望向远方光点，光点中隐约可见几个灰色人影。陈郁努力地将方才张路的话同自己今天的经历结合在一起思考，洪水、实际与体感不符的时间……
这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