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消毒水电影院
完成今天所有的文件花的时间比许辰想的时间长。
现在她已经没有前几天的愤怒了，现在只有累。她第一次看屏幕看到了眼睛疲劳得流眼泪，以前就算连续驾驶再加上通宵游戏都没有这样。
星坠号一直在英仙座28停靠着，下午她还接待了一位来自小行星联盟的长官，许辰不清楚他是哪个部门的，现在只记得他看起来很凶，叫什么高地上尉。现在她回想起来，觉得过去几天的事像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又像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中的事情。但是也有好事，在高地上尉来过以后许辰再也没收到过新的文件需要填写。
这几天的工作让许辰越来越佩服舰长了，他每一次行动都要完成这么多文件，还有每天的航行日志需要填写，就这样还可以花大把的时间在他的花园温室或者喝酒，还能有闲心听自己的两个部下吵架。
无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许辰觉得自己现在看什么都不舒服。
这个时候吊儿郎当的工云照又不打招呼就进了舰长室。
越扬下班的时间也从来没有这么晚过。夜幕降临以后，他才从重症监护室里面出来，开始给扆茉换药。扆茉醒过来以后身体机能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常常咳嗽。
他仔细看了看扆茉还在恢复的耳朵和几个伤口，一边说着还有几天就好了，一边重新调整修复软罩。“戚远哥还有多久才醒啊？”扆茉在越扬检查她脸上的伤口时发问了，“都一天了。”
“我在给舰长做神经重建，这种情况下他没醒过来会更好一点，易于恢复。你脸上的伤口还好，没发炎也结痂了，按时吃药应该会好得很快。”
他换药的时候，扆茉不太敢有大动作，“神经重建还要做几天啊？”
“两天，如果之前重建的结构都没有问题的话。”越扬把软罩又给扆茉戴上了，“我不是说了你不用担心吗？你放松两天，身体恢复得快也给我减轻负担。”
“好哦。”
换完药以后，越扬从外面的房间推进来一架轮椅，放到了扆茉床前，“这两天你想出门就坐轮椅出去，尽量别用腿，清洁舱开最低模式。哦对了，还有小豆子，怕它挠到你的伤口所以我让它在荷马那儿住两天。”
“好。”扆茉呆坐在床上，答应着。
“那行，我下班吃饭去了。”这几天越扬格外地容易饿，由于高强度的工作，他每次都会在下班前说一句饿死我了。
玉犹刚洗完手，从外面走进来，靠在门框上说：“别忘了打卡。”
“哦对，差点忘了。”越扬差点就走出了一里路，又倒回来打卡。
这几天好像越扬和玉犹变得格外熟悉了？连扆茉都不知道他常会忘记打卡这件事，这让扆茉都觉得自己有些嫉妒她了。
送餐机器人准点送来了扆茉和玉犹的晚餐，然后又取走了扆茉吃剩的午餐，玉犹在机器人经过的时候瞄了一眼，她中午似乎剩下了很多东西。
“今天还没食欲吗？”玉犹问她。
扆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而且她平时也习惯了和别人一起吃饭，通常是去休息室和许辰或者越扬一起吃，现在他们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对了，有的时候也在实验室和怀良一起吃饭。想到这个人，玉犹只说没再看到他。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呢？扆茉花了五秒钟想这件事，但是想到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会回来，那一定会回来吧。
他是个守信的人。
“那我陪你吃饭吧。”玉犹把餐食从机器人的托盘上面拿下来，又把带滑轮的小桌子推进了扆茉所在的隔间，“在你对面吗？还是旁边？”
