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熟悉的字眼跃入程池的眼底。
麒麟算法……
他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许多尘封已久的画面，那些曾经的辉煌与骄傲、振奋与喜悦、愤怒与失意、无奈与逃避，一桩桩一件件，从记忆的深处飘散而出，仿佛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不停盘桓。
程池迟疑了一瞬，没说什么，关掉了直播。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程池坐在电脑椅上，久久没有动作。
夜色深沉，补光灯柔和的光线为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打上浅淡的阴影。
他拿起钢笔，在手边的记事本上写下两个张扬遒劲的汉字——
麒麟。
他想起来了，麒麟战队。五年前，为荣光对决中国赛区获得第一个世界冠军的麒麟战队。
那一年他还在江潭大学读研二，夺冠之夜，整个校园的男生宿舍楼都沸腾成了一片红色的汪洋。
他的同学们穿着拖鞋敲着脸盆跑到操场上，纵情高呼 “麒麟”的名字，齐声唱响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澎湃的声浪在夜空中回荡，夜色下的江潭大学沉浸在从未见过的盛大喜悦中，连女生都跑出来加入了这场狂欢，同学们笑着喊着，哪怕最终被老师赶回宿舍仍是兴奋难抑，在寝室里秉烛夜谈，兴之所至，彻夜不眠。
纵使程池不玩游戏，不熟悉aog的职业比赛，他也必须承认，那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那是终将写进一代人青春记忆的鲜活图景。
还记得次日清早，他所住的宿舍楼楼下被人挂了一条红彤彤的横幅，上面写着：中国麒麟，永不言弃！
一整天里，不断有人跑来合影留念，吵吵闹闹大喊“茄子”的声音从窗口飘进来，搅得程池完全不能静下心来写代码。
于是他干脆在网络上搜索了昨夜那场比赛。
长篇累牍的报道和资讯刹那间涌出屏幕，程池终于了解到这个世界冠军对于aog中国赛区的重要意义，也了解到这一只名叫“麒麟”的战队是如何历经坎坷，一步步走到世界的巅峰。
那年的麒麟战队，是一支成立仅一年的年轻队伍，全华班无外援，队员年纪都不大，多半是刚从青训队进入aog联赛的新人，没有明星选手，没有名气，也没有太多赞助商。
他们以黑马之姿获得了国内aog联赛的亚军，拿到了世界赛的门票。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他们只不过是撞了大运，说世界赛强手如云，这支从没有过大赛经验的年轻战队必定一轮回家，浪费中国赛区一个宝贵的名额。
后来，麒麟抽签落入死亡之组，便更加没有人对他们报以希望。同组的对手一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从媒体采访中可以窥见，那些欧美日韩豪强队伍都将初出茅庐的麒麟视作稳定刷分的软弱鱼腩。
果然，小组赛第一场bo3，他们上来便被卫冕冠军以碾压之势拿下一小局，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大家都以为比赛已经没有悬念了。
谁料，随后两局惊天逆转——麒麟战队顽强苦战，一度将比赛时长拖入60分钟，最后让一追二，逆风翻盘，爆出了开赛以来的最大冷门。
从此，这支名叫team kylin的战队真正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那一年的世界赛，从小组赛到淘汰赛，从八强到四强，再到半决赛，决赛，麒麟的比赛没有哪一场顺风顺水。
他们毕竟是新人新队，没有大赛经验，没有战队底蕴，没有粉丝加油助威，连后勤补给都比不上别人，但他们竟然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打了下来，从无人关注到万众瞩目，最后，站上了总决赛的舞台。
人们说，这是一段属于team kylin的奇迹之旅，大家都在期待，这只“中国麒麟”的奇迹故事，什么时候才会画上句点。
总决赛。
依然是困难重重，麒麟先失两局，对方手握三个赛点。
他们的对手是一支老牌欧洲劲旅，那一年的比赛在欧洲举办，天时地利人和，整个体育场都回荡着对方粉丝加油的呐喊。
