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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江南往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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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主微笑地又叹了口气,说道:“二十年后我能听到你这句话,也就够了,”

    余巧怡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娘,沉渊山一带几十里人家,我爷爷都非常熟悉,你住在附近山麓,我爷爷会不知道?”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住下不久,他老人家回到沉渊山,是一个人,孤单的一个人,没有看到你爹,他很快地就知道我住在这里。”

    石婆婆说道:“他……他有没有赶你走?”

    宫主摇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他老人家不是那种人。事实上,他老人家非但没有赶我走,反而派人暗暗注意我的行为举止,为什么要注意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平平静静地过着我的日子。”

    余巧怡忽然怯怯地问道;“娘,爷爷没有来看过你吗?”

    宫主摇摇头说道:“没有。当然,我也没有到过亭屋,但是,日子长了,他老人家是不是了解我?我不知道。但是,因为亭屋常常有人来找我,反而让我知道了很多那里的事。

    我终于知道,你爹是被你爷爷赶跑的,下落不明,我也知道了他们父子前往玄天教总坛所遭遇的事,因此我对你爷爷他老人家的恨意稍有改变。”

    石婆婆叫道:“改变?宫主,你真是说笑:把你整得这般模样,还不够吗?要不是他固执,何至于此?这一切都是由于他

    莫名其妙的想法作祟,把你害到这般田地!”

    宫主叹口气说道:“也怨不得他老人家啊!他是上了别人的当,受了别人的骗,他自己也不好受,唯一的儿子走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那种岁月,何尝不是痛苦万分?”

    石婆婆叹了口气说道:“宫主,你的心肠真好,自己受了苦难,还能原谅别人,可是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谁说的?老天有眼,我和分离了二十年的孩子重新聚首,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令人感到老天待我不薄?”

    她又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人与人怕的就是误会,如果能够彼此了解,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

    当我了解到余老爷子是受了别人的蛊惑,造成了对我的误解,我就消除了怨气,尤其到了后来我了解到他的生活情形,我发觉他同样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我有什么理由要来怨恨他呢?”

    余巧怡说道:“娘,照这样说,彼此都已经了解真相,误会冰释了,你应该……我是说爷爷应该迎接你到亭屋去住才对。”

    宫主却断然地说道,“不!我不会去,你爷爷当然也没有请我去住,请我也不会去的,我已经有了另一个打算。”

    余巧怡哀怨地说道:“娘,如果当时你能再忍一口气,迁到亭屋居住,那该会减少了多少不幸!”

    宫主摇摇头说道:“由于了解而稍释怨恨,我已经忍了太多的气了,我还能忍多久?孩子,娘曾经告诉你,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有普通人的喜怒衰乐。

    沉渊山麓的十月怀胎,是我平生最苦的日子,我一直还有一个希望,总以为你爹爹会回来,只要他一回到沉渊山,想必情形都会改善,可是,这个希望落空。

    十月,生下了一个女娃娃,一种做母亲的喜悦取代了以往的一切痛苦,这时候,突然有一件意外事情发生了。”

    余巧怡紧紧抱住宫主,她真怕有什么不幸的事情来临,她只是在轻轻地呼唤着:“娘……”

    宫主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满月那天,你爷爷突然派人来看我,对我说,老爷子要来看我。”

    余巧怡欢叫道:“娘,爷爷来看我们,那是一件好事,想必是请娘到沉渊亭屋去住。”

    宫主说道:“你爷爷来看的不是‘我们&39;,是来看你。”

    余巧怡一怔,说道:“是来看我?我才一个月啊!”

    宫主说道:“虽然你才一个月,可是对你爷爷来说,你可是余家唯一的一条根,在他的眼里,是有份量、有地位的。”

    石婆婆冷笑说道:“在你爷爷的眼里,玄天教是个污秽不堪的地方,小姐生下来的孩子,以他那顽固的脾气,怎么会承认是余家的后代呢?”

