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搭的晚餐
越扬一走进舰长室，就被眼前失常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来还想好好抱怨一下的。
他看见坐在舰长椅上被气得发抖的许辰，她面前的杯子已经碎了一地……以及缩在酒柜与墙角的缝隙之间、同样在颤抖的工云照。
越扬是被荷马叫过来的，那个叫他过来的勇敢船员此时也抱着狗坐在战略桌边离其他两人最远的位置。怎么回事？刚忙完的越扬感觉精疲力尽，原本只想好好吃个饭但还是被荷马的紧急通知打断了，此时他真的很想问一句“是不是有人需要镇定剂”，但这种情况他也第一次见。
尽管这样，越扬和荷马仍然是房间里面最冷静的人。他们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荷马紧张的神色让越扬斟酌了半天应该如何选择。思考许久，越扬向着荷马扬扬下巴，示意他去照顾工云照，自己则朝许辰走去。他和许辰算是好朋友，也许比荷马更能安慰她吧。
荷马走去墙角，蹲在工云照面前，又迅速地在酒柜旁抽了一张纸巾给他，然后说了一句“咱们走吧。”工云照个子虽然高但荷马的力气实在是太大，这个成年男人被他半推半架着带出了舰长室——另一只手还抱着小豆子。
许辰受到的待遇好一点，越扬拉了一张椅子到她身边，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张手帕纸，仔细地给许辰擦擦眼泪。许辰从失神中被拉出来，拿过越扬的手帕纸给自己随意擦了一下。
越扬朝她前倾着身体，这是表达乐于倾听的肢体语言，“想和我聊一下吗？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和你聊天了。”
“没事，我知道你很忙。”许辰哽咽着说。
“我也知道你很累。”
许辰看到呆滞在门口的越扬时，她也看到房间里面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和崩溃。
我不是一个好的代理舰长，对吗？许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造成这个局势的原因绝大部分都不是自己。
时间回溯到十分钟之前，
“如果你觉得我现在真的有空应付你的话，”
“可是你明明没有事做啊，”工云照走到了她身边，从屏幕的倒影里面看见了许辰闷闷不乐的脸。你看起来好累啊，我不想你这样……这样想着，工云照伸手想戳一下许辰的脸。
但许辰反应很快，马上把他的手用力推开了。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下用的力气有这么大，因为她清楚地听到了“啪”一声。许辰心里是想说一句道歉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维持他们两个人的表面关系。即使许辰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发火，但抱怨、疲惫的语气还是被表现出来：“谁跟你说我没有事做了？我想事情想得头都要爆炸了，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烦我啊？还有，你进舰长室都不用打报告吗？”
工云照被这一连串话吓得脑子都停摆了一会儿，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想都到晚饭时间了，你应该就不忙了才过来找你的，对不起啊。”说罢，他看了看许辰面前画得乱七八糟的战略图，说：“我们吃饭吧，休息一下，吃完我帮你想。”
许辰心里想说你能帮上什么啊，“你自己先去吃饭吧，我想自己再把资料看一遍。”
看着许辰漂亮又憔悴的侧脸，刚被吼过的工云照还是有些心疼她，于是他学着其他舰队成员表达关怀，可惜他表达出来的是低配版：“可是不休息一下的话什么都想不出来啊，这几天这么忙，今天晚上就休息一下放松一下，也不会怎么样的。”
“……你想干什么？”许辰没有好气地说，她脑子里面还是关于星坠号接下来的几件任务、各种手续和失踪的成员。她原本打算叫上优先级顺位靠前的其他几个成员晚上一起去扆茉病房开会的。虽然扆茉的伤势还未恢复好，她就贸然去开会有些不考虑她的感受，但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她没有办法。
工云照并没有看出她对他的不耐烦，只是听到“想干什么”就很坚定且天真地以为许辰真的同意了他的提议并且在询问他的意见，“我们出门吧，去吃吃饭喝喝酒，或者看一场电影？”许辰没来得及接话，他就继续兴奋地说：“如果你不想出去的话我们就在船上吃饭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然后……如果你想的话，再给我补补课吧。”他想起的是那一天，许辰在餐厅里面说可以给他补联盟学院的课。由于太憧憬或许能为他扮演老师角色的许辰，工云照一直记得这件事，
无语。许辰想着，“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帮你补课。”她干脆地拒绝了工云照的一部分提议，心想：工云照难道不是船上最闲的人吗？最近星坠号一直停在英仙座，也没有别的任务，他不是应该有大把的时间吗？而且自己的哥哥伤成那样，他居然还想着玩，“你那么闲，一节课可以自己再学好几遍，为什么会需要补课？”
被质问的工云照说不出来其实最近都没有去上课，因为他这段时间心情也不好。对于未来的担忧和对于选择的犹豫从来没有像这样一直困扰着他，今天晚上提议出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也很想逃避一会儿。不过，对于没有合理安排时间这件事，他确实是有错的。这一点工云照承认。
“我真的跟不上啊，算了我们今天晚上就去……”
突然，许辰狠砸了一下桌面，吓得工云照差点往后跳一步。
我真的，太不喜欢你什么事情都敷衍的态度了。许辰忽然觉得所有的忍耐都到了极限，“一个助理课程，有什么跟不上的？！你有什么事情会努力做好吗？”
“……”
“大家都忙得要死，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能做什么啊？”
工云照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许辰这么说，这句话——他其实在戚远造那里听过极为相像的一句。他也从未想到这句话从她嘴中说出来会这么地刺痛他的自尊心。