第三局，双方殊死鏖战40分钟，麒麟一波团战失利，减员四人，此时他们外塔全掉，只剩一座孤零零的水晶。
“比赛已经结束了。”
连官方解说都下了这样的论断。
现场已经开始有观众离席退场。
中国麒麟的奇迹之旅就到此结束了……
是吗？
程池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在不同的新闻里把这段视频看了无数遍——
手持巨铳的adc孤身挡在水晶之前，面对敌方四人，冷静机敏，腾转挪移，以身搏命。短短十几秒的时间，他弹无虚发，以一己之力击杀对方残血三人，逆转了比赛的结局。
官方在赛后第一时间放出了局内沟通语音，这个以一敌四、扭转战局的年轻选手声线奶声奶气，无比稚嫩，语气却坚定有力，永远振奋人心——
“没关系，还有得打。”
“都别说话，听我指挥！”
“我们会赢。”
程池不了解aog游戏，看不懂玩家们在评论中津津乐道的精妙走位和技能预判，他只是很单纯地被这个短暂的片段中迸发出的英雄胆气所震撼，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体悟到竞技比赛带来的热血与感动。
所以，当慕扬打来电话，问他要给新算法起什么名字的时候，程池下意识地回答：“麒麟，就叫麒麟算法，怎么样？”
“哦？”慕扬笑了笑，“想不到连你都是电竞迷。好，没问题，就叫麒麟算法，我这就去张罗申请专利。”
就这样，“扬天图灵”公司最重要的一项核心技术专利确定了名称，程池仿照麒麟战队的logo，给他的麒麟算法也设计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标志。
那时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以中国神话传说中瑞兽的名字命名的图像压缩算法，会在短短时间内被全世界同行广泛接受，成为移动互联网图像传输领域实质上的新一代技术标准。
他也没有想到，当他还在电脑前绞尽脑汁琢磨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技术优化时，相识多年、共事多年的好友慕扬，已经在与大型跨国公司暗中接触，谋划如何将他踢出局外，将这一只千金不换的中国瑞兽独自吞入囊中……
“叮咚！”
微信提示音打断了程池的回想。
蒋元：老板，明天晓晨临时有课，我下午替她值班。
程池连胳膊都懒得抬，慢吞吞地戳着屏幕，回复了一个emoji表情：ok
他想了想，觉得不够正式，又添了几个字：你不去也行，明天关门不营业就好。
蒋元回了两个字“老板”，然后是一长串欲言又止的省略号。
程池笑笑，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那年他被慕扬踢出公司，夺走专利，签下长达五年的竞业禁止协议，但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守住了“麒麟算法”这个名字，也获得了近千万的赔偿金，以及每年数百万的专利使用费分成。
他在江潭大学旁边开了一家冷冷清清的咖啡馆，店名叫做“锈湖”，有一搭无一搭地懒散经营，每天满打满算开门3小时。
后来，程池就连这3小时看店的工作都懒得做了，高薪雇了一男一女两个江潭的学生兼职当店员，女生名叫裴晓晨，男生名叫蒋元。
江潭大学的学生都很靠谱，这不，两个人商量好了明天换班，还要专门发微信跟老板说一声。
蒋元又发来一条消息：老板，店里已经三个多月没有盘账了，您还是抽空过来看看。
程池回复：懒得去，我要在家看直播呢~海鸟有个打aog的人气主播，叫做kakko，认识吗？
……
……
林翘说到做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准时开播荣光对决天梯赛。
昨夜他痛骂队友之后被网站管理封了直播间，但封禁措施只持续了不到12小时，第二天一早，不仅直播间恢复正常，网站还为他专门做了一个首页横幅广告，把今天要直播国服登顶的事情昭告天下。
其实在职业圈子里，这件事早已经传开了。
眼下国内联赛正值休赛期，职业选手们闲得无聊，纷纷跑来凑林翘的热闹。
林翘的老队友王孺boy和黎俊文liz都发了微博，假惺惺地说自己怕了怕了，不敢和三冠王正面对刚，要退国服一天以示尊重。
而如今国内数一数二的ad选手尹泽，则是摩拳擦掌、兴奋非常，放出话来想要好好和林翘切磋一番。
尹泽azure是林翘在傅知南麾下打次级联赛时的替补，也是唯一一个林翘手把手教导过的小徒弟。他一直十分崇拜林翘，哪怕现在他自己也是人气爆棚的明星选手，每当提起林翘的名字，却还是那副迷恋憧憬的神情，一口一个“林哥”叫得特别乖巧。
