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凯旋归·请尚
安隆十七年九月,泽昚派兵大举讨伐西北诸部,以唐连佑为主帅,唐连佑用兵如神,百战百胜。
安隆十七年腊月,诸部降,愿为宁臣,泽昚听闻奏报,大喜。
安隆十八年二月,唐连佑返京。这日朝上封唐连佑为车骑将军,其余将领皆有封赏,泽昚很是看重这个少年将军,笑着道:“唐将军此去扬我国威,大胜敌军,使我宁国开疆扩土,朕虽有封赏,但不知爱卿可还有想要的呢?”
唐连佑连连跪地:“为皇上尽忠乃是臣的本份,只是,臣斗胆,请尚安德公主。”
朝臣听闻顿时议论纷纷,泽昚却仍是笑着:“哦?唐爱卿今年二十有二了吧。”
“是。”
“嗯论理说,早已是成家的年纪了只是这安德公主素来为太后宠溺况且也是孝睿皇后唯一的女儿,朕便是答应,亦不可如此唐突,太后如今尚在病中,只待太后病愈,朕再予你答复。”
唐连佑听闻此言也只得作罢。
泽昚很是疼爱梓纯必是不会如此随意就把女儿嫁出去,二来婠湘只有这一个女儿,更是不可草率。宫中本就是多事的地方,朝后唐将军请尚安德公主的事情便传的沸沸扬扬,梓纯听闻这个消息不禁呆愕,她才忽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就是在父皇的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之间,他不敢想太多,纵然他们互相深爱,但彼此明了,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想着想着眼泪便落下来,这是她为公主的悲哀。
几日后,泽昚便叫她至凤仪宫,见她那般模样,泽昚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母后临终有托,父皇也觉得唐连佑少年英才,门第样貌也很是合适,不知道你是何想法。”
“我不嫁他。”四个字泠泠出口。
“朕自是舍不得你的,只是女儿家大了终归还是要嫁人的,况且你嫁给他,还是在京城里,随时都可以进宫的。唐连佑是有功之臣。”
“有功之臣?呵,他是想娶了我稳固他的地位吧?”梓纯冷笑一声。
泽昚有些微怒:“纯儿,不得议论朝政。父皇以为他在朝臣中全是极好的人选了,人也成熟稳重……”
“我不嫁他!”她的语气更加凛冽。“父皇让儿臣不得议论朝政,他唐连佑若是没这个心何惧别人说辞?有功之臣?那我算什么?交易品?还是可以随意送人的东西?”
“纯儿,你过分了。”泽昚强压着心中的火气。
“我过分?他仗着功劳便提出这样的要求才是过分吧!”
“纯儿,这儿是你母后曾经待过十三年的地方,她当日弥留之际曾与父皇说择品貌皆备,于国有功之人作配于你,唐连佑是不二人选。唯有你终身大事落定,你母后在天之灵才能得以安慰。”
“父皇,若是母后得知儿臣所嫁并非所愿,在天之灵又如何得以安慰?”
泽昚当即站起身,握了握拳头忍住了:“朕心已定,嫁不嫁不由你。”
梓纯一笑:“我心亦定,活不活自由我。”言罢一俯身,转身便出了殿门。
泽昚见此只摇了摇头,又在凤仪宫待了许久方回了勤政殿。
唐连佑请尚一事一直被搁置到是年初夏,他又一次向泽昚提出请尚安徳公主,泽昚思虑再三,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虽未下明旨,但礼部并内府皆开始筹备公主婚事。
这日一早,梓纯出宫往金台寺礼佛,又派人至文安王府请了泽昀,待她到时,泽昀已在阶下。她下了马车走过去,望了他一眼,指着金台寺的檐角:“佛光普照,庙宇轩昂,佛钟声遁,好吗?”钟声传来,声声跌宕心际。
未等泽昀回答,她便自嘲一笑:“罢了,问也徒劳。”言罢,缓步往寺中走去,泽昀随行。她同玉谷说了几句,玉谷便遣了佛殿中的小沙弥,自己也施了一礼离开。二人跪在蒲团上,拜礼,敬香。
“都说佛能普渡众生,然而真正做得到吗?”
