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江南往事（四）
余巧怡意外地惊呼起来，她喃喃地说道：“宫主，我爹爹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绝不是。虽然我从不记得他的容颜，但是，我有这份信心，他绝不是这种人！
想必是我爹爹回到沉渊剑池之后，我爷爷已经给他另订了一门亲事，因为，我想起来了，我就是那年生的，不是吗？算算年龄，正是那个时候，啊！那就太不应该了。太……”
宫主并没有接下她的话题，只是说道：“三个月，当时对我来说，比三十年都要长，我那种焦急、伤心、失望的情绪，是无以复加的。
我的身孕已经有四个月，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能让我的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吗？这时候石婆婆忍不住了，她独自一人前往沉渊剑池，去找你爹爹。”
宫主对石婆婆说道：“下面你说吧！”
石婆婆脸上有了怒气，望着余巧怡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不愿意说，她终于说了。
她说道：“我到了沉渊剑池，没有见到你爹爹余成珏。”
余巧怡急道：“那你看到了谁？看到我娘了吗？还是看到我爷爷？”
石婆婆说道：“我看到你爷爷，也许是我性子急，也许是你爷爷当时心情并不好，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余巧怡问道：“失去了他儿子？你是说当时我父亲已经不在沉渊山？他既不在，又没有到宫主这里来，他哪里去了？”
石婆婆说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余巧怡急问道：“事后？是在多久以后才知道的？”
石婆婆说道：“我们先别谈这个，先说你爷爷跟我见面的情形，我跟你爷爷三句话不投机，就动了手。”
“我爷爷武功不是最好的，因为他老人家最精的是岐黄之术，结果呢？”
“因为我的气愤难平，人在怒火中烧时，失去了平衡，我输了一招，而且带了伤，幸亏我有办法回到西南来。”
余巧怡这才找到了石婆婆痛恨爷爷的原因。这并不是她最关心的，她最关心的是石婆婆回到玄天教总坛之后，给予宫主的是多大的打击！宫主她何以自处？她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她望着宫主，没有问出话来。
宫主微微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石婆婆回来之后，的确让我很伤心，但是，当时与其说是伤心，倒不如说是彻底的失望。
于是，我下定决心，我要独自一人不声不响地到沉渊剑池去一趟。
我偷偷地离开了玄天教总坛，没有让我爹爹知道，我到了沉渊山，尽管你爷爷不认我这个媳妇，我却不能不认他老人家是公公。
我是光明正大地嫁给你爹的，我是堂堂正正的余家媳妇，我当然不能逆伦犯上，我不会跟你爷爷交手。”
“宫主，你人真好！见到我爷爷以后呢？他老人家怎么说？”
宫主神情黯然地说道：“我没有见到你爷爷。沉渊剑池之旁的亭屋，没有人影。
到后来我才知道，老爷子偕同你爹，远道前往西南玄天教去了解、去观察，那是你爹努力的结果，也是石婆婆这趟沉渊山之行的收获，使老爷子开始愿意进一步了解玄天教，了解玄天教主，特别是要了解我的为人。”
“好啊！怕的就是不了解，只要了解了，我爷爷是个明理的人，他老人家自然会欢迎宫主到余家来的。”
石婆婆忽然插嘴说道：“奇怪，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
宫主说道：“你当然不知道，后半段的事很多你不知道。”
石婆婆说道：“玄天教是有许多事我不知道，不过，像这样的大事，我老婆子不会不知道。”
宫主说道：“你怎么能知道呢？因为老爷子根本没有到达总坛。因为，在玄天教的总坛之外两里的地方，老爷子看到了玄天教最丑陋的一面，而且还遭受到了侮辱。”
余巧怡急着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宫主说道：“还记得玄天教有一位大护法吗？老爷子失望而且气愤，回到了沉渊山，你爹爹也在那时候被逐离了家门。”
余巧怡止不住流下了眼泪，但是，她立即又站起来说道：
“不对！宫主，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不！我的意思是说，这其中有一点令我不明白。”
“只有一点不明白吗？”
“宫主，你从来没有提到另一个人。”
“谁？”
“我娘，她是什么时候跟我爹成亲的？我是如何生的？”
石婆婆早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混帐丫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忘了你长的像谁？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的傻？”
余巧怡大惊，宛如晴天霹雳下受惊的孩子，张大着嘴，话不成句道：
“婆婆，你是说……你说我是……”
宫主也已经泣不成声了。
石婆婆携着鼻涕说道：“宫主说，后半段的事，我老婆子也不知道，不过，从前半段的经过，我就可以告诉你。傻丫头，宫主就是你的亲娘！”
这句话给余巧怡带来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她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
宫主拭着泪说道：“婆婆，不要惊着巧怡，孩子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事实。因为，她从小就只知道是父母双亡……”
余巧怡忽然一个转身，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宫主，叫出天崩地裂的一声，这一声是她自从有记忆以来所没有叫过的：
“娘！”
宫主也有了一瞬间的震撼，但是，她立即也紧紧搂住余巧怡，巫峡猿啼般地叫着：
“我的孩子！”
宫主和余巧怡紧搂在一起，死去活来，仿佛是从梦中惊醒过来。还是宫主半推开怀中的余巧怡，爱怜地拭着她脸上的泪痕，说道：
