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分飞去·劳燕
七日后,御驾南巡。早在春天时,和王泽昪便毛遂自荐请旨督查部署南巡诸事,谁都明白泽昪何以揽下这些差事,但说到底总归是皇上的亲弟弟,泽昚便应允了他。泽昪自是个事儿办得漂亮又能赚个满当的人,纵然朝臣多有参他之心,奈何少于凭证,便只得作罢。
这日已是夜晚,泊舟岸边,泽昚也是难得清闲,美酒佳酿,又有丝竹管弦之声悦耳动听,心中自然舒坦。乐声来自何处,李顺辅道:“皇上,是卖艺的歌妓。”泽昚放下笔道,向外望望,见江上远处暖色行舟:“叫那边儿的船驶过来,带管事儿的来见朕”李顺辅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便吩咐手下人去。不一会儿便带了管事的老鸨到船外,一路上自然免不了吩咐,进去,一俯身:“皇上,人带来了”
“叫她进来”那妈妈便低头俯背看也不敢看泽昚一眼跪下便高呼万岁。泽昚瞧着案下问道:“刚才是你船里的乐声?”
她头也不敢抬地跪在地上道:“是,回皇上,是姑娘们在练曲儿”
泽昚却并不在意这些,只说道:“叫来,给朕奏一曲解解闷儿。”
“是是是,贱妇这就去。”便退下回到船里道:“姑娘们,那边儿船里才是正主儿,是荣是辱全靠你们了,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众人应了便往龙舟去了。
管弦呕哑,歌舞声乐极是欢乐。泽昚吩咐李顺辅上了酒菜,与歌妓们一处饮酒,旅途劳顿也一扫而光。后便寻了两个样貌极好的留下。
“叩请主子娘娘金安”。赵氏缓声道:“皇上在干什么?”。侍卫犹豫了一下:“回主子,皇上在龙舟里。”
赵氏显然有些不悦:“本宫是问你,皇上在干什么,不是在哪儿。”
“主子皇上皇上在喝酒,听曲儿”
“可是独自一人?”
“是与几个歌妓”
赵氏顿时一拍桌子站起身怒声道:“岂有此理,这是将本宫置于何地?”说着边往外去,侍卫与几个随侍的宫女连忙拉劝道:“娘娘,皇上只是听听曲子,再没什么,此时若去,只怕要惹得龙颜大怒。”
“龙舟怎由得那些个贱婢上去?皇上也太失体统,本宫倒要问个清楚,到底把礼义廉耻置于何地!”
赵氏满腔怒气冲进龙舟,李顺辅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她,却见泽昚前拥后抱在龙床上不亦乐乎,心中更是气愤不已,见到此情此景便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将其中一女子拉扯下来,那女子尚未着衣衫,慌慌张张,无所适从,忙混抓了衣裳来挡在身前,哆哆嗦嗦地跪在一旁不敢出声。赵氏正欲去抓另一人,泽昚已披上衣服,挡在前面,忽被他手中的匕首划破手臂,他忙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甩在一旁:“放肆!朕的龙舟岂容你在此撒野!”
只听赵氏道:“皇上不顾皇家威仪,与下九流的贱婢行此有伤风化,有辱廉耻之事,将礼义教化皆抛在脑后,何以说妾身的不是!”
泽昚正在风流之际见她闯入本已是震怒,偏又听了一顿教训更是怒火上头,丝毫不留情面得怒喝道:“骄奢善妒,你可还知什么礼义教化?泼妇行径,丝毫没有母仪风范,朕是大宁的皇帝,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朕什么是廉耻!什么是礼义!”
赵氏脸上精致的妆容已被浓浓的泪水化开:“皇上平心而论,妾身,母仪天下,难道不该管吗?”说着,她目光一横,冷冷得瞥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女子,突然一笑,拔出侍卫身侧的短刀顿时刺入一女子的腹中,鲜血汩汩而流,顿时殷红一片。
侍卫将她拦下,押到泽昚的面前,泽昚怒不可遏:“你真是疯了!看你这副模样,真应叫太后看看她曾满心中意的皇后是什么样子!让天下臣民看看这种可笑的母仪天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配不配皇后这两个字!”
