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落秋风·弦断

    入秋的凉风吹落满地枯黄，落幕的残阳仿佛被殷了血渍，肃杀凄凉，笼罩着整个皇城，接天的黑暗不带有丝毫慈悲席卷而来。

    映阶的枯树枝叶散漫满地，秋风从牢中小窗的缝隙中透进来，晃动着桌上的白烛。赵维身着囚装背对牢门静坐着，抬头仰望高高的那一小块的暮色四合。忽觉牢中明亮了些许，听闻栅栏门上锁连抖动，他才站起来转过身，方见是泽景来，继而下了礼。

    泽景接过狱卒手中的食盒与酒水，便叫他们退下了。他将食盒和酒放在桌上，与赵维对坐着，又将食盒内各色小菜摆出来，斟了两个杯子：“槿云托我带给你的，梨花春。”

    赵维捧过酒坛看了看，目光在烛火的微弱光亮中透露出隐隐难发的深沉感情，瞬时间便被他吞没了，他放下酒坛，举起酒杯：“多谢世子爷今儿还来送我，罪臣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说着便举杯饮尽，又继续道：“只是，我这妹子罪臣罪无可恕，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自作自受，可罪臣只有槿云一个妹妹，赵氏一族没落，她虽不似从前出身，却也是嫡出的大家闺秀，又通礼乐，她既将做您的王妃，万望您好生待她，罪臣来生当牛做马，也报您的恩情。”

    “槿云是我文安王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当然尊贵非常，赵大人安心便是。”言罢饮了酒，泽景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当日他在船中遇见槿云时藏的，继而对赵维道：“这是她的牌子，你揣着吧，就当是她送了你一程。”

    赵维接过玉佩，忽地低声轻笑：“她从前说这块儿牌子不知去了何处，寻了好一阵子才作罢，原是被世子拾去了。这般天意姻缘，我又有什么放心不下”说着捧了坛子饮了几大口：“世子爷，偏到是我赵氏没落，逢人欺凌却无可奈何，纵然有丝毫机会，我也必要咬下他几块子肉，让阴司的恶虫野鬼都将他们的骨头啃个干净！”

    泽景叹了一声，摇摇头：“你还有什么话儿带给槿云，便说了吧。”

    赵维嗤笑一声，眼中似有泪光一般，被昏昏的烛光照着：“是我对不住他，不能送她出嫁了。”他醉醺醺得站起身，一手拿着酒坛子，口中唱着调子，眼中泪水再也挂不住了，成串儿似的躺下来：“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已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泽景亦拿起酒坛，与他击坛对饮。秋夜逢雨，槿云抱着玉琵琶在闺房中暗暗垂泪，轻声歌了一曲《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曲罢，她轻轻抚摸背后刻着的木槿花，冰凉而忧伤。仿佛许多年前的旧事顿时浮现眼前，她还是个只爱琵琶的小姑娘，有哥哥宠惯。

    哥哥曾问她为何那般喜欢屯田词，她说：“清艳之意，唯有这一人。”

    她唱着《乐章集》，遥送。

    直到许多年后，漕运总督毛志默获罪，依其供述方查明赵维柳枃一案之缘由，二人虽有过错却罪不当诛，故旨复柳枃原职，追谥赵维，赐千金以慰本家。然而逝者如斯，早已化作天地山川之一处，这些浮名虚幻，又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