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断离愁·佛龛

    三日后，圣旨安和公主赐婚端王泽昱，端郡王加亲王号，着内府同礼部兼办佳礼。为端王另辟新府，明年春完礼成婚。他二人之事也终有了定局，我也算吃了颗定心丸。

    暮色下的金台寺，恢弘之中更多了一份厚重与沉静。

    泽昀着了一身素色长袍，与玉谷盘腿相对而坐。面前的小桌上两盏清茶，一盏烛灯。玉谷眉须斑白，面容慈祥得望着他。泽昀尚未言来意，却见玉谷望了望他的眼睛，笑问道：“您初通佛法，可知何谓佛？”

    泽昀不知他这话从何问起，思忖一番方答道：“佛以普渡众生，予人造化。”

    玉谷轻轻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施主可知佛由何而渡呢？”

    却见他摇了摇头：“我自以为佛为造化，不须渡的。”

    “非也，非也，非佛不须渡，而是佛可自渡。”

    泽昀想了许久，却不知玉谷为何会和他说这些，微笑道：“自眷属缘断，时常悲泣不已，顿感世事遭际无甚牵挂。虽俗家富贵，却心若死灰，不知所措我本非佛，无自渡之力，但求方丈一渡。”

    “您自幼修读佛法，可晓诸漏皆苦之意？”

    “虽知五蕴六毒是妄，却仍旧不能彻悟。”

    “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可是伦常束缚，她最终还是要嫁给不爱的人。”他唯有在佛道中才会说出自己本源的心声吧，却不知那个女子为了等她这么一句承认，等到爱恨不知。

    玉谷沉思一番：“老衲有一个故事，便讲给施主听吧。有一对男女，他们彼此相爱，但那女子最终嫁给了别人。后来那男子心中不得解脱，便往寺中寻求，寺中方丈告诉他，很久以前在一片海滩上有一具女尸，第一个走过的人之看了看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离开了，第二个人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惋惜得走了，第三个人经过，挖了个坑将那尸体掩埋，且立碑为悼。第一个人仅仅看了她而叹息罢了，便如今生许多人一般，出现在她生命中不过是过客而已。而那第二个人便是你的前世，她此生与你相恋，只是为了报答那一件衣服的恩情。她现在的丈夫，则是当日葬她之人，只因他才让她身体和灵魂有所归宿，此生嫁他只为还那前生之情。男子听后恍然大悟。说到此，施主可也明白了？”

    “我自有佛缘，却无佛性，恐怕一时难以开解。”

    “岁月会让你明白的，佛法也自会让你懂得。虽她所嫁之人并非他所爱之人，但终究因果注定。欲知前世因，今生作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受者是。”

    “既定的因果，我无法改变，玉谷大师，我想唯有佛道才能让我开化，凡尘之事太过纠缠，梵铃钟声方得宁静。您渡我出家吧。”

    却见玉谷迟疑良久：“诚如您所言，自有佛缘而无佛性，纵使出家，只怕难以净心啊。”

    “既如此，敢问您一句，我欲渡人可渡否？”

    “那必是他的造化了。”

    “既如此，便请方丈让我出家吧。”

    玉谷闻言长叹一声：“你既执意如此，老衲不再阻拦，只是抛下一切，父母，兄弟，尘世种种烦扰，你真的能够自在吗？”

    “不知，只是让我与她都不再牵绊罢了。”

    泽昀，还是走入了佛道之中，亦说是困顿其中吧。我不知是否应该相信当年和尚所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以至于今日种种。他很沉静，自小如此，每每见他在房中诵读经文时的样子，都单薄得令人心疼。我曾以为他在佛经中求得的真理会让他明白懂得许多事，可是我未曾料到，佛理与感情，终究缠绕着他，令他无法自拔。

    直到辰珩回来，心中之事已经扰得我疲惫不堪，我们站在雩轩的栏杆旁，闭着眼睛，纵然夜景很美，却恐怕繁杂的景色繁杂了我的心，他一只手环着我，良久，夜晚的冷风已全然渗入我每一个骨缝：“恐怕又是一阵风波了吧。”

    “朝廷的风波永远停不了，习惯了。”

    “昀儿是个有佛缘的孩子。”他为我紧了紧披风。“只是太过执着。”

    “佛教说世间一切事物，都有由因缘转合而生成，流转变化的，有因必有果。由于有烦恼所以产生业，由于业力作用，世间一切有情就在苦中生活。他和安和公主的因果，恐怕这般结局也算是好的了，不至于纠缠。”

    我知道他是用这话开解我，然而却无法平静，他亦不能平静。既不能平静，只一时间把心中的话全部吐露，只怕会好很多，于是我便道：“我恐怕他入了佛道，却不解佛陀之意。”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沉静，一字一句地想用这种沉静安抚我的心：“《智度论》中说：从因缘生之法，无本性，无自性故，即是毕竟空。是毕竟空，从本以来空，非佛作，亦非余人作也。他既选了这条路，没有了尘世之苦，也必有非佛之难。尘世不能磨砺的，但愿佛道能让他开化。”

    不知多久，我才觉有倦意，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尽管一句话不说，也觉得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才握着他宽厚温和的手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