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老
陈尚堂大赞道:“佩服，佩服！这么说来，你这坛酒跟这锅肉，也是为我准备的了？”
仇叔定笑呵呵地说道:
“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碰巧你今天口服好，有人送来一块野猪肉，再炖上山里特有的野菌，也算是一锅好菜，这坛酒是我自己特意开封的百花酿。”
陈尚堂问道:“谁送来的？”
仇叔定笑呵呵顾左右而言他，连声叫道：“肉端上来，桌子劳驾推到塌前，不要辜负别人的美意。”
陈尚堂果真将那一锅肉端上桌子，并且将桌子推到床前，摆开两只碗，倒上酒，一时间酒肉香气四溢，引人垂涎。
陈尚堂连声夸赞，直说自己今日口福好，他将筷子交给仇叔定，自己的筷子先伸进锅里，夹住一块肉，正要往嘴里送，就听到外面有人笑着说道：
“主客还没有到，怎么就掀锅了？”
陈尚堂听着声音，大喜道：“原来是老谭来了，怪不得仇老三不愿意说，少不得今天还有一顿鲜鱼汤喝。”
他刚一回头，只听见“唰”地一声，眼前一闪，他再扭回头一看，夹在筷子上的那块肉不见了。
那人开门而入，只见白发缠髻，满脸皱纹，面带笑容，穿着一件没领子的上衣，拦腰系着一根白色腰带，下身卷着半截裤，赤着一双脚，
腰带上挂着一个鱼篓子，手里握着一根黑色光亮的钓鱼竿。
他的嘴里动着，连声说道：“果然好香的肉啊！”
陈尚堂呵呵地笑道：“我要到嘴边的肉，被你钓走了，你说怎么办？”
这位老渔翁打扮的人笑嘻嘻地说道：“云中蓑翁就是靠钓东西吃，我若是不钓，能在你陈八爷手里抢到东西吃吗？”
他坐下来，将钓竿收缩在一起，插在腰带上，端起酒来就喝，砸吧着嘴说道：“我们仇三爷就是这么不够朋友，这种百花酿就从来不给我老渔翁喝，今天我这是沾着陈八爷的光。”
他砸着嘴赞美道：“说实话，这种美酒不能大碗大碗地喝，要小口小口地品，我只干这一碗，下不为例。”
他一进门就这样不停地吃喝，不停地说话，把仇叔定和陈尚堂引得哈哈大笑。
仇叔定说道：“这些年来，我住在这里，多亏了老谭时不时来跟我讲江湖上的事，解解我的寂寞。”
陈尚堂点点头说道：“唉，我懂你的心情，人老了最怕寂寞，尤其是当年在江湖上曾经热闹过一阵的人，我喜欢到衡山去，就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同样寂寞的人。”
云中蓑翁嚷道：“刚才还乐乐呵呵的，这阵子怎么还唉声叹气上了？怪不得人家都叫我们老头子。
喝酒，今天不提不高兴的。”
陈尚堂立即笑道：“对咯！今天只谈吃喝。”
这三位不同身份，不同性格，平素极少相聚的江湖上的老人，真的绝口不谈身外事，只是喝酒吃肉，使这间小屋里充满了豪爽之气与温馨的友谊。
前堂道人送来一盆鲜鱼汤，各人喝了一碗后，仇叔定说道：“陈八爷今天来，自然是为了那条人间罕见的烛鲟。”
陈尚堂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有这个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
云中蓑翁眯着老眼说道：“哦？陈八爷守那条烛鲟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如今被人弄走了，还不是主要原因，那你来找神眼通仇三爷，又是为了什么？”
陈尚堂还没有说话，仇叔定老爷子接着问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而且对烛鲟又懂得这么多？除了你老谭，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云中蓑翁连忙摇手说道：“三爷，你这句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惹不起陈八爷那柄剑。”
仇叔定连忙说道：“当然不会是你，老实说，就算让你一杆将那烛鲟钓出来，你也不晓得该如何处理，那你说还会是谁呢？”
陈尚堂说道：“秦妃宜。”
仇叔定和云中蓑翁同时一惊，然后又是一阵默然。
云中蓑翁收起了笑容，说道：“陈老八你不地道，揭开了我们三爷伤心的回忆。”
陈尚堂连忙说道：“仇三爷，真是对你不住。”
仇叔定摇摇头，微笑说道：“咱们的交情可没那么弱不禁风，不用说什么对不起。”他掀起衣衫，原来仇老爷子的双腿，双膝以下都断掉了。
他从塌里摸出一双穿着灰色长袜的木腿，熟练地套上，下得塌来，发出“哒，哒”的声音在屋里来回走着，竟与常人无异。
仇叔定微笑说道：“只因为我仇叔定说了关于红叶谷的消息，秦妃宜就斩断了我的一双腿。”
陈尚堂心里一阵苦痛，连忙说道：“老爷子，真是抱歉，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仇叔定摆手说道：“不要紧，你不要在意，我的意思是让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云中蓑翁在一旁接着说道：“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想的是什么。”
仇叔定笑笑没有直接说话，只是说道：“当时秦妃宜说，我神眼通就该被挖掉双眼，让我再也用不得这个名号，后来她还是表示了她的仁慈，只削断了我的一双腿，你们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云中蓑翁和陈尚堂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仇叔定说道：“如果我有一身绝顶的武艺，就不会任人宰割到这种地步。
于是我开始练习走路，我要做到与正常人一样的灵活，甚至超过常人！我吃了很多苦，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最后我终于成功了。”
云中蓑翁说道：“这个我知道，我不但知道你行，而且知道你比我行！”
陈尚堂看着仇叔定的那双腿，他真的难以想象，如何才能练到那种绝顶的轻功。
仇叔定接着说道：“接下来我开始重新练剑，我过去的基础，加上后来的专心苦练，在苦练中领悟剑术的奥妙，才有了神速的进步。
当然我是不能和你这位排名第二的陈八爷相比，但是一般人还真入不了我的法眼。”
陈尚堂说道：“别开我的玩笑咯！”
仇叔定说道：“这样一二十年的岁月，我这样的拼命吃苦，为的是什么？是为了报仇雪恨吗？那未免也太不值得。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这样的代价太大！如果我报不了仇，再一次受辱，可能就不是我的双腿了，那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了吗？”
陈尚堂也不知道仇叔定说了这么多用心何在，他就没有插话。
云中蓑翁笑呵呵地说道：“于是我们仇三爷就开始忍受寂寞？就这样喝喝老酒，吃吃肉，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对吗？”
仇叔定说道：“老谭，你是笑我老了？不再有争雄竞力的豪气了？”
陈尚堂忽然说道：“仇老爷子，你的意思我懂了，当我提到秦妃宜三个字的时候，你用这一大段的话，就是想告诉我，不要招惹她，对吗？”
仇叔定微笑说道：“八爷这是生气了？”
陈八爷微笑说道：“我们都不是十几二十的年纪了，是不会为了朋友的忠告而生气的。”
仇叔定呵呵笑道：“我只是想说，一条烛鲟确实珍贵，而且的确气人，但是绝不值得为这件事拼上性命。”
陈尚堂提高了声音说道：“如果我不是为了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