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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疏影浅·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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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隆十一年秋,京郊马场的秋风凋零,湛蓝的天色被冷冷的阳光泼洒了无边的冷冽和萧瑟,整个天地旷远而澄澈。辰珩带我纵马郊外,初秋的风拂起我们的衣袂,吹拂过我们的耳畔。

    他环抱着我骑在马上,马蹄轻轻扬起的尘土像奏着一曲秋歌,悠扬得伴随我们一路。我有些惬意得靠在他的怀里,看远山萧瑟,听骏马铜铃,任由爽劲的秋风吹入衣襟。

    “赶明儿吩咐小厮们将萼梅阁的匾换了吧。”

    “怎得突然想起这事儿了?”我有些疑惑。

    “前儿合一来大书房,说她读了《庄子》,很喜欢其中一句‘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她说万物皆是在这变化中来,想取了这意思,以青宁二字做匾。”

    我笑言:“这丫头,惯是刁钻的。”

    “谁说不是,后来她又说青宁二字意指草虫,她最怕虫子,便自己否了,想了许久,才兴冲冲告诉我,不如用青然二字,将萼梅阁的换了。快入冬了,她又很喜欢那儿的绿萼梅花,便由了她吧。”

    “好,青然二字却也和云絮心性,也难得合一喜欢往她那儿去,到底是好的。”

    正说话间,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府中小厮慌慌张张得驾马跑到我们身边,辰珩策停了马,只见小厮下马跪地:“启禀王爷王妃,小公子出痘了,太医已在府中诊治候命,管家派奴才来请您的示下。”

    只闻辰珩问道:“公主,世子,二公子,三公子都在何处?”

    “世子爷尚在宫中伴读,公主昨儿奉太后懿旨入宫,二公子、