当然，除了老队友和小迷弟的友好表态，还有像岑默这样的，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行动给出了回应。
“默神昨天直接回基地了。”
弹幕上有人这样说。
“卡扣你做的什么孽，ftt刚放假一天，默神在家连屁股都没坐热，又回基地训练了”
“不会吧，默神不是要和女朋友出去旅游吗？他女朋友前几天还发微博晒机票来着”
“默神女朋友把机票退了，跑去ftt基地旁边租了个房子陪他tat”
“默神悲情人设永远不倒”
“这一口狗粮吃得我哇哇大哭”
“卡扣简直是去死去死团团长”
“林宝情路坎坷，请默神理解。要是也有人肯陪林宝旅游度假，他就不会在这里打天梯赛了”
“好家伙榜一老板跑到默神直播间送了500个豪华游轮！！！”
“老板大气”
“给老板跪了”
“老板还在不在，雨露均沾啊，默神没开直播你送500个游轮，林宝辛辛苦苦打游戏逗你开心，你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吧”
于是乎，10个红通通的珊瑚城堡划过屏幕。
榜一老板“默神天下无双”发superchat：林老板加油！
林翘笑出声，道：“谢谢无双的珊瑚，礼轻情意重哈。要不这样吧，我打个电话给默神，让他开直播给你解解馋。”
“不用不用，”无双连忙打字回复，“他开了直播我也顾不上看，我要看你这边的，你比较好看。”
弹幕又热闹起来。
“破案了，无双是林宝颜粉，跟我一样~”
“好看！你们细品，甜不甜”
“无双老板口嫌体直，撵都撵不走”
“卡扣是aog第一帅哥没的说”
“磕到了！”
“默神天下无双”慌了，连发superchat刷屏——
“你们别乱讲”
“我的意思是林老板打法花哨好看”
“默神操作太细我看不懂”
“别乱讲别乱讲别乱讲”
“我铁直男”
“你们开这种玩笑对林老板也不好”
可惜弹幕不管不顾，还在逗这个老实孩子。
这时林翘发话：“差不多行了，好好看直播，今天第一把，猜猜我能拿几个人头。哎哟我……我好像排到defy了？”
天梯赛全是单排，看不到id，但是通过个人风格还是能够把熟人认个八//九不离十。
这把林翘打上单，而对面的上单明显就是aog中国区最为知名的明星上单选手、无双老板的唯一男神——岑默defy。
“哈哈哈冤家路窄”
“羡慕无双老板双倍幸福”
“上路对位，这回卡扣肯定打不过”
“别小瞧你k神，毕竟是转位置还能拿总决赛fmvp的天赋型选手”
“……”
“？？？”
“默神没睡醒？0-3了”
“defy线上被kakko压整整一级，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不是默神的问题，是因为kakko这边打野和中单一直在帮上路啊，这默契，说是三排都信”
“打野好像是黎俊文诶，他穿的自己的总冠军皮肤……中单是？”
“黎俊文不是说今天不玩嘛”
“栗子的嘴，骗人的鬼，还真有人信！”
“别猜了，中单王孺，”林翘说道，“世界冠军组团殴打默神，这有点不讲武德，是不是啊，无双？”
无双没反应，大概是在屏幕前自闭。
“但是我就喜欢人多打人少，爽！”林翘玩得开心了，翘起嘴角，乐不可支，声音甜甜的，眼睛亮亮的，信手从冰箱里取了瓶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在与打野和中单认亲之后，像是还嫌不够热闹，林翘趁岑默回城，在队伍聊天窗口招呼下路老友：“adc小朋友，新版本了，回去把出装重新研究一下，不懂的来问我。栗子和boy你们也去帮帮他，他死了，我心疼。”
直播间有人问：“adc谁啊？”
“这还用说，azure呗，要不是亲徒弟阿泽，电竞小霸王卡扣能把位置让出去？”
“林哥！”尹泽在枪林弹雨中还分出神来打字，“林哥我怎么跟你排一边了，我想跟你对位的！打爆你！”
“多打几把就对上了，我等你打爆我。”林翘笑着回复，手里操作不停，一波三杀，终结战场。
15分钟定时器鸣响，他顾不上关闹钟，只是伴着音乐声把电脑桌升起来，一边扭腰一边继续清兵拔塔。
因为角度的原因，这时候摄像头拍不到林翘的脸，只能拍到他瘦削的腰线，以及衣摆之下隐隐约约的小翘臀。
林翘在摄像头之外开心地嚷嚷着：“下一把下一把！这把全靠兄弟们照应，我躺赢！”
话音未落，豪华游轮的特效忽然铺满了直播间的屏幕——
跟刚才岑默直播间一样，500艘豪华游轮激起连天不息的惊涛骇浪。
一个陌生的id陡然升至礼物日榜首位。
“圆滚滚的小水滴”说：卡扣酱太棒了，继续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