“天可见怜！让我们母女在二十年后的今天重逢。孩子，我原以为今生今世无法见到你了。”
余巧怡娇痴地偎在宫主的怀里，一直低呼着：“娘，娘……”
仿佛要把二十年没有叫过的称呼，要在这一阵子补叫回来。
石婆婆也一直擦着眼泪说道：“小雨，小云，快去温酒去。我们今天要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
小雨喜滋滋地烫酒去了。
余巧怡依偎在官主怀里，仰着头问道：“娘，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宫主轻轻抚摸着余巧怡的脸，说道：“本来我是要把事情说完之后，再和你相识……”
余巧怡翘着嘴说道：“娘，你早应该说出来，你早就应该告诉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知道吗？我听了十几年有关娘和爹的说法，说爹娘都不会武功，说爹早逝，说娘是书香门第……哎呀！”
宫主微笑说道：“所以，我要先让你了解事情的真相，才让你和我相认，不要让你心里存在任何一点疑向，可是，你却突然问起来，而且，石婆婆又忍不住说出来。”
石婆婆说道：“宫主，亏你忍得住啊！”
宫主叹口气说道：“二十年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如果做得不当，那会害了巧怡一辈子，我宁可自己痛苦，也不能让巧怡心灵受伤啊！”
余巧怡叫道：“娘……”
小雨她们不但捧进酒来，而且还端进来热菜，将桌上的酒杯斟满，石婆婆端起酒杯，说道；“原以为今天是酒入愁肠，我今天会醉的，结果，人逢喜事精神爽，来来，干杯，干杯！”
宫主和余巧怡笑逐颜开，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宫主放下酒杯说道：“酒是要喝的，但是，最后的事情经过，也要说明。”
石婆婆直着嗓门叫道：“我不管什么后半段不后半段，我老婆子只晓得今天是翡翠官大喜的日子，还有什么比今天更叫人喜悦呢？我老婆子能亲眼看到宫主，我还称呼什么宫主呢？我看到小姐母女团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她捧起酒杯“咕噜噜”喝了一大杯。
小雨、小云也一起过来，排在一起，端着酒杯说道：“婢子们不敢放肆，但是今天实在是大喜的日子，婢子们向宫主道喜！”
余巧怡攀着宫主的手臂说道：“娘，你不要喝，让女儿代你喝了吧！”
石婆婆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看吧！还是有女儿的好，连喝酒都要顾着自己的亲娘，我老婆子孤零零的一个人，想起来真可怜。”
余巧怡跑过来搂着石婆婆的脖子说道：“婆婆，谁说你零零的啊！我不是叫你婆婆吗？还有我娘可没有把你当外人啊！”
石婆婆噙着泪水笑着说道：“你们看看这个丫头的嘴，又甜又厉害。”
宫主笑道：“巧怡说的并没有错，你把我从小带大，你和我的亲娘一样亲。”
石婆婆连忙摇着双手说道：“罪过！罪过！宫主这种话可说不得，那样会折煞老婆子的。”
余巧怡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这个婆婆是叫定了。”
小雨和小云她们也上前凑趣，说道：“婆婆今天认了亲人，可要奖赏奖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才是。”
石婆婆笑着骂道：“你们这几个趁火打劫的小孩子，看我老婆子要奖赏你们每个人一巴掌！”
整个屋子笑成一团，洋溢着一股喜悦之气。
宫主等到大家笑够之后，她说道：“巧怡，你可知道你是怎么回到沉渊山的？”
余巧怡立即回到宫主的身边，跪在身前，叫道：“娘……”
石婆婆说道：“宫主，非要在此刻说吗？”
“迟早要说不是？”
她望着余巧怡，又望了石婆婆一眼，说道：
“石婆婆是怕我叙述往事，破坏了眼前的欢笑。其实，人都见面了，再苦的往事都已经成为过去，大家可以当做是故事来听，也就不会再有悲伤了。”
余巧怡低声说道：“娘，你决心要讲吗？”
宫主说道：“孩子，难道你不想早一些知道这一些往事吗？”
“娘，那你就说吧！”
“方才我说到哪里？”
“说到爷爷偕爹到玄天教总坛……”
宫主“啊”了一声说道：“那正是我到沉渊剑池扑个空的时刻。当时，我几乎是万念俱灰，我以为你爷爷和你爹故意避开我。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死在此处！”
余巧怡上前抱住宫主叫道：“娘，你说得太可怕了。”
宫主微笑地抚慎着筱芗的脸，爱怜无限地说道：“傻丫头，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见了面吗？”
石婆婆笑阿阿地说道：“你要是当年自尽在沉渊，哪里有今天的团圆呢？”
宫主说道：“当时我说是万念俱灰，是千真万确的，任何人走到那种地步，都会有以死解脱的念头。
当时，我之所以没有死那是因为肚里怀着你。我觉得自己死去，是自作自受，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这样的一死，连累了孩子，无论如何是不应该的。
于是，突然下了个决心，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觉得，不管你爷爷要不要我这个儿媳妇，你爹还认不认我这个妻子，孩子总是余家的后代，他们不能不认！”
“宫主，你这样的遭遇，为什么不跟老婆子讲？为什么不让老婆子晓得？”
“一方面当时我在沉渊山，与总坛相距千里，另一方面这种不幸的事，有一个人承当也就够了，何必再连累另一个人呢？”
“宫主，你这样真叫老婆子伤心！”
“后来我还不是跟你联系上了吗？”
“那……已经是时过境迁了啊！”
“当时我有顺虑，你火燥脾气，说不定你会放火烧了房子，动刀杀了里面的人，那都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下了决心之后，没有离开莫干山，我只是在莫干之闲的山麓下一个村媪的家旁边，自己搭建了一间草屋，一面修心养性，一面等待把孩子生下来。
那种要为人母的期盼与喜悦，代替了我的一切苦难。”
石婆婆叹道：“这就是母性的伟大，做子女的如果不孝顺父母，不！如果不孝顺母亲，就该天打雷劈！”
余巧怡脆在地上，仰起头来望着宫主说道：“娘，我定会好好地孝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