“旁边吧。”扆茉不太好意思和不那么熟的人面对面吃饭，出于害羞的想法总是会吃不下。
于是玉犹把桌子推到了扆茉病床的右边，正好坐在她平时负责看护的椅子上。其实要玉犹坐到扆茉的对面吃饭，她也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于她来说，这是以前很有距离感的人呢，她也会紧张到吃不下饭。两个人相处大概就是这个模式，可以谈正事也可以聊日常，但是要说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扆茉有些容易变扭，玉犹又不爱主动。
“看视频吗？”扆茉在病床旁边的按钮上选择了一下，病床前忽然降下一个巨大的悬浮屏，扆茉把它缩小了一点往远推了，然后往两人中间的位置挪动去了。
“你们的普通病房还有悬浮屏啊，好高级。”玉犹叼着勺子说，在她的货舱舰上只有驾驶区域安装了这种系统，在舰船上安装各种系统往往市价极高而且性价比低，“我住了四天都没发现。”
“我设计的，以防有无聊的舰队成员躺在床上没有事做，没想到我自己用上了。”扆茉这话有点无奈。
玉犹想安慰她，但是又觉得自己实在不擅长这个，只好说：“你吃饭看什么啊？”
“动画片——看吗？”扆茉转头看她。玉犹觉得她因为受伤而变得消瘦的身体反而衬得眼睛亮晶晶的。
于是玉犹的回答里面明显带上了笑意，“好啊，真没想到你会看动画片。”
“笑什么啦！”
“没有，就是觉得很——可爱。”玉犹轻轻敲了一下扆茉的桌子，“快吃饭，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被玉犹说可爱，对于扆茉来说是新奇且客气的评价。她也被其他几个人这样评价过，包括怀良，但怎么会比从女生口中说出这个字眼更让人觉得真诚呢？
不过要是问问玉犹，她会说这是一个历史很长久的评价。
吃完饭扆茉才想起来今天要问的事情，“对了，不是说晚上你要跟我说关于回家的事情吗？”
“嗯，我可以坐在你床边吗？”玉犹把餐具放入嵌在墙内的回收轨道，问。
扆茉以为她是要继续和她一起看动画，说了声好。扆茉在她来之前努力地把自己靠着的枕头往左边塞了一点，给她留下了一人份的空间。
玉犹回来以后，非常自然地坐在了扆茉的床上，两个人几乎是并着肩坐的。玉犹看了看扆茉的头顶，“你坐高比我矮好多。”
“因为我驼背。”扆茉坐直了一点，但玉犹仍是觉得她的身子还是小的，尽管两人体型的差异并不太大。玉犹把被子给扆茉掖了一下，希望她别着凉，毕竟在重症监护室内都能听见她咳嗽。
视频的音量被调低了一点，两人也不互相看着，都望着屏幕，屏幕上色彩变化，映得只有灯带的房间如同只有两人的电影院。星坠号上的气温总是保持在22度，而玉犹的体温有些高，两个人挤在一起就好像温暖了许多。玉犹的深蓝色外套隔着病服也感觉材质舒适，这么感觉起来她的白色t恤看起来也是柔软的，就如同她整个人的气质就是做什么都很放松，正如绘画中那种“松动”的感觉，这是一个“透着气”的人。
扆茉和玉犹同时打心底里面觉得这个环境还不错，要是空气中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就好了。
“我在拍卖会那一天就和家里面打过电话了，通知他们做好准备。不过他们基本都不在地球，而且现在手里也有不少事情要做，短时间之内回不了地球不过也没空去避难。”玉犹大概讲了一下家里面的事情。
“喔……真好。”
“好什么呢？我不喜欢他们很忙。”玉犹淡淡地说，她的浅色头发在昏暗房间里面像是白色。
“没什么。”其实扆茉是有点羡慕“家庭”这个概念存在于同龄人身上，没有体会过真正家庭温暖的扆茉总是把所有人的家庭都想象成汽艇广告播放的完美家庭的场景。
“其实我现在也不太想回去。因为……”玉犹转过头说，她看见扆茉的眼睫毛扑闪着，似乎有些疲惫，“你困了吗？”
“没有。”扆茉很快揉了揉眼睛，“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嘛。”
