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江南往事(三)
“他……那个年轻人居然敢伸手拉你?他好大的胆子!”
“我随他一起走了,而且竭尽全力走得很快,一口气跑了二十里地,他才停下来向我道歉。”
“道歉?”
“他为自己的行为向我表示歉意,他说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他真怕我跟常子金打起来。在那种情形之下,谁打赢了都不好。他无法详细说明,只有拉着我跑了。”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是他的恩人,救了他的一双眼睛,正因为我救了他,他不愿意眼看着我陷入一场江湖恩怨之中,因此,他也就不顾一切地拉着我就跑。”
“啊!这倒是其情可原,后来呢?”
宫主微笑了!她的笑容表现出她最甜美的一面,使人可亲,使人更觉得可爱。可是,她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余巧怡这“后来”的问题。可是,余巧怡却追问道,“宫主,后来怎样了呢?”
石婆婆说道:“丫头,你这话问得不是很傻吗?”
“对,我是问得太傻了,在这样情形之下,双方又是如此的相处,自然宫主很快就成为谈得来的朋友,问道:
“宫主,你在叙述这段故事之时,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宫主当时真的一怔,立即问道:“是什么事。”
余巧怡说道:“这位幸运的年轻人,显然是这一段故事中最重要的角色,他叫做什么名字,宫主却一直没有说。”
宫主侧着头,微笑着没有回答,宫主有一个很美的侧影,从额头下来,勾出一个很温柔、很优美的轮廓。
这个轮廓突然间使余巧怡想起一个人,她仿佛是曾经看见过这个侧影,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
宫主顿了一会,终于说道:“巧怡,你说得很对,这位年轻人是这段故事中的重要人物,但是,目前我不想将他的姓名说出来,不要问我为什么,到了应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这样行吗?”
余巧怡点头说道:“宫主的决定当然是有原因的,哪有不行的道理?”
“经过这次相逢,我们很快地就成好朋友,双方经过了一年的相处……”
余巧怡问道:“一年的相处,这话怎么说?”
“这位年轻人原来是有一身医术,他奉父命行走江湖,行医救人,为自己积德。而我呢?则是游历江南,两个人可以说都是没有一定的目的地,大家随遇而安。花前月下,山隈水畔,双方的感情日增,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了。
为了表示诚意,那位年轻人跋山涉水,前往西南,深入玄天教总坛,向我爹爹提亲。”
余巧怡说道:“恭喜宫主!自古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位年轻人的诚意,自然能感动掌门教主,他一定答应这门亲事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位年轻人是很得老父的欢心,但是,婚姻是大事,我爹爹答应虽然没有问题,可也不能单靠这位年轻人自己找上门,就应允这门亲事。”
“他应该先向自己的父母禀告才是。”
“他的父亲是位名医,正在深山大泽采药,相约三年回去再见。要等他父亲回来,那要等到两年以后。他的母亲早已过世,在这种情形之下,我爹爹真了不起,他应允了我们的婚事。”
“啊!”余巧怡赞叹地惊呼。
“我爹爹说了两句令我终生不忘的话,他老人家说:‘你们的婚事我答应了,就在玄天教总坛完婚。我这么做,于礼未全,于情可行。’
玄天教总坛办这次婚礼,是一次空前的热闹,我们终于在父亲的祝福和众人的称羡之下,结成连理。这是我一生当中最辉煌的时刻,但是我也要说,这是我悲哀命运的开始。”
“我不懂宫主说这话的意思。神仙眷属,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巧怡,你还记得我说过玄天教有一位大护法…,”
余巧怡立即想起来了,宫主曾经郑重地说过,玄天教有一位大护法,他有一个出色的儿子,这个儿子对掌门教主的千金,早有占有的野心。
宫主叹口气说道:“人在幸福之中,往往忽略了周围的敌人,我应该想到他儿子,我没有想到,是我的疏忽。事实上,大护法本人对玄天教掌门教主的宝座有野心,而他的儿子对我有野心……”
余巧怡担心地说道:“有野心的人,特别是对权力与爱情有野心的人,是十分危险的。”
宫主说道:“要是搁在目前,我会慎重考虑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我会在事前做好一切防范。当时不同,我是教主的女儿,在玄天教,还有谁敢找我的麻烦?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是大错。
正在我们新婚燕尔的时候,玄天教总坛来了一位老人,指名要那位年轻人,也正是我的新婚丈夫出去见面。原来这位老人就是他的父亲。”
余巧怡立即说道:“他不是采药去了吗?还有两年的约期,怎么突然在这时候出现呢?”
宫主苦笑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是那位大护法捣的鬼?”
“本来他的父亲来,也没有什么,至多是不告而娶,但是,还有女方的长亲出面,不是私自婚配,即令于礼不合,正如我爹爹说的,于情可行。
这不是一件滔天大罪,可是情况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又能复杂到何种程度?”
“那位老人家坚持不进玄天教总坛一步,并且坚持要那位年轻人立即跟他回去。他说,他绝不会承认这桩婚姻,他说,这种婚姻辱没了他的家门。”
“唉!这位老人家怎么说这样的话?那位年轻人应该说明,应该辩白,应该把你介绍给他父亲,误会总是可以化解的。”
“那位年轻人是我的丈夫,他当然是深深了解我,深深爱我的,他当然会向自己父亲说明。他跪在地上,我也跪在地上求他老人家恕罪,原谅我们在礼法上的错误,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那位老人家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这位老人家为什么如此不通人情呢?”
