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入
“喂……！喂！别磨蹭了！！把手给我！！快！”
男人跪在车窗边向下伸出手臂，可无论他再怎么拼尽全力，距离都始终差那么一点。
客车被洪水倾推侧翻后，车身从山坡滚落直直跌到了山底。
滚落的车身被一起落下的山石砸出一个大洞，此刻那个大洞正噗噗地冒着泥水，山底的积水也顺势从车身上的窟窿涌了进来。
车窗碎了个彻底，雨势磅礴没有半点变小的趋势，等众人从翻滚下山的晕眩中稍微清醒时，水位早已漫过腋下。
这样下去的话，要么是待在车厢里被淹死，要么是等着泥石流把大石块带下来后被砸死，唯有从车里出去，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很快，有人试着从窗口爬出去，人们一一效仿，争相挤在窗口处。可当他们爬出去了又绝望地发现除了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以外，周围没有任何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哪有什么一线生机，只是延缓死亡罢了！
“不行！你再往前一点！”
挤上车顶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故意在男人身后踹了他几脚想把他踢下去，男人摇晃着身形勉强维持在车上，但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了。
仍在水下的男人咬紧牙关又往前划了几步，可每当他快要握住那只手时，身边就会有人故意推搡他将他推得更远。
这种关头，多一个人上去就意味着自己活下来的希望少一分，不是吗？
水下的男人看了看身边剩下的人，尽是带着小孩的妇女和年迈的老人。小孩子还不清楚他们面临着什么，紧紧抱住母亲的脖颈发出尖锐的哭嚎。母爱也不愧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在面临危险时，她们仍然能保持冷静，恳请上面的人救救她的孩子。
绝望在水下蔓延，不断上升的水位促使水下的人越发疯癫，他们堵塞在窗口甚至有拖拽上面的人下水的迹象。
——无论何时发生危机，弱者总是会被优先抛弃的。
“我不上去了。”男人不进反退，放松了全身的肌肉任凭水流将他推得更远，然后仰脸看向头顶的男人释然笑道：“反正结果都一样。”
闻言，车上的男人顿了几秒，随后扑通一声一跃而下，掀起大片水花。
“你干嘛！”水下的男人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他居然在寻死。
“陈郁，我这一辈子做过很多后悔的事儿，今天又加了一件。”男人困难地游了过来，等游到陈郁身旁，才缓缓开口道：“要是我们早点成为朋友就好了，哈哈。”
水位漫过二人的脖颈，使得他们现在连对话都十分困难，就像有人掐着他们的脖子似的，快要人窒息。
“呸！”陈郁呛了口水，不知道是吐水还是在吐那个男人。“很快你此生最后悔的事就会变成……跳下来……！现在上去，还来得及。”
“……好吧，那我试试看……”男人嘴上笑笑，不为所动。
其实他俩心里都清楚，不用看窗口那边就知道，他们上不去了，车顶的人早就饱和了。
为了活命，上面的人联合成群不允许下面再上去任何一个人，只要下面有探头的趋势，他们就会不约而同无情地把人摁进水里。
水流灌入耳朵，最开始陈郁还能仰头呼吸，但很快额头就碰到了车顶，呼吸变成了一件极为奢侈且办不到的事情。
呼救声，呼喊声，咒骂声，无数声音通过水传播进陈郁的脑海，他快撑不住了。
“陈郁，喂，你看，那是什么！”
陈郁勉强睁开眼，眼前似乎飘着一个吊坠，时有时无扎着他的眼皮。他抬起沉重的手臂将其拿下，而这一动作似乎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意识更加恍惚起来……
可能……真的……
到此为止……了……
“陈郁……”
“陈郁！！！！！！”
“……………”
……
……
身体感到一阵剧烈颠簸后，陈郁被震得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
午后的暖阳斜斜射入车内，使得眼前破旧的车厢看上去都柔和了不少。
他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内容却一点都不记得。唯有睡醒后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和疲惫感仿佛在诉说：这是个噩梦。
陈郁伸了个懒腰看向四周，发现车上没自己想象中的人多，只有零星几个穿着洗得褪色衣物的农民，他们挎着菜篮或脚下放着大号编丝袋，隐约能窥见里面放的东西。
他无意冒犯，但好奇心作祟还是使他稍微留意了些——编丝袋里存放着灰棕色相间的皮布，黑玫色的液体干巴巴地糊在上面，像是动物的毛皮。
刚想再看得清楚些，袋子就被人用收拢的腿脚遮掩上了。他悻悻抬头，猛地发现抱着袋子的大爷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脊背发凉。
“不好意思。”
陈郁尴尬笑笑，道了个歉。大爷没应声，只是收回方才的视线，两腿把袋子拢得更紧，生怕陈郁再看一样。
陈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维持着假笑搭话：“大爷是沙石村的？”
大爷不看陈郁，平直视线看着自己面前的座椅背：“嗯，上镇里赶集去了。”
“赶集？”
“买点上供的。”
听到大爷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强烈的既视感冲上颅顶。
或许人们都亲身体验过“海马效应”，意思是人类身处于现实环境中时，突然感到“这一瞬间在曾经的某处亲身经历过”。
即上文的既视感。
陈郁猛然觉得大爷的样貌、袋子乃至刚刚这句话，他都曾见过……如果既视感仅止于此，陈郁或许会将这份感觉很快抛至脑后，毕竟这再平常不过。
可他在那瞬，眼前还浮现出了一个画面：洪水从山顶滚滚而来，像一片浑黄的瀑布浩浩荡荡地洗刷山坡。
——洪水？
“……上供？”
说话的空档儿，陈郁惊觉大爷所在的那侧山坡，居然和刚刚自己脑海中的画面相差不多……要从神秘学亦或者说玄学的角度来看，这简直像在预示什么一样。
“是啊。今年再不下雨，收成就全完咯。”
“可是按理来说咱这儿这个季节不会少雨吧？”陈郁望向窗子后面的山坡，恍惚间好像真的看见了洪水倾泻的模样。
“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对。我来这边办点事。”
大爷拖着长音重哼了声自此便不再回应。
见状陈郁也不愿自讨无趣，他刚准备掏出手机玩会儿手游，就发现这里移动网变成了2g不说，信号也只有若隐若现的第一格。
百无聊赖下，陈郁点开手机里名为《沙石村》的便签查看起来。
沙石村，沙石镇直属村。据记载，沙石村上百年来都延续着当地特有的习俗，那便是在每年夏至时举办祭祀活动。
在来之前，陈郁百度百科到的资料仅仅只有这两句话。而事实上陈郁听说过圈内有关于沙石村的传闻，远远不止这些。
思考片刻，陈郁在末尾轻轻敲下几个字，紧接着就将其逐一删除了。
他打开手机日历，又确认了一遍今天是农历五月初十，阳历六月十九，距离夏至还要两天……嗯，没问题。
陈郁舒了口气，托腮望向窗外。山林间的景色仿佛复制粘贴了一般不断向前滚动着，看久了以后陈郁竟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被卷入车轮中的树叶，只能一昧跟着行驶，再没有停留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