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熙熙攘攘
若是一个月前，听说东林山长高攀龙要来，估计徐明植能生出婚礼推迟的念头。
若无法推迟，也是能躲尽躲，见都不会见他。
现在嘛，东林吼的再高，也不会去惹苏茂相，封疆大吏、实权大员，还不是一帮清流嘴炮能随意招惹的。
但苏茂相有一个与东林八老关系不错的伯父苏士润，是与张居正硬刚的御史名臣。清流，天然的亲近东林，臭味相投。
虽然二十年前去世了，但他致仕隐居之地，就在徐明植老家湖州府的太湖边，这么说，苏家也算与江南士林有所结交。
董承诏、韩文环都与徐明植一路相随，有点时间瞎扯，说起江南世家，他们均认为只有徐明植的出身可以方便行事、可以得到信任、加以团结利用，徐明植却不认为如此，反过来给他们上了一个千年文化课。
世家的习性，喜好交结朋友，特别是交结门当户对的朋友。
几千年文明，内核有一个重要行事准则，不讲原则、只讲立场。
东林与王学在官场喷的狗血淋头，恨不得灭杀对方。一出官场，就是学术争论，互相‘尊重’，一副我不赞成你、但我欣赏你的务实行为。
妥协务实、避实就虚，如此矛盾行事方式、两种截然不同理念，出现在同一个学派、同一个家族、甚至同一个人身上，没人觉得大逆不道，这就是根植在血液中的‘立场’。
身在官场。我是东林，所以我要不择手段的打压你。我是王学，所以我要极尽所能贬低你。
一出官场，哦，大家都是儒学子弟，见解不同很正常，一笑而过。
就像我是强盗，杀人如麻，但如果我是为了报仇雪恨呢？是为了劫富济贫呢？就算犯法，也丝毫不影响我做一个忠孝、勇毅、爱国的君子。
大部分世家，就像徐易峥，立场就是‘没原则’，这种思想形成非常复杂，反过来，还有点以和为贵的意思，这也是五千年文明不断兼蓄包容的流弊之处。
董承诏与韩文环第一次听这种‘剥光直晒’的理论，砸吧砸吧嘴，觉得他有点可怕、又有点幼稚，接不上茬，只能闭嘴，好在余姚也到了。
……
徐明植不知道的是，大哥徐明栋不是自己要回来，而是徐易峥叫回来的，一起来的除了高攀龙，还有一个好友钱士升，一个世交名臣黄尊素，一个复杂的名人钱谦益，一个大宗师刘宗周，一个著名的‘小钢炮’左光斗。
东林众人出席徐小七婚礼的规格相当高，真的非常高。
董承诏与韩文环毕竟身份不同，黄昏下船后先去了新建伯府。徐明植想‘突击’东林一下，放下其他‘朋友’，邀请高攀龙等人到三仁行一聚。
杨宛的画舫有二十多名的歌姬，一个多月没见，倒像是突然长大了，举手投足竟然有一点自信十足的御姐风范。
她见到徐小七有点小激动，可惜对牛弹琴了。徐明植自来熟大大咧咧坐到上首，准备与她聊南京的事情，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公子，浙东纺织可能惊醒了江南世家工坊，东林应该是为这事来的，苏州府一府之地税赋独占天下一成，小心织造府和其他世家联合。”
轻松的神情被杨宛一句话就给掐死了，这情报系统就显威了！？
“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画舫在太湖停留了几天，常州府与苏州府士绅都在谈余姚钱氏收购棉花的事情。嘴上不屑、不信，眼里又充满警惕，想必东林对公子的器械十分了解，他们判断更加准确。”
余姚南山的工坊，边建造边生产，现在也只有二百余套纺织机，还敢说古人迂腐嘛！？利益的事情，一个比一个敏感。
天下熙熙，皆为利而来，天下攘攘，皆为利而往。
管他呢，无论谈什么，归根结底都是‘生意’，老子又不是毫无本钱。
……
酉时过半，徐明栋陪着众人来到画舫。
高攀龙是山长、左光斗是浙江道御史，来监察科举的、刘宗周大宗师讲学就在山阴、钱谦益丁忧一直在家著书、黄尊素外放南直隶宁国府推官，正准备赴任、钱士升请假。
这些人在两年后都会立于金銮殿，历史上有名而又短暂的‘众正盈朝’。
徐明植在画舫边看着鱼贯上船的六人，脑壳疼，不知道又踏马得浪费多少唾沫，等徐明栋站到他身边介绍，立刻换上了一副狗脸。
“景逸先生，学生该去拜访您的，劳您大驾，失礼了。”“哈哈，无妨，太湖圈徐百家，老夫神交久矣。”“您过誉了，请！”
“左大人铁面御史，清正、磊落、刚直天下相传，学生久仰。”“哈哈，明栋，你这兄弟可会说话。”“请”
“蕺山先生，诚敬、慎独大成，千秋正学，学生未能及早拜访，请您海涵。”“小七，老夫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用客气。”“您请！”
“受之兄雄才峻望，薄海具瞻，叹深微管，诗词闻名。能来为明植祝贺，小弟脸上有光。”“徐百家夸别人诗词闻名，不是骂人吧！？哈哈”“受之兄见笑，请！”
接下来这人三十多岁，笑呵呵的，抢先开口，“不用文愚介绍，我与小七神交已久，葆素对小七可是推崇不已，愚兄也敬佩小七的大格局，我们好好聊聊。”“则灿兄过谦，您请。”
最后一人年纪与徐明栋差不多，也不用他介绍，来人摸摸鼻子，讪讪的笑笑，“小七，愚兄令你失望。”“抑之，失望谈不上，反正你也是个打酱油的。”“呃…不要生气。”“我哪里生气了？！好了，走吧！”
钱士升最后一个进入船舱，徐明栋看了他一眼，也立刻跟上先进去招待。
这种来来往往的废话既浪费表情，又浪费精力，真是令人异常恶心。
没时间与每个人客套一遍，并没有立刻跟着进去，在外面深呼吸，准备与他们‘说亮话’。
杨宛也一直站在他身后，看他这神色，倒像是秦淮河上与魏国公的护卫决斗。
“公子，你担心什么！？”
“啊！？没什么担心的，以后不要叫我公子，听着像是买来的丫环，直呼名字就好。”
“哦，宛若要准备什么特别的节目吗！？”
“不用，什么都不用，直接上菜吧！”
“不好吧，这多失礼！”
“失礼！？你以为他们是来送礼的吗，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