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追敌(一)
青骡原是异种,脚力之强,超越了名驹骏马,一旦狂奔,马车立即冁起一阵泥,甩得泥浆四溅。
夜深了,乌云密布,四周一片漆黑。管笠蓁突然一勒缰绳,青骡立即慢了下来,稍歇,便停步不前,她跳下车来,伸手摸摸青骡,只觉得满掌汗水。
她怜情地轻轻拍了几下,便又回到车内从座位下面摸索出一个口袋,一个扁壶。口袋里装的是黄豆、小麦,肩壶里装的是渗水的好酒,将酒水倒进口袋里,再套在青骡的头上。
她叫余巧怡:“卸下车来。”
余巧怡很快卸下来,推到路边。
管笠玲轻轻地拍了一下青骡的头,青骡便缓缓地走开了,顷刻就消失在黑暗中。
管笠玲说道:“婆婆在车厢里还放了东西。”
余巧怡扯开丝绒,果然有两把奇形弯刀。她把刀递给母亲,悄声说道:
“娘,有什么发现吗?”
管笠玲笑笑说道:“前面就是翡翠宫了。如果他们的马跑不过青骡,我们应该还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小心为是。”
她忽然又问余巧怡:“饿了吗?”
她没等余巧怡回答,便牵着她的手,拐进右手一个树林里。
她们都运足了眼神,在黑夜里,将四周看得清清楚楚,管笠玲更是熟悉得不得了。左拐右弯,停在一棵大树前,树上有一个洞,她伸手进去,摸出一个油纸包,包得十分严密。
管笠玲很快地揭开七八层油纸,透出一股香味,再剥开最里面的油纸,是一包卤牛肉和几个卤鸡蛋,说来也真的令人难以相信,肉和蛋还有余温。
管笠玲再度伸手,从树洞里又摸出一个牛皮水袋。她把吃的、喝的都递给余巧怡:
“够我们娘儿俩饱餐一顿的了,尽管大吃吧!人是铁,饭是钢,要准备应付大风暴,先把自己肚子填饱。”
余巧怡没有说什么,接过牛肉,分一半给母亲。母女二人就这样大嚼起来。管笠玲又将牛皮水袋递给余巧怡。
余巧怡喝了一口便叫起来:
“是酒!”
管笠玲笑笑说道,“你放心!这不是普通的酒,是葡萄酿的,再经过特制的药材泡制,这种酒,不但能解渴,而且可以益气养神。”
余巧怡对着牛皮水袋又喝了两口,果然味道芬芳,特别可口。
她把牛皮水袋递还给母亲:“娘,我们就在这里等吗?为什么不先回去,告诉婆婆让她也有准备。再说,翡翠宫究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占尽地利之便……”
管笠玲微笑说道:“孩子,石婆婆那边我早已通知了,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树洞里藏着吃的,而且还是那么新鲜?”
余巧怡说道:“想必娘早就有了安排。”
管笠玲说道:“在翡翠宫的四周,至少有十处这种藏有食物的地方。我是想到如果有一天翡翠宫来了敌人,我们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之下,我们就会化整为零,就在这四周,与敌人周旋,凭这些食物,我们可以昼伏夜出,可以转劣势为优势。
所以,我交代了石婆婆,每天一定要按时取换,十余年如一日。”
余巧怡啊了一声说道:“已经十余年了!天天如此?”
管笠玲说道:“天天如此!而且,每一个树洞里面,都有一根鹿筋搓猪鬃编成的绳子,一直与翡宫连接,只要一扯动绳子,翡翠宫里第一个先知道消息的就是石婆婆。
我们有一套退敌的方法,最坏的打算是,敌人要想占领翡翠官,也要让他们与我们同归于尽。”
余巧怡沉吟了一会问道:“娘,你所假想的敌人是指什么人?”
管笠玲说道:“任何可能前来扰乱翡翠宫的人。”
余巧怡问道:“包括官府在内吗?”
