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轻吻
实验中学的铁栅栏拦住了他们，像一只巨蟒盘踞在校门口，将他们与过去隔离，祁泽峰无比清晰地知晓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被留在巨蟒的另一端。七年，足以全身的细胞更新迭代，成为一个崭新的人，他也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顽皮与意气，恐怕曾经的自己见到此刻的他也要惊愕地不敢相认。
林柚看着与记忆中差别不大的校园，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她都记不太清了，总觉得记忆上埋了厚重的灰，回忆起来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他们站在门口安静地眺望校内，像是在不约而同地进行一场默哀，送别曾经的自己。
“走吧。”
祁泽峰最终牵着林柚离开了。
他们相视一笑，那些曾经的时光，在一场冬日的细雨下，因故地重游而闪闪发光。
祁泽峰忽然有一刻的释怀——
对于过去未能亲口说出的心意，那些笨拙的表达爱意的方式，那些错过的时光，他都释怀了。
过往皆虚幻，惟此刻珍重。
雨停了，就连乌云都消散了，余下的几片慢悠悠飘向远方的天边，彻底释放了太阳。
阳光投射在地面上，午后时光总是惬意又慵懒的，街上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二人且走且逛，最终在林柚家楼下驻足。
“我先上去咯。”林柚紧盯着祁泽峰，企图从中看出一丝挽留。
祁哥的眼眸仍是淡淡的笑意，充满平静。
“上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周围人来人往，林柚也不敢在楼下站太久，生怕母亲或父亲突然从哪里窜出来将他们抓包。
终于，林柚鼓起勇气。
她再次上前将祁泽峰抱住，纤细的双臂环绕着他清瘦的腰。
祁泽峰也被林柚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怔，像是料不到她会给他一个离别的拥抱。
他笑着伸出手揉揉林柚的头。手指穿过发梢的摩擦力仿佛有魔力，让他欲罢不能。他将林柚的头揉得乱七八糟，带着一丝调皮和刻意。
林柚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从他的怀中脱离。
她抬头看向他，撅起了嘴，眼神中满是不舍。
“明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她可怜兮兮地说。
祁泽峰有些无奈：“我得过段时间才会去a市。”
“那我们就没办法见面了。”
没在一起之前，好像很久不见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在一起之后，食之知味，体验过拥抱、牵手的滋味，她恨不得变成八爪鱼每天黏在他身边，在这种情况下，分别就显得格外难挨了。
“明天几点的动车？我送你去车站。”祁泽峰提议。
只是林柚一听，眉毛便扭在了一起。
“我之前和芊芊约好了，要和她一起坐车回去。”
“谁？”祁泽峰蹙眉不解。
林柚瞪大了眼睛：“就是于芊芊呀，你高二高三的同班同学。”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记得自己的同学是谁，她一个外班的记得都比他们本人清楚。
“我和她都在a市工作，现在还一起合租，所以早就约好了回a市的时候一起搭同一时间的班车去车站。”
祁泽峰凝神思索了会儿，眼眸黯淡了下来，失落地应了声“哦”。
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狗勾。
林柚不忍心拒绝。
“不管她啦！我直接和她说在高铁站见好了。”林柚上前挽住祁泽峰，“你送我去车站吧！”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见色忘友吧。
祁泽峰眼眸中的光复燃，他看向林柚，笑着应了声“好”。
第二天，林柚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匆匆忙忙跑出门。
“柚柚呀，要不要爸爸把你送到公交车站呀？”林爸爸穿着棉袄睡衣站在家门口，“你那么大个行李箱很重的！”
林柚瞥了眼自己的行李箱——高度刚刚没过自己的膝盖，里面塞的都是母亲准备的吃食，她单手就能拎起来。
夸张了啊。
“不用不用！”林柚挥手拒绝，“我自己可以的！”
正巧电梯到了，林柚一个箭步拽着行李跑进电梯。“老林再见！”
电梯门关上，隔绝了唠叨声。
林柚松了口气。
楼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就立在铁门外。
