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以后好好过日子
两个下午还坦诚相见的人，此时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谁也不好意思转头去看对方。
“建国哥——”
“如果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
“你先说。”
“你先——那，那我先说。”麦芽这次慢了一步，就先说她的。
她把手上今天刚拿到的一沓钱递到两人中间，“这钱，你把它拿给爸妈吧。我知道家里有一些饥荒，既然有钱了，就先给村里人还上。”
麦立家的抚恤金总共三千，今天拿到的这一千块钱，就算是她自己的，她嫁进苏家，以后就是苏家的一份子了。
苏家有困难，她不拿出来，说不过去。
她就用这个钱，先拿出个愿意融进这个家的态度。
至于她手里另外的两千块钱，她准备留给麦梓。
苏建国惊讶的不行，但他最关心的不是钱的事，而是……
他问，“你，你真的愿意跟我吗？你要是，要是不想，我……”
麦芽蹭的站起来，也顾不上害羞了，又气又急道，“建国哥，你什么意思？你，你，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我们都已经，已经……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苏建国也赶紧跟着站起来，着急地上前两步，“不是不是，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麦芽声音已经冷下来，眼角似有泪光。
看见她哭，苏建国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全消失了，迟疑退缩也立即不见了，他提气上前，伸手一把将人收进胸口，抱得紧紧的。
麦芽想挣，都挣不脱。
他认真许诺，“我知道我是个瘸子，实际上配不上你……但是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我以后拼命干活，让你过好日子，还有你妹妹，我帮你一起照顾她。麦芽，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行吗？”
苏建国本来应该说，我配不上你，你的条件，可以找个更好的。
但，到底没舍得说出口。
他本来也想说，我心里有你，一直有你。
也没能说出口。
最后只有似许诺似祈求的一句，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行吗？
“行。”麦芽笑了。
在目睹过奶奶嫁错人的惨剧后，麦芽哪会真的随随便便把自己嫁了。
她一直知道这个人对她有意思，从前一有机会就往她跟前凑，帮她这帮她那的，是腿瘸之后才少露面了。
这次大晚上狭路相逢，他在自卑逃走和帮她之间，选择了帮她，说明在他心里，依然把她看得很重，这一点就足够了。
得到肯定回答的苏建国，生命在这一刻又重新鲜活，心头空缺被填的满满的……
瘸了腿，他等于死了一回，从前的意气风发随风而逝。
如今，却是他的新生。
厨房里，朱玉珍把家里最后一把小米加水下了锅，准备煮成稠稠的小米粥。
又开始揉黑面窝窝头，一边揉，一边眼角时不时瞥向厨房角落里，放鸡蛋的篮子。
那里面的，都是‘任务鸡蛋’。
平时除非苏建民身体见弱，珍之重之地拿出一个给他补身体，轻易是不会动的。
可是今天毕竟是大儿子结婚。
酒席都没办，晚上这顿，要不，给麦芽姐妹俩一人煮个鸡蛋？
任务猪，任务鸡，任务鸡蛋……是这时候的农户难得能进账的副业。是可以正大光明拿去换钱换票的东西。
苏家三个劳动力，每年能分的粮食和钱，若是养活正常的四口人，那也尽够了。
可谁让他家有个断不了药和营养品的苏建民呢。
所以他们家平时养任务猪，养任务鸡，攒任务鸡蛋是一点不马虎，可以说是当上工一样重视的。
不过今天，不止一个人盯上了那一篮子‘任务鸡蛋’。
烧火的苏德良状似无意地说了句，“给两个丫头煮两个鸡蛋吧。”
他说完，并不敢去看朱玉珍的脸色。
主要是从前，从没有过这个先例。
他不知道自己媳妇能不能同意。
朱玉珍没让他忐忑太久，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行。”
就把她盯好久的两个形状最好看的蛋拿去煮了。
苏德良松了口气。
这样就是一顿像样的结婚饭了。
今天的夜饭，苏家堂屋破天荒地点上了煤油灯。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家子围坐在堂屋的饭桌前，吃了一顿格外丰盛的夜饭。
苏家人吃窝窝头就咸菜，喝小米粥的稀汤，麦芽麦子则一人一碗稠粥，一个水煮蛋。
麦梓本来以为自己不饿，也不会对这个年代的清汤寡水的东西感兴趣，没想到看见金黄的小米粥和鸡蛋，就立马不行了，两眼放狼光。
也许是她这副身体平时饿习惯了，身体知道再怎么叫唤也不会有米粮进肚，也就不叫唤了，所以才不觉得饿。
现在闻到饭香，饿虫唤醒了。
不过她没立刻动筷，而是乖宝宝似的看向麦芽，眼神询问，我能吃吗？
或者应该说，是祈求地看着麦芽，好想吃……
麦芽扛不住她的小眼神，“吃吧。”
但她把自己面前的粥和鸡蛋推给苏建民，“建民身体弱，多吃点。”
苏建民瞬间感觉平时把自己当宝的爹妈，此时恨不得眼神把自己戳出四个洞，默默又给麦芽推回去。
“嫂子你安心吃吧，咱家情况你也清楚，也就这一顿好的招待你了，明天大家指定都是一个待遇。你这顿不吃，以后爸妈只能把你当祖宗供着了，你肯定更不得劲。你就吃吧。”
这插科打诨的话一说，他立刻吃了一记苏德良的铁砂掌。
苏建民揉着肩膀假装吃痛，“你看你看，我要是把你的饭吃了，我爸非杀了我。”
麦芽被他逗笑了，却还是有些拘谨。
一家子吃好的，她吃糙的，都已经成习惯了。这骤然换过来，她怎么也吃不下去。
苏德良道，“这小子虽然没正形，但他说的也没错，你嫁给建国，我们全家都觉得亏欠你，但家里也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一顿，你不吃我们真过意不去。”
朱玉珍附和，“是啊是啊，快吃吧。”
苏建国也劝道，“爸妈特意给你做的，你吃了他们高兴。”
一家出马，轮流劝饭，总算是把麦芽劝动了。
默默刨饭顺便吃瓜的麦梓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看来她姐蒙头选的这桩婚，没选错。
晚上的饭，肉眼可见的区别对待，她只当看不出来，小孩子心性地看到好的就直接吃，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好在没在苏家人脸上看到什么鄙视或厌恶，那他们这顿招待，至少是真心实意的。
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对人好最直接的表达，大概就是把最珍贵的食物都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