玉犹总觉得扆茉虽然性格坚韧，但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带上撒娇的语调，这让玉犹觉得她实在是有意思的过头。她挨着扆茉的肩膀，猜想如果向她提出来了这一点会怎么样。但是也不用太过思考，她肯定是马上否认的。
“好吧，因为我的货舱舰不是已经被烧毁了吗？虽然上面没有什么重要的货物，但是也惹得我爸妈蛮生气的，虽然我哥哥姐姐还在劝他们但是……短时间内我应该也管理不了货舱了。但是爆炸也不是我的错对吧？我每天都在不停地跟他们、跟客户道歉，说的我嘴皮子都干了。他们还要我去月球基地，做一年办公室工作，我觉得这不公平……”玉犹一口气说了很多，才发现自己的碎碎念好像是抱怨，完全没考虑到倾听者的感受，“我好像说得太负能量了。”
“没关系。”扆茉摇摇头，说：“其实听你讲你家的事情挺有意思的。”
“哪有意思呀，”玉犹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我爸妈把我狠骂了一顿呢，我姐姐也数落我了好几天，我今天都不敢往家里面打电话。”
“那也许是有关于家庭的事情很有意思吧，我周围的宇宙人类都不会讨论这个。我们有些人里面甚至没有家庭。”
“可能因为你的朋友都是冒险家吧，我们是家族小作坊。”玉犹笑笑，“我有的时候会觉得要是没有家庭的限制我能做更多的事情，但是……也许会有好处，但是我没意识到。”
这也真令人羡慕呢，扆茉想。
“啊对，还有那个不见了的小鬼，仕文，我得把她找到才对吧。”一集动画刚刚播完，于是视频上的画面自动跳动到了下一集。
玉犹的话让扆茉想到了就躺在十米开外的修复舱中的舰长，不自觉地就把头靠在了玉犹的肩膀，即使她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距离，“我也真的很担心舰长……”扆茉已经感觉到越扬说的话中有缓解她愧疚情绪的成分了，正是因为这种感受让她忍不住对戚远造的伤势进行不乐观的猜测。
“会好的，你不要担心。”玉犹觉得自己的安慰简直太干瘪了。
因为玉犹干瘪的安慰，两个人看着屏幕都没说话，沉默了几分钟。玉犹又打破了沉默：“你今天要用清洁舱吗？”
“嗯，虽然用了洁净喷雾但是没有洗过的话还是感觉不舒服，而且一直在床上感觉要长褥疮了。”扆茉坐起了身子，玉犹也从她床上起来，把越扬推进来的轮椅推到了床前。
“我抱你过去。”
看着玉犹卫衣下面似乎也不太结实的手臂，扆茉犹豫了，“我自己努努力能挪到轮椅上面的。”
“你在怀疑什么啊，我练过体育的抱你挪个位置小事一桩。”玉犹见这招似乎没有用，又说：“你自己要是摔伤了的话，越扬得多头大呀，我可不想多一个人骂我。”
“……好吧。”扆茉同意了。
医用清洁舱在医务室另一角的浴室之内，扆茉在轮椅上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对玉犹说：“对了，等下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吗？因为我可能要换衣服。”
“哦，好。”说完以后，玉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应该对扆茉坦白，“对了，其实……我看过了？”
“什么？”扆茉没反应过来。
“就是给你做手术那天，我在给越扬帮忙。”玉犹尽可能使自己表达得不像个变态的老色胚，“我是看到了……但是！我当时只顾着担心你然后也很忙所以其实也没注意到什么，我就是说一下，因为我觉得你有知道这件事情的权利。”
扆茉似乎迟疑了几秒，“哦。”
但是玉犹注意到她好像狠握了一下拳头，“你是不是很在乎这件事啊？”玉犹探过身子，想看扆茉的表情。
“没有！看了就看了。”扆茉交叉着双手，撅着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