赵氏声音惨淡得如腊月的寒冰:“妾身纵然不配,因为皇上您从未将我视作您的皇后,您对谁都有心,可有想过分丝毫给我?您缅怀孝睿皇后,每逢适时必亲临致哀,可是我呢?就连南幸都是我请求太后,请您带上我。您连那南熏殿的小贱人都能给她贵妃之位,她一次又一次得生子得女,您可考虑过我的感受?三百七十六天,您有三百七十六天都未曾去过妾身宫里,您变相得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叫让我如何母仪天下?”
泽昚眉头紧蹙:“你怨恨?这话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太子清的死,贵妃小产,桩桩件件,还要朕细数吗?一切都因你的妒忌而起,都因你父亲利欲熏心而生!你罪无可恕,朕对你早已忍无可忍,若非看在太后的颜面,朕何以留你至今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又有何颜面指责朕!又有何颜面坐在这后位之上!”
赵氏被泪水浸泡的有些扭曲的脸显露出一丝不可思议,随即冰冷一笑,煞是慎人,瘫坐在地上,忽而哀声道:“看在太后的颜面吗?您不过是看在我母家对您的用处罢了,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为何没有颜面?我也曾要作为母亲,皇上,我的孩子,您满心欢喜得立清为太子的当日,可曾还记得我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您只在乎嫡子耀眼风光的太子册典,举国欢庆啊!柔妃一个下臣之女,你三年便将她扶上贵妃之位,而我从兴王府到后宫,等了整整二十年。您无法忘记孝睿皇后,却一直在用伤害我的手段去成全自己不愿承认的固执。您扪心自问这一切公平吗?”
泽昚沉寂的眸子里似乎看不出任何得起伏,恐惧的沉寂持续了很久,方听他有些轻蔑而哀痛得道:“你怨恨朕什么都不曾给你,朕,今日便给你个交待。”说着便起身走到桌案前,抓起一卷明黄绣缎的圣旨:“皇后赵氏,肆意妄为,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有失母仪。奢侈善妒,意图弑君。废皇后位,着即返京,禁于宫北疏苑。朕感念赵氏一族于国之功,故不加罪其本家。”笔落,拿开镇纸,将圣旨扔在赵氏面前,对王和道:“传旨内府,礼部,刑部,所应事宜,依旨行事。”
赵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兀自笑了笑:“皇上,您知道吗,太子清站在船上,就被人那么一推,他就扑通一下掉到河里,他到处抓呀抓呀,妾就在不远处,看着他慢慢的沉啊沉啊,他再也活不过来了,他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风轻轻地鼓动龙舟明亮的灯火,仿佛一把明晃晃却看不见的刀,终结了大宁十年有余的篇章,也终结了一个女子的所有爱恨。像一双眼睛,空洞而黯淡得望着眼前一切摇动的风景。
废后,诚如泽昚所愿,终于在多年的冷漠与分离之后走向了一个必然的结局。不只是一场夫妻之间的争吵,更是帝后之间牵连上前朝后宫的一场政治杀戮,无论赵氏还是她父亲,都只是泽昚手中微不足道的棋子。可他毕竟没有冷酷绝情到极致,否则,早在他将赵氏一族看作废棋之时便完全可以将他们弃掷迤逦。他并未这样做,无论是考虑到太后还是其他,他起初还是选择了妥协和回避,可太子清之旧事被重提,无疑割断了泽昚隐忍的底线。而过去数年之间被他浸泡在冷漠与摧残中的那个女子,终究无法忍受这样漫长的摧折和消磨。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只留下了一个宫中女子悲哀而拖沓的一生。
废后风波似乎为所有人所预想的一般,一切都平静而惨淡得落幕。可泽昚,我却似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隐匿而缓慢的生命衰竭,仿佛他的心情一直都如沉入夜色深沉河水中锈迹斑驳的陈铁,悲怆而麻木得回应周遭一切得人事,而令他生命中有些许光彩的,只剩下刘氏一人。
他是爱过赵氏的,那样夺目的女子,是皇宫中一抹让人极其注目的色彩。
直到数年后,又一名女子的出现,才重新融化了这个天子固执而忧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