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荼蘼落·梓纯

    梓纯醉醺醺的倚靠在栏杆一侧，眼中横波未满，拿起酒壶，自斟一杯，高高举起，月色如水浸透杯壁，温润清寒之色投在酒液之上。

    只见梓纯缓缓起身，手中还拿着玉壶，玉杯，步子摇晃，月桂正欲去扶，却被梓纯挡在一旁。她步子摇晃，却忽闻远处山寺里传来的钟声，眼中泪水破碎：“不是他了”

    梓纯拿起酒壶，举起杯子仰着头灌下，泪眼婆娑，自嘲一笑，口中念念：

    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犹未睡，早鸦啼。嫩寒无赖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良久，她只觉有人走来。是他。她声音很是慵懒得唤了一声：“连佑”梓纯为他斟了一杯荼蘼酒。凉风阵阵缠绵酒香，醉了花儿。

    唐连佑坐在她身旁，饮尽一杯，梓纯躺在他的怀中，他轻抚着她柔软淡香得发。月清淡如水，良久，他方低声问道：“我今天去祭过他。”轻轻一阵风起，凉瑟瑟得，似乎荡漾不起任何波澜的情绪。

    梓纯的手指划过他的衣襟，有些微微颤抖似的，又轻轻落下：“连佑，他与你一样，为了这个大宁，为了那些百姓，你们可以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性命。可是”她的声音骤然间有些许哽咽：“连佑，我辜负了你的情意，就像这楼上的风，无休止的吹，吹散了我们的一切”。

    夜风仿佛把唐连佑的心吹皱了，他拿起手边的酒坛，饮了一口残酒，酒液入口，散开一片凉薄气息。“那年重阳节后，我便再未曾从你脸上见过那般明媚笑意，其实从一开始便是我的错，可我从未后悔过爱你。”

    她顿了顿：“饮酒，想把曾经醉了，冷了才不想，然而终究徒劳，一滴一滴的，像刀子一样。”

    池水波澜，片片浮萍荡漾，划过残荷的叶脉，消失在看不见的影子里。

    唐连佑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只觉温温的泪渗入他的指缝，她轻轻坐起，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轻靠他肩膀：：“连佑，你看，多美的荼蘼啊。”

    “荼蘼，哪里有你好看。”

    “连佑，我想要最美的一枝荼蘼，你摘来给我，好不好？&34;她半带着撒娇的口吻，不禁令他心中生怜。

    他沉思片刻，抱她起身坐在栏杆旁，转身下楼。

    梓纯将指甲中的些许白色粉末轻轻匀在自己杯中，有些哀伤的看着唐连佑兴冲冲得折了一朵娇嫩欲滴的小花上楼，将花别在自己鬓间。远处的山寺钟声荡荡而来，在晚来天色的凄迷中，一声接一声得落到人的心底。

    梓纯枕着他的肩膀，他握着她凉凉的手：“连佑，你是勇武的将军，我要把你的理想还给你，我想看到你立马扬鞭，我想看到你厮杀疆场，我想重新爱你”

    他自斟一盏饮下，顿生凉意，心中怆楚犹如一柄生了锈的刀，一刀刀割在他心上。人永远回不到过去，却又很想回到过去，想要改变曾经的悲伤，想要改变过往的遗憾，希望自己是别人，希望太多的事从未有过。

    一阵凉风入襟，唐连佑将披风搭在她的肩膀，又与她对饮一杯：“他是让你不因恨而铭记，不因爱而遗忘之人，我一直想做，却空留了一身遗恨。”他的语气很是唏嘘，一时间只想将心中所有言语都倾吐出来。一滴清泪滑落酒杯，与澄澈的酒水融为一体，酒入愁肠。

    “对不住，终究是我负了你一生的情意与理想”

    “下辈子，下辈子对我好点”

    一阵黏腻温热落在他的手背上，入眼是刺目的猩红。血色浸染锦衾，爱恨吞噬人心。她轻吐：“连佑哥哥，其实很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你，若初见便能铭记,这一生”鬓边的白色小花坠落血色嫣红之中，酒坛碎地，碎落晚风。

    她终究负了自己一生韶光，她爱的活在情和理的纠葛中，她一直在被抛弃，却一直无法抛弃。爱她的也因她所爱误了一生。她爱的，或许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幻梦；他爱的，或许不过是重阳旧影中的记忆。至于他，只在他的佛道中承认过自己的爱。他们所爱的，不过都是过去。到头来，一场空缱绻而已。

    我只知道，梓纯并非是惊世的女子，却在爱恨之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痛彻心扉的恨，然而无爱便无恨。史书上只有这两句话：

    安隆十八年九月，安德公主适车骑将军唐连佑。

    安隆二十三年九月，安德公主薨。

    七日后，唐连佑‘奉旨’驻兵西境。

    后世人永远不知，她曾经多么无力却又残忍的碾碎过年少的希冀，仅仅为了守护没有终了的结局。她把自己裹紧进了一个透明的茧中，看世间万物却寻不到他的影子，想要放弃却无法将过往忘记，而那个曾经如此婉柔的女子，从春日的繁华走来，却在这深秋的凉薄中悄然离去。年少，如一曲远去的歌，唱过，一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