“梓纯嫁给他吧。”
她凉薄一笑,时至今日他依旧如此:“你不愿带我走吗?”似乎从一开始,永远都是她在问他,他却永远没有回答。他依旧沉默。
“你就这般把我拱手送给别人?泽昀,你爱过我吗?”她并不想问他,她不喜欢这种没有回答的对话。
只见泽昀从衣襟中取出一张纸,展开来,上书一句: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梓纯眉尖轻挑:“既如此今日当着你的佛道,当着佛祖,你说!你既心生此情又为何刻意决绝?你宁愿看我披上别人的嫁衣吗?!”她盯着纸上那几个字。他爱,不负如来不负卿,是的,这可以算是他的承认吗?梓纯似是要哭出来一般,心中百味陈杂,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竟一直深藏着对她的爱,然而因为伦常却可以这般无情,甚至连说都不愿说出口?她复道:“你放下佛道,放下伦常,带我走,我不做什么大宁公主,你也不做你的王侯,我只想穿你为我披上的嫁衣。”
他仰头望着他,毫不犹豫的将那张纸撕成碎片。刹那间,她的心也同那张纸一并成了碎片。听他缓缓吐口:“原是些外物,不过一时成了心魔。”
她错了。心中新生的嫩芽被硬生生的摘下,碾碎,弃入池水,他从没有爱过她,没有爱上又何谈爱过?她错了,她的心在他心中永远抵不过伦常,更抵不过佛道。或许哪怕他说他并不爱她,她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但他似乎是爱,却从不承认,甚至甚至在他心中无比神圣的佛前,亲手撕碎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摇晃着身子,颓然于香案前,泪水潸然,夹杂着无尽的痛苦。她似失去理智一般一把抓住泽昀的衣襟:“为什么我仅仅想要一个承认都这样难?”她望着他的眸子,抓着他的领子缓缓站起身,继而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到他的脸上:“懦夫!”
她转身离开金台寺,摇晃的台阶,迷蒙的群山,悠远的钟声,呜咽的鸟鸣,一切都同她隔绝一般。是啊,都不属于她。
回到宫中她便径直去了勤政殿,泽昚听闻梓纯来便连忙命人请进来,只见她请了安,神色淡然地抬起头,只见一身形高挑结实,样貌出众的男子站在一旁,方闻道:“臣唐连佑见过公主。”他抬眼望了望,还是他熟悉的样子,尽管她不同那日笑得灿烂,却还是那样明媚。
她并不回应。泽昚见此:“唐将军不必多礼了。纯儿,这就是唐将军。”她甚至于不愿抬头望一眼。
梓纯轻声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请。儿臣想要同唐将军大婚当日,以长宁侯泽昀为礼官,而且儿臣请父皇下赐兴华门外的宅子为府邸,儿臣虽下嫁,但孝悌之道不能废,愿时常入宫侍奉太后,给父皇请安。”
听她这话已有应允之意,泽昚心中自然高兴,虽不知她为何答应,至少唐连佑这边也不必再费心周旋,忙笑道:“无非小事朕允了,王仁传旨钦天监速择良辰吉日,礼部与宗人府悉心安排,以全公主下嫁之礼!”唐连佑听闻圣旨,欢喜的连连谢恩,他原以为必要拖许久,未想梓纯答应的这般快。
“不知父皇是否还有事,儿臣想同将军说几句话。”她的目光这才掠过唐连佑,神色依旧。
泽昚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连佑啊,朕这边也无事了,你便同纯儿一处走走吧。”唐连佑便告退,一路随着梓纯离开。
夏日的天原是明朗,这日却下起蒙蒙细雨来,被夹带在风中,冰凉的拂到身上,拂起衣摆。阴云沉沉,二人步至流光亭,梓纯便屏退了众人,只与他在亭中。
雨水沿着亭檐飞落,水风袭来,阵阵凉意,好似一点一滴都浸入心底。沉默良久,梓纯声音泠泠:“你何必非要娶我?不怕别人说你是为了自己地位的政治计谋吗?”她背对着这个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男子,她也不知这么一个陌生的名字,为何会闯入自己的生命,打破了所有的宁静,让她怕的最终成了现实。
“重阳节时,臣在御花园中远远的望见公主第一眼,公主便入了臣的心。就此,一发不可收拾。”他也正合了武将的性子,直白,不至于拐弯抹角的叫人难受。
“呵,一眼?”她冷笑一声。“你要知道,并非第一眼就是对的。”也许年少之时,也是因为一眼,或是一念,她便走错了路。或许也正是一眼,人生才会天翻地覆吧。
“即便是错的,臣也愿错一回。”他不知她经历过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然而的的确确他知道自己从那时便爱上了她,无关功名利禄。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虽算不得英雄,却也算得是猛将,心,已被她填满。
“一回便是一辈子的代价,你拿的起吗?”这话既是问他,亦是自问,还有自己心底的人,尽管那人并不知。她拿起了,却放不下。然而却不知他是否拿起过,又是否放下了?
“臣领兵十万尚可,如此亦可。”他并未多想。
梓纯冷冷一笑:“好,那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公主请讲。”
“你不可以纳妾。”“连佑绝不生二心。”
“你要永远对我好。”“好。”
“你要一生忠于大宁。”“万死不辞。”
“太过固执最终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我既答应了便不会反悔。”执念,凡人皆有执念,不过深浅。自己执着于情,他执着于伦常,到头来都为这执念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言罢转身在雨中,越来越远。
安隆十八年七月泽昚下旨,安德公主适车骑将军唐连佑,二人于下月二十奉旨完婚,以长宁侯泽昀为礼官,赏安德公主公主府一处,嫁妆由礼部以重礼拟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