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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画悲扇·梓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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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隆十九年九月二十。奉旨,安德公主适车骑将军唐连佑。

    那日,铺天盖地的红色仿佛血一般地浸入她的眼里,一滴一滴的绽成片片殷红。额前垂下的珠帘仿佛蚀心的鬼魅,每一晃动都充满了悲伤的滋味,她却没有眼泪。

    他亦身着红色的礼官服,宣旨,布礼,亲自迎她出了朱墙宫宇,近在咫尺,却一生难以把握。他既不开心,亦不悲伤,还是淡然的样子,仿佛他只是礼官,仿佛这个身披嫁衣的女子与她从无瓜葛。

    他坐在离她咫尺的桌前,看着侍女慢慢梳理她垂腰的青丝,直到这沉默被她的声音打破:“你们先出去吧。”待侍女都出去,梓纯方让泽昀到他身边,透着镜子望着他的眸子。将梳子放在他手上,冰凉的手唯有掌心有些许温热,她握住他拿着梳子的手,一下一下,从头到尾,口中还念着听来美如婉歌的送嫁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一声清脆刺骨,玉梳同泪水一齐坠落。梓纯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温温的脸旁,残落的泪水渗在他掌纹:“记着这温度,永远别忘了。”

    沉檀色的唇脂使她的唇失去了本身的色泽,眼角微微挑起,殷红的脂粉,尖尖的黛眉。冷若冰霜的面孔上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她叫他亲手为自己盖上艳红的盖头,他照做了,什么话也不说。她的世界完全变成了一片血海。她憎恶这样的颜色。耳畔的吹打声好似阵阵哀鸣,在她的心里盘亘起骇人的恐惧,每一刻都充满了恨意。

    他送他走出殿门,大红顶的喜轿,映在她的泪水里,化成黯然的绯红坠到心底。走下轿子,妖冶的红色中隐约看见刻着公主府三个金色的大字的牌匾,被红色的团花围着,那般桎梏。她在他的三声拜礼中抛却了一切,然而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抛却却此生无法忘记。“礼成!”她所爱之人亲手将她推给了别人。她心底唯有自嘲一笑。

    及至酉时,唐连佑才回到屋中,却见梓纯已经将盖头取下。唐连佑笑道:“纯儿”话音未落却见梓纯站起来:“驸马应该清楚,我是公主,你娶我不称之为娶,而是尚。既是尚,你我之间该是如何你难道不懂?你不妨把这婚事当成你以战功换来的赏赐。”

    唐连佑望着梓纯的面孔,难以置信面前之人正是他重阳所见之人。

    她一定是一时还无法适应。他安慰自己,对梓纯笑道:“我相信日久生情的,无论你现在做何态度,我会给你我作为丈夫的一切。”

    梓纯一挥袖子,冷笑一声:“一切?你不是,也给不了!”言罢抽身便出了屋子,门口下人见如此也不敢多言。唐连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顿时百味杂陈。

    新婚之夜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他更是不知所措,只好屏退众人独自坐在屋内深思。

    梓纯一路至书房,坐在门槛上,将头靠在门框一侧,望着门前冷清的秋庭,在凄凉的风中摇曳着的荼蘼花,两行清泪落下,乌鸦盘旋树杈传来阵阵哀鸣。月,寒凉。

    她独自取来酒,自斟自饮,清液洒在血色的衣裙之上,渗入华贵的绸缎。她忽然听闻一声:“公主可知借酒浇愁愁更愁?”

    抬头看去,只见一人身形高挑,面容俊秀,站在自己面前,她只淡淡撇过,不由得怒气上头:“放肆的东西,本公主如何岂由你说三道四!”

    “奴才虽然卑微但秋夜凄凉,别人眼中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可奴才的眼中今儿却同这秋夜一般啊。”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奴才,呵,很好,我便听你说说这缘由,你倒说是为何。”

    那人又走近几步,望着梓纯的眼睛:“因为公主的心便同这秋夜一般。”

    梓纯望着他,唇边微微勾起:“如此妄断本公主的心思,你可知是什么罪名吗?”

    他却丝毫未有心慌之意:“再大的罪名也不过是一死,奴才能死在公主手中,乃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梓纯伸出食指,勾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拉,他便顺势坐在梓纯身边,梓纯用指甲划过他脸庞:“我如何要杀你?”

    他顿时覆上她的唇,扣住她的脖颈:“这般,公主可还要留着奴才?”

    “叫别人看见,你是活也不活?”顿了顿又道:“我留你,只是,不留无名无姓之辈。”

    “臣下三等侍卫秦天。”言罢,便吻上她的耳垂。正在缠绵之间,忽闻得远处的脚步声,立时他便起身离开。

    梓纯沉了沉心,见月桂来:“公主,天儿晚了,您快些歇了吧,明儿还要入宫拜礼呢。”梓纯并不言语,只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自己仍旧那般靠着,直到天色微亮。

    然而我并未料想到,从那日起,梓纯与泽昀一转眼便是一辈子的分离。他入佛道,她处俗世,或许既无今生亦无来世。我每每至金台寺都看不到他,他亦谁也不见,他二人一生,终究是悲切的缘分,剪不断,理还乱。

    次日,诸多礼毕便已过了未时,梓纯未回府换装,穿着吉服乘马车往金台寺不远的一处山亭中去。她一步步上了崎岖蜿蜒的山路,将近其中,只见泽昀已在此等候。

    他身着朴素颜色,与她身上大红祥云九凤尾吉服鲜红的刺眼颜色似乎格格不入,好像白绫一般落入她的眼里,随时都能将他缚死。梓纯一挥手,秦天方退到远处。只见梓纯走上台阶,语调冷淡:“如你的愿,你可满意了?”

    他低着头:“这原是你的福气,唐连佑是个好人。”

    “是,你心存佛意,自然看谁都是好人,看什么都那么寡淡。”她言辞讥讽道。

    “纯儿,如今诸事落定,再多执念也不过是伤人伤己,造化弄人,原非你我所能改变。”他不敢看她,依旧低着头。

    梓纯冷笑一声,泪水充盈:“自从母后大行,偌大的皇宫便只有我一人孤苦伶仃,后来你时常伴我玩闹,我才发觉这世上还有人心中挂念我。一晃这许多年,我曾拥有的又在一瞬间丢了。”

    “纯儿,命运向来难以捉摸,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归途所在,幼年的许多事,都不过是小儿妄言罢了。我们并非寻常儿女,你有你该承的责任,我亦有我该担的命运。”

    “我不想要,我从来都不想要什么富贵荣华,更不想要什么责任。你带我走吧。”

    “纯儿,放手吧。唐连佑”他未说完,便闻梓纯道:“我为什么要放手?你答应过陪我一辈子的。”

    “那便当我骗了你吧。”他遥望金台寺:“我会时常诵经,为你祈福的。”

    梓纯怒言:“你便一直躲避!你从来都是这样!你这么喜欢诵经,为何不去做和尚?总说看破放下,我已经听腻了。你去出家啊,僧不僧,俗不俗,叫人瞧不起!”

    他不停地转着手中的佛珠:“五蕴六尘皆是妄,我本愿做六根清净之人。”

    仲秋的山上很是寒凉,摧林而过的风惊起沉睡的鸟雀,疏落一地枯萎。泪水坠地,梓纯笑道:“好!六根清净是吗?我便要你看看这业障可了还得清,五蕴六尘又能否修得净!” 言罢她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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