    余巧怡叫道:“婆婆!”

    她实在不愿意听到石婆婆批评她爷爷,可是,她也晓得,石婆婆的愤慨也是有事实根据的。

    宫主很能了解女儿的心情,拍拍她的手说道:“婆婆说的倒也是事实,但是,你爷爷前来我住的茅屋,心意倒是真诚的。”

    石婆婆冷冷地加了一句:“那倒是叫人意外的事。”

    宫主说道:“并不意外,其中还有一段插曲,我没有说明白,那就是这件悲惨事件的制造者,玄天教的大护法和他的儿子,曾经在我住在沉渊山不久,来找过我一次。他们要接我回玄天教总坛,并且说出这一切都是他们设计好的圈套。

    现在他们父子不在意我已经怀孕,愿意收我做他们的媳妇……”

    石婆婆“呸”了一声说道,“该死的东西!难怪得不到好下场!”

    “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听他们的,不但要杀死我,而且回去要废掉我爹的教主地位、名号……”

    余巧怡急道:“娘,他们这种狠毒的人,没有做不出来的事。娘,你当时又有了身孕,那该怎么办?”

    “他们被我痛骂一顿之后,果然用最狠的手段对付我,他们用的是法术,因为在武功方面,他们下不了苦功,比不过我。”

    “那会是什么后果呢?”

    “后果是他们的法术失灵,我将他们父子打成重伤,逃回了西南。”

    “真好,大快人心,我好高兴!”

    “这件事让你爷爷知道了!他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原来这一切都是被人有计划地陷害的。”

    石婆婆说道:“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位顾固的老头子就应该来看你,为什么等到半年以后?”

    宫主苦笑说道:“石婆婆,你真的糊涂,他儿子不在家,他怎么能接我到亭屋去住呢?半年之中,送米、送盐、送补品,我都没有接受,半年之中,他对我这个不承认的儿媳妇,有了更深的了解,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玄天教的淫妇,艰难的苦日子,我过得安静而坚强。”

    石婆婆说道:“所以孩子满月他就来接你到亭屋去,他没有认错吗?”

    石婆婆这话刚一出口,宫主就苦笑说道:“他毕竟是我的公公长辈啊!哪有长辈向晚辈认错的道理。他老人家能亲自来了,并且欢迎我到亭屋去居住,这已经是难得了啊!”

    石婆婆鸣了一声说道:“受了这么久的苦难,我才不会这么容易消气呢!”

    “婆婆你没有听到我娘说,她已经不生我爷爷的气了吗?”

    “我是没有什么怨气的,可是后来听到是他逼走了你爹,他既然连儿子都不要,要我这个儿媳妇做什么?”

    “娘,爷爷已经后悔了啊!你何必再说这样伤他心的话呢?”

    宫主抚着余巧怡的头说道:“孩子,很多错误都是一时想不开造成的,我说过,我是个普通的人。”

    余巧怡急不可待的说道:“娘,后来呢?”

    宫主叹了口气说道:“后来你爷爷哀求我……”

    石婆婆叫道:“这个老顽固,他也有哀求人的时候……”

    余巧怡想到爷爷倔强一辈子,又联想到当时他哀求的情形,不禁流下泪来。

    宫主说道:“他哀求我,如果我执意不到剑池亭屋去住,他不能也不便勉强,但是我必须将孩子交给他。”

    石婆婆叫道:“岂有此理!”

    余巧怡拭着眼泪问道:“后来呢?”

    宫主说道:“婆婆,你忘了我说的,余老爷子是哀求我,是真的哀求我。他说:‘余家没有了后代香烟,看在我白首苍苍的份上,请你抱着孩子到亭屋去。’我告诉他,我这辈子是不会去住!”