管笠玲说道:“没有,一直到……”
余巧怡说道:“一直到我恩师把那位……重托给娘之后。”
管笠玲点点头说道:“我会自然地想到,这会给翡翠宫引来最可怕的敌人。今天已经证明这个顾虑将成为事实。”
余巧怡说道:“娘有了后悔之意?”
管笠玲沉声说道:“巧怡……”
余巧怡立即说道:“对不起!娘,我不是有意的。娘当然不是那种人。
不过,娘,你知道吗?现在我想起娘所说的一句话,娘说从此以后,要留在翡翠宫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看来这个想法,以前就没有实现,以后恐怕更困难了。”
管笠玲不禁叹了口气。
余巧怡悄悄地等了一会,又悄悄地问道:“娘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她又赶紧接着解释道:“女儿的意思,翡翠宫恐怕很难平静了。请问娘有什么打算?”
管笠玲幽幽地说道:“巧怡,听你的口气,是有话要说,是吗?”
余巧怡说道:“女儿不敢饶舌。”
管笠玲说道:“洪都回来之后,娘是万念俱灰!巧怡,我跟你不一样,你年轻,你应该有你的前途……”
余巧怡立即接着说道:“娘,请恕女儿放肆,你并不是七老八十……”
管笠玲说道:“二十年的独处,心如止水,如今偏偏要为你燃起希望,却又发生了比二十年前更残酷的结局!
巧怡,我的孩子,娘只是个普通人,你还能期望娘做什么?”
她幽幽地叹口气:“我不愿用自了残生’四个字来安排自己的前途。”
余巧怡慌忙叫道:“娘!”
“孩子,你不要怕!我现在不会做这样的弱者行径。我只希望能觅得一枝之栖,青灯古佛,贝叶梵经,落一个与世无争的下半生。”
“娘,乱世为人,恐怕要求得与世无争都难啊。”
她走过来,伸手握住母亲的手。
“娘,我要说,你不是普通人,绝对不是!
二十年前,你的选择就不是普通人,二十年来,你生活在翡宫也不是普通人。你的女儿也不是普通人。我了解你的心情,你能坚强地离开南昌沉思园,你并且教导女儿要挺直腰杆,擦干眼泪,你是多么的了不起!”
管笠玲苦笑说道:“巧怡,在那种场合、那种人面前,我们母女二人不能丢脸啊!”
余巧怡说道:“可是娘,女儿也的确没有给你丢人,我可以把眼泪忍到没有人的地方来哭,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在哭完之后,没有沮丧,娘,做了二十年的弧儿,突然有母亲,又有父亲,这种喜悦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可是,到了最后是……”
管笠玲叹气说道:“巧怡,不要说了!”
余巧怡说道:“娘,我是不愿意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一讲再讲的事,我之所以要说,那是因为我们也不必把这种事看得可怕!”
她将自己贴伏在母亲的怀里:“娘,这次洪都之行,突然让我长大了,痛苦之后,还能冷静地想想未来。”
管笠玲紧紧地搂着女儿,低声唤着:“我的乖女儿!”
余巧怡说道:“娘,你知道吗?痛苦的磨练,是容易使人长大的。”
管笠玲低唤道:“这对你是太不公平了。”
余巧怡说道:“娘,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现在深受苦痛,爹的心情恐怕并不比我们好受。”
管笠玲说道:“可怜的女儿,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替你爹说话。
余巧怡说道:“我忽然想起,当年爹被迫离开沉渊剑池的日子他是什么心情?在那种一切都离他远去的时候,如果有人适时的安慰他鼓励他,他能不接受而感激涕零吗?如果这个人是朝廷的人,如果这个人有一个女儿……”
管笠玲叫道:“巧怡,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余巧怡说道:“我是这么想,如果爹真的是贪心、无情,他不会细致安排,也不会有沉思园之会。只怕此刻他的心境比我们更难过!”
管笠玲说道:“巧怡,你的意思……”
余巧怡说道:“娘,这还要女儿来说吗?”