“对，我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帮不上，我只想你们，只想你开心，我也有错是吗？”工云照的声音颤抖，眼泪已经在眼眶中酝酿。他忽然迟钝地意识到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在星坠号上随意快活地生活了，他的哥哥和喜欢的女孩对他从来不是宽爱包容，只是忍耐的限度没有用完而已。现在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有些太晚了。
此时荷马忽然在这不恰当的时刻出现在舰长室门口，没有听到两人争吵的他以为许辰和工云造只是站着聊天。他敲敲门，还没等到临时舰长回应他就看见了工云照忽然拿起许辰的杯子，狠狠一摔，在舰长室中间摔了个粉碎。由于他太用力，地砖都裂开了一部分。
荷马知道那个杯子是两个人去约会的时候一起做的，如今看到它被摔得粉碎的样子，他也吓了一大跳。
小豆子已经被吓得抓紧了他的裤腿，爪子抓得荷马肉痛。
“你没有错，你只是把情绪发泄出来了而已。”越扬插着手说。听许辰断断续续地把最近和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以后，他虽然觉得许辰说的话过于重了有些伤人，但作为好朋友再加上同为技术岗的成员，他还是选择站在许辰这一边。有的时候，他也觉得自由散漫的工云照在破坏船上的气氛，更何况他是靠哥哥上来的“关系户”。
就跟很多人对他的评价一样，越扬也认为他的才华在舰队中没有什么建设作用。
为了安慰许辰也为了抚慰自己的肠胃，越扬点了两杯热可可送到舰长室来。热可可加几泵糖浆应该能平和脆弱女孩的心灵吧？
慢慢从情绪失调中舒缓过来的许辰靠在椅背上，过量的眼泪使得她的鼻腔和脑袋都隐隐作痛。晕乎乎的感觉让她分辨不了是刚才情绪太过紧张还是因为低血糖，于是她也在越扬对面调出供给系统的面板，“算了，吃东西吧，你想吃什么？”许辰快速地给自己点了蒸蛋、面食以及一个鱼肉煲。她想了想今天反正也心情不好，就不节食了，于是又加了一份甜点。
其实越扬的房间里面还有半餐饭呢。但是他看许辰点了超出她往常食量的餐，自己也提供了不少情感价值消耗了许多能量。综上所述，他决定今天就浪费一下，选了奶酪火腿拼盘和饺子——虽然听起来不太搭，但是管他呢。
等餐的时间里，许辰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很想找个人问的问题：“我的临时舰长是不是当得特别烂啊？”
越扬用力地摇摇头，“不是，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这种特殊时期如果我们任何一个人当临时舰长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热可可送到了，越扬把糖浆罐子往许辰那里推，“我很感谢你，如果你没做这些的话我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我的本职工作。这个月申请提薪和假期吧，你真的已经尽力了。”
“但是我其实不是想问这个。”许辰说，还是节制地只挤了半泵糖浆“但是，又跟你说的一样，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是，你可能真的太累了。不要想那么多，吃完饭回去好好睡一觉，过几天扆茉恢复得差不多我们就开会。”越扬说。
许辰点点头，“但是……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去道歉，毕竟我这次话说得很重了，可能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那他摔你杯子呢？你自己也说了，在这件事情上忍了他很久了。他哥哥可以忍受他做什么都不认真，但是你没有必要忍受。”越扬喝着热可可，发言听起来无情但是却很清醒。
“可是……”
越扬皱了一下鼻子，说话直接起来：“你跟他沟通过那么多次他都不听，那我觉得他也不是很在乎你，也许你们根本就不合适。”
这句话好像说到了许辰的点子上，许辰也一直在想她已经和工云照表达了许多许多次她真的希望他可以好好地做好一件事情，改变随意的生活态度。她说过，她没有办法从这样的工云照身上获得安全感，也让她没有能和他保持亲密关系的勇气。
但是工云照总是撒娇着敷衍过去，或许还会想许辰为什么不够喜欢他。
我已经把答案写出来很多次了，但是我们好像都不能成为对方梦想中的人。
把许辰送回她的房间，站在走廊上的越扬叹了一口气，转了一下自己的手环，一个人工智能的操作面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扫描全船人员心理状态。”越扬对它下了指令。
工云照和荷马坐在休息室的吧台前，经过荷马大大咧咧的安慰工云照已经平复了心情，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就好像他的眼睑其实是一个景观瀑布一样，眼泪的排出量稳定又平均。
他也不想哭的，在荷马面前哭特别丢脸。工云照一边说自己只是酒精上头而已，一边又开了一瓶啤酒。
“没事儿，明天跟许辰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荷马说。
但工云照摇摇头，说不会过去的。
“别当做太大的事，柏拉图之间拌拌嘴，很正常的。”
也许是心灵相通，工云照也朝荷马问起了他对自己的个人印象：“我是不是一个烂人啊？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很糟糕？”
纯直男荷马不太擅长回答男人这种问题，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说：“挺好的吧，就是生活作风有点不严谨。”
“意思是我做什么都不努力吗？”
“呃……感觉你有点不认真，别的还好吧。”荷马刚才的两句话已经用光了全部的情商，立马给工云照面前的啤酒杯倒满到泡沫溢出。
工云照点点头，又擦擦眼睛说知道了。
荷马拍拍工云照的肩膀，安慰他说别多想，这段时间是非常时期所以大家才情绪容易激动，等舰长醒了就回到过去的状态了。
真的能回去吗？工云照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