    余巧怡叫道:“娘……”

    宫主苦笑说道:“孩子,当时我也是一时的气话啊!我不是说过吗?自古以来,人都是一样,往往因一时的想不开,落得遗憾终身,这种事比比皆是。”

    余巧怡流下了眼泪说道:“娘,你没有把我交给爷爷?或是……”

    石婆婆抢着说道:“或者是那个老顽固,夺走了娃娃?”

    宫主摇摇头黯然地说道,“你们两个人都说错了,都说错了。孩子,娘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余巧怡说道:“娘,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常言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绝没有娘对不起儿女的,天下只有不孝顺父母的儿女,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娘,你这样说,不是让女儿担当不起吗?”

    宫主紧紧握住余巧怡的手,流泪说道:“当时我说今生今世绝不去亭屋,你爷爷顿时老了一大截,他弯着腰,垂着头,低声说着,是他对不起我,他没有资格向我提出任何请求。”

    余巧怡没有说出口,但是在她的心里,深深为爷爷叫着“可怜”,她真想叫出来:“可怜的爷爷!”

    宫主说道:“孩子,你爷爷当时的情形使我心里难过,老人家要强了一辈子,可怜到头来,落得如此孤苦伶仃。”

    余巧怡叫道:“娘,你同情了?你后来去了?是吗?”

    宫主摇头说道:“不!我刚刚发的誓言,不能就这样自食前言。”

    余巧怡急道:“可是……”

    “不错,我当时的确有内疚之意,也有后悔之心,但是那只是心里的后悔与内疚。”

    余巧怡忍不住又插口追问道:“后来呢?娘,你到底是如何处理这种场面的?”

    “后来你爷爷鼓起最大的勇气,对我说了两句话。至今我还记得,他说,千错万错是他的错,他不敢勉强我去亭屋,但是请求我把孩子给他带回去,以慰他风烛残年。”

    余巧怡和石婆婆都忍不住地“啊”了一声。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默了许久。

    宫主摇摇头说道:“我当时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驱使,居然把你交给了你爷爷。老爷子简直不能相信,双手颤抖,接过孩子,张大着嘴,半天才说出一声‘谢谢’,那一声‘谢谢,使我立即后悔。

    我立即想到,他是一位最慈祥、最伟大的爷爷,而我呢?却是一位最能忍心、最不称职的母亲!”

    她霍然蓦地转身,对余巧怡说道:“孩子,我对不起你!你会怪我吗?”

    余巧怡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宫主,叫道:“娘,娘。”

    宫主也紧紧搂住巧怡说道:“孩子,说什么娘也不应该离开你,让你整整过了二十年无娘孩子的可怜生活。

    我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狠心!巧怡,你怪我吗?”

    “娘,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

    宫主捧起余巧怡的脸,凄然地说道:“孩子,我的乖女儿,你真的不恨为娘吗?”

    余巧怡摇着头,认真地说道:“娘,天下哪有女儿恨娘的道理。孩儿跟爷爷习武也习文,读了不少诗书,亲情伦理,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娘,请你不要再这么责怪自己好吗?”

    宫主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爷爷果然是位了不起的人,他给你的教养是成功的,如此说来,娘是真的越发要惭愧了!”

    石婆婆在一旁呆呆地流了半天眼泪。这时候才忍不住说道:

    “小姐,也别尽在责怪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也不能完全怪你。老爷子有错在先,才造成后来的结果。小姐,你说过,我们都是普通人,难免有普通人的情绪。”

    余巧怡一听,石婆婆改口称爷爷为“老爷子”,心里禁不住高兴,她说道:

    “婆婆说的真好!娘,这种事换了我,当时也许比你做得更槽。”

    “巧怡,你的心肠很好,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她又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孩子,从那一刻开始,娘也受了不少款煎和痛苦,那也是一种非人的惩罚!当你爷爷千恩万谢抱着你离去的时候,他老人家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亭屋的大门,永远是开的,欢迎我随时回去。

    他老人家特别加重语气说出‘回去’这两个字。他还说:他感谢我对他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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