管笠玲沉吟了一会说道:“孩子,不管你的话是不是让娘心里高兴,论娘的年龄、世故、经历,都不应该失去主见。
但是,孩子,你可曾想到,我是当年厮守曾有白首盟约的女人,而你只是……”
余巧怡说道:“我是没有见过面,没有和你们一起生活的女儿,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女儿要请娘不要沮丧,不要绝望!
当我们面对即将来临的一阵风暴之后,再来了解事情的真相。”
管笠玲说道:“了解真相之后如何?能改变眼前的情况吗?”
余巧怡说道:“我们什么也不要改变,我们依然拥有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未来,我们不要有遁世的念头。”
管笠玲突然低声说道:“不要说了!”
就听到有人声在远处说话。管笠玲立即说道:
“随我来!”
两人悄悄地绕过几棵大树,迎面是一丛密集的孟宗竹,长得十分茂密,管签玲握住余巧怡的手,低声说道:
小心。”
只见她用手轻轻拨开竹丛,露出一处可容个人身体的空隙,余巧怡随着母亲钻进去,原来里面别有天地。
这一大丛孟宗竹,只有外层长得密不透风,钻到里面以后,里面却是空的,可以容纳三四个人,里面都是用细竹子线成的,在外面不但看不进去,就是刀剑也截不进去,真正是隐秘又安全,里面还有一个梯子,直通到上面,登上梯子,便可以在竹丛的顶端,居高临下,将翡翠宫的大门附近看得清清楚楚。
余巧怡看了里面的情形说道:“娘,你想得真周到。”
管笠玲笑笑,她从梯子旁边又扯出一根用竹子编成的竹缆,上面打着许多结,不用说这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梯子。
她对余巧怡点头示意,母女二人,一个登上梯子,一个踩上竹缆,爬到竹丛的顶端,看见外面火光遽亮,将翡翠宫的大门附近照得通明。
不知道哪里来的许多灯,也不知道是如何在一刹那里一齐亮起来。只见门头上、树顶上、花丛旁……不下五六十盏风灯,将大门前照得如同白昼,最使余巧怡感到心动的是石婆婆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当门而立,苍苍的白发,在夜风中飘动,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
站在那里犹如一尊石雕的人像!对面大约三四十步以外,站着二三十个人,一律身穿夜行衣,手持兵刃,看样子武功都不是弱者。
余巧怡急着轻声问道:“娘,小雨、小云她们呢?为什么让石婆婆一个人出来面对着这么多的人?”
管笠玲说道:“这就是翡翠宫却敌的方法之一。”
余巧怡道:“娘,你是说小雨她们都藏身在暗处?”
管笠玲说道:“她们各司其职。我现在没有办法明讲,我只能说石婆婆她并不孤独。”
余巧怡“哦”了一声。
管笠玲和余巧怡又静静地观察了一阵子。忽然问道:“巧怡,你不奇怪为什么方才所有的灯一齐都亮起来了,很让人吃惊?”
余巧怡说道:“娘,那想必是玄天教的法术。”
管笠玲说道:“不是,一方面我会的法术并不高深,最主要的是能不用我就不用,玄天教令我伤心的事太多了,我不会沾惹的。法术也要常用,不用则忘,如果要用,就有许多规律和禁忌。”
余巧怡说道:“可是,娘,几十盏灯同时亮起来……”
管笠玲说道:“那是一点小小的手脚,实际上每盏灯的附近,都有一个人……”
余巧怡还没有完全明白。
这时候翡翠宫大门外,有了变化。站在对面的二三十人,渐渐逼近大门约二十来步的地方,从当中走出一个人,指着石婆婆说道:
“老婆子,叫你们主人出来说话。”
石婆婆站在那里,连理也不理。
说话的人大约有三十来岁,手握的是一柄腰刀,云头弯刃,这种形式一看就知道是来自蒙人的手下,他一见石婆婆不理他,便大声喝道:
“老婆子,你耳聋了吗?大爷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你是在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