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琵琶叹·槿云
满天星斗渐渐疏落,钟鼓声伴着垂帘外的晓莺啼鸣,残月西斜。时近二更,远些地方的江面上漂游浮荡零星的船只,漏夜无趣,泽景便坐在江边望着月光下彻的江面独自饮酒,不时往江中投石子,涟漪阵阵只听着缓缓地从江面传来一声,像是在调弦,但声音却那般扣人心弦,一听却是叫人流连往返,泽景不觉被这声音吸引。
细品那缠绵意长的曲调,久久怔愣不已,不知多久才站起身来,耳畔细腻的歌声和着乐曲恰如这波上清月一般令人舒畅,走近一些只听船中人唱调婉转: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宋代周邦彦《兰陵王·柳》]。
他听着不觉念出来:“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见船中歌声未停,便划了小船过去,望着船中犹豫了一下却并未到烛火通明,却并未到船上,只清楚听着后面的词章:
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
唱歌之人直唱到“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方停了下来。须臾,泽景未听有声,便轻手轻脚地上了那艘船,打起帘子,只见一女子低头望着手中的玉琵琶,身着水蓝色银线绞珠软纱长裙,忽听闻竹帘子哗啦一声,她似是有些被惊到的样子,继而缓缓欠身。
泽景还了一礼,和颜道:“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继而又问道:“后面还有,为何不唱了?”
“灯照离席,不唱也罢。”她神色中不经意地添了些淡淡的愁意,却一直微微颔首,后便请他坐了。
明月清朗似从海上而来,被细致的水波托起,照耀千万里的春江晚景。泽景望着她有些出神,问道:“是沉思?”
她的声音温柔清细,婉约皎洁:“世子知道便好,不必说。”
“嗯?你怎知道我?”他有些意外得问道,但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跳动令他有些慌乱。
她笑容清浅:“您曾来过府中与家父议事,我有幸得见过”她微微抬眸,看着眼前的男子,面色微红。
“哦?不知令尊是?”
“家父太仆寺卿赵海”她双眸微抬,却依旧颔首答道。
泽景略一沉思,继而笑言:“姑娘琴艺超然,不知可否告知闺名?”江水曲折地绕着两岸隐约难见的花草丛野,轻缓地流淌过岸边的水汀,月光漫撒,余光冰冷如霜。泽景偶然低头间看见脚边一枚玉佩,见槿云不留意时便忙捡了起来,藏在袖子里。
“槿云”她声调清冽如泉,仿佛珠玉坠地。
“槿云?可是槿花?”
槿云点了点头。
泽景又道:“姑娘才刚唱的那首词,想必必定是通晓文墨的,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景有一对,不知姑娘可否与我一窥?”
“请世子赐教”
“寒墨书锦绣”
槿云启唇对道:“冷烟画琼瑶”
“哦?虽不工整却也勉强算得过了,只是到底”
话音未落,只听道:“若是工整了便是犯了文安王妃的名讳了。”她轻声淡言,神色依旧静谧如水。
他听闻,顿时笑言:“是我疏忽了,一时间却忘了。”顿了顿又言:“姑娘果然是大家闺秀。今夜月色正浓,水波寒彻,这月光清绝,轻波细沉的灵秀之色当可喻姑娘不落凡俗之姿。相较而言,所谓夫何瑰逸之令姿,实在俗气。”
槿云听闻他这话不禁两颊添了层薄薄的红晕:“世子过誉了。只是世子恕罪,靖节先生的《闲情赋》实在不妥。”
“姑娘可莫要将我当成登徒子了,只是姑娘通体气韵不俗,故而我情不自禁罢了。”泽景笑言。
“世子君子行径,但愿是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他摇摇头道:“这你可是说错了,我并非君子,不过东坡所言好色而不淫,合乎风骚之旨确也妥帖。”
槿云随即浅笑:“好一个风骚之旨,您也算得心意坦诚之人。”
泽景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置喙。只坐在一旁听着槿云调弦正音。恍惚间望着灯火辉映中的女子,其娴静之味、淑然之气好如舟外的潋滟水波,美妙绝伦。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朦胧的丝竹声也淡了,江南夜色最为静谧的时分唯有此时。槿云见他不作声,只信手拈来一曲奏来,曲尽,泽景方笑问道:“这曲子听着新,不知作何名?”
“世子见笑,此曲名曰《琵琶行》,乃小女子拙作,靡靡之音罢了。”
“非也非也,我倒觉得郢中白雪,妙哉妙哉!”
槿云脸色绯红,含笑道:“太白都说郢中《白雪》且莫吟,小女子并非宋玉,这曲高和寡之时,实在难以超然独处。我也只是悲悯那琵琶女的生平,故有感而作。您郢中白雪之赞,过誉了。”
“既如此,景当真为此曲一大哭,比司马青衫更湿了!”
槿云嘴角轻轻漾起,向泽景轻轻点头,只见泽景起身,她亦随之站起,闻道:“我母亲亦是通晓音律之人,改日自当带姑娘至府中,今日叨扰姑娘清静,向姑娘赔礼了。”言罢便作揖下了一礼,槿云也俯身还礼。
这是景儿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子,槿云身上从骨子中透露出来的娴静之味和淑然之气,甚至并不像是赵家的女儿。然而这一场不合时宜的相见,也最终造成了他们无法避免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