他正背对着铁门，头凝然不动地低着，目光投掷在地面，像一尊屹立不倒的石像，一尊对她来说散发着致命魅力的石像。
林柚轻轻在后面拍了他的左肩，旋即蹦到他面前：“嘿！”
石像渐渐晃动，仿佛石肤在刹那间龟裂，展现出内里鲜活的灵肉。
“你来了。”祁泽峰朝她笑道，左手很自然地拉过一旁的小行李箱，伸出右手牵住了眼前的人。“走吧，我定的车已经到了。”
林柚有些意外。原来祁哥连车都已经叫好了。
好像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这种感觉真好。
她像是一只散漫自由的风筝，过去的她飘荡在空中，狂风暴雨可以随意支配她，如今，有人伸出手牵住了她的线，让她不再随风逐流。
高铁站在市郊，从林柚家到高铁站，即使是坐出租车，也需要四十几分钟的车程。
车程漫漫，上车之后，好像空气也被静存，无言的沉默弥漫在车间。
这是一个很亲密的环境，他们紧挨着彼此坐在车后座，双手十指紧扣放在两人中间，只要偶尔看对方一眼，好像就能知道对方的情绪。
这也是一个并不亲密的环境，纵使司机沉默如空气一般在前排静默开车，可他们仍无法忽略第三人的存在，想说些什么，却都碍于这第三人。
于是，无言成为了双方的默契。
祁泽峰感到内心的小雀跃，嘴角的笑浅浅淡淡，却从没下来过。他眺目车窗外，街景飞快地朝后退去，手心的温热告诉他什么是真实。
忽然，一只温凉的手将一个物什放入了他的耳蜗。
他扭头看向林柚，表情一时有些愕然。
林柚向他挥了挥手机，笑容甜蜜蜜。
旋即，舒缓雀跃的旋律响起，传入他的耳中。
车窗半开，凉风从窗外涌入，在他耳后肆虐，刮花了时光。
祁泽峰有一种直觉，或许此时此景，会永远镌刻在他的脑海中，即使过了十年二十年，他都会对此记忆清晰。
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大浪淘沙，很多记忆会随着时光消逝在长河中，然而总有些片段留下，那些留下的片段并不见得多么轰轰烈烈，可能平淡如水，却回味甘甜，任凭时光荏苒也无法抹去。
四十分钟，都在这辆沉默的出租车中度过了。
四十分钟，等于两千四百秒，在学生时期，是漫长难挨的一堂课，然而在当下，林柚却开始嫌短暂了。
祁泽峰将林柚的小行李从后备箱搬下来放在地上，林柚却磨蹭着不拉到身边。
“再等等吧。”林柚说。她刚刚和芊芊发过消息，芊芊说她已经过安检进去了。不过距离发车还有半个多小时，林柚想她还可以在车站外磨蹭一会儿。
“好。”祁泽峰很迁就。他也很不舍。
两人又抱在了一起，紧紧地，像只蚌的上下壳，仿佛一分开蚌壳就会有沙子被卷入一般。
时光好像静止了。就连周遭的风都被凝固了一般，惟寒气丝丝，入侵他们的身躯。
冬日的户外，南方的空气，总是湿冷难耐的。
只是祁泽峰一直在偷偷看时间，他很担心因为自己林柚会误车。
几分钟后，祁泽峰松开双臂，温柔地看向林柚。“该进去了。”
林柚乖乖从祁泽峰的手中拉过自己的行李箱。
“那我走啦。”她试探性地看向他。
祁泽峰微笑着，眼尾浅淡的鱼尾纹都浮现出来了。
林柚拖着行李箱，一步一回头，祁泽峰始终停在原地，眼眸含笑安静地看着她。
在走出三步时，林柚终于忍不住了。
她甩下手中的行李箱，快步跑回祁泽峰面前。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她便踮起脚突然朝他面庞骤然靠近。
温热软糯的触感一触即离。
在那张红唇急促地闪过时，他的唇角还感受到了一丝刮痛感。
在那温软感疾速撤去之后，唯有那残存的刮痛感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的瞳孔颤栗，唇瓣微张，心跳紊乱，不知所措。
“再见。”林柚盯着他的眼睛，仓皇丢下一句道别，旋即转身跑开。
她捂着自己的心脏，拉着行李箱逃得飞快，簌溜一下跑进了站。
亲吻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肾上腺素会飙升，脑袋会晕眩，心跳会扑通乱跳。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可她就是做了。她想这么做。
只是……
林柚摸了摸自己的唇——唇角有一处因为干燥脱皮了。
真糟糕！
刚刚这块死皮好像还蹭到祁哥了。
好像有点败兴致……
林柚懊恼极了，这可是她的初吻！都被一小块死皮给毁了……
等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涂唇膏！该死的唇炎！
车站外，祁泽峰还呆愣在原地。
他嘴角微抽，最终再也忍不住，轻笑出来。唇角上扬的弧度那般明显，恐怕十头麋鹿也拉不下来。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触及自己的唇，企图回味起那一瞬间的触感。
他悄然探出舌尖，将唇内侧舔了一圈，又速速缩回，像是要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