石婆婆突然冒出一句话:“你才知道啊!”
宫主接着说道:“当我们跪在地上哀求的时候,最尴尬的是我的爹爹,他老人家默默地站在总坛的香堂堂口,望着那位比他年纪还要小一些的老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余巧怡点点头说道:“老爷子很苦。”
“再苦他也要撑下去,谁让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女儿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宫主说到这里,眼晴望着石筱芗,泪水不禁簌簌下落,沾湿衣襟。
又接着说道:“爹爹终于走出堂口,向大门外固执的老人深深地一揖,他诚恳地说:‘亲家翁,千错万错,总是自己的孩子,再说,他们只是礼法上差了一点,其实,要说错老朽也要负一半责任,因为他们毕竟获得了我的同意……’
我爹爹的话还没有说完……”
余巧怡抢着说道:“那固执的老人终于同意了是不是?因为老爷子出面,而且又说得如此入情入理。”
宫主黯然说道:“结果正好相反。”
余巧怡急道:“怎么会呢?要讲道理啊!”
石婆婆这时候接过来说道:“要是讲道理那就好了,哪里还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呢!就是那个倔老头子根本不讲道理。”
宫主说道:“他……他说玄天教是个烂污邪教,男女混杂,玄天教掌门的女儿怎么能配得上他的儿子,玷辱了他的门楣。”
最后他走了,留下两句话:“是他的儿子,立即回去,听候处罚,否则,他就永远不再承认有这样的儿子。”
余巧怡真想说一声“岂有此理”但是她实在说不出口,虽然如此,她对这件事情的变化,还是感到十分的不平。
她轻轻地说道:“那年轻人是如何决定的?”
宫主拭着泪水说道:“他的确很苦,他是父亲的独生子,父命难违……”
她有些说不下去。
余巧怡心里充满了对宫主的同情。她按着桌上的酒杯,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的词句来安慰宫主。她也流下了眼泪。
当她拿出绢巾拭自己眼泪的时候,宫主说道:“巧怡,你的心肠好,我很高兴。其实,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一切恩怨,到头成空,伤感也罢,哀怨也罢,都成了一场梦!”
石婆婆说道:“不是过去的梦,因为,你还在,还有……”
宫主接口说道:“巧怡,如果是你,当时你应该怎样处理这种情况?”
余巧怡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是真的不知道。一方面是父亲的严命不能违抗,另一方面,宫主当时可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她为什么要吞下这个苦果?
她忍不住说道:“不知道那位……是怎样处置的?”
“还有一件事情他不知道的,我告诉了他,我已经怀孕了。”
余巧怡急忙说道:“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那位固执的老人?也许由于这个小生命的出现,可以消弭这场可怕的误会。”
“我说出这件事,那年轻人就向他爹爹恳求,看在下一代的份上,原谅我们夫妻。可是,老人在说完‘玷辱’二字之后,就充耳不闻地走了。”
余巧怡说道:“后来呢?后来呢?”
宫主幽幽地说道:“后来他回去了,回到了沉渊剑池……”
余巧怡闻言大惊而起,问道:“你说沉渊剑池?你说的是……”
“那固执的老人就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神医余有丁,他的唯一的儿子,也是我的丈夫,我只知道他叫余成珏……”
余巧怡大惊,意外的惊惶使她言词失措道:“不,不!这不是真的!”
宫主连忙说道:“如此说来,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了?唉!”
余巧怡慌乱地说道,“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爷爷……”
石婆婆说道:“你爷爷怎么样?你爷爷人好,不会做出这种缺德的事情来,是不是?”
“婆婆,不可以责备她,她是无辜的,她能了解的大少太少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爷爷是位明理的人,他的心肠仁慈,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望着宫主,慢慢地说道:“我是自幼随爷爷在沉渊剑池的亭屋长大的,我对爷爷了解得很深,他老人家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真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并不是说宫主说的是假话,我只是说……唉呀!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宫主安慰着她说道:“不要急,你还要继续听下去吗?如果你不愿再听,那就算了。”
余巧怡连忙说道:“宫主,我要听下去,我真的要继续听下去!”
石婆婆在一旁接着说道:“你是应该听下去的,如果你不听下去,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应该听下去了。
傻丫头,你不但要听,而且要用心仔细地听下去,否则,你将遗憾终身的。”
宫主缓缓地说道:“余成珏回去了,留给我的是无限的悲伤,没有比这更叫人伤心的了。我曾经深深地恨着他……”
余巧怡怯怯地说道,“啊!不,宫主,那在当时来说,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你说的不错,实际上也不能怪他,他当时可能比我还要可怜,他夹在严父和娇妻之间,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有回到父亲的身边。
而且,他还向我保证,他回去要说服父亲,要改变父亲对玄天教的看法,他要把我光明正大地接回到沉渊剑池的家。
人处在那种情形之下,能够如此冷静地分析问题的,能有几人?巧怡,我不是圣人,我有一个平常人的喜怒哀乐,我当时没有办法不恨他,而且,事实上他回家以后……”
余巧怡急着说道:“宫主,他回家以后如何?说服了我爷爷吗?”
宫主苦笑道:“当时我虽然恨他,但是,总还对他存着希望,希望他回去能很快地带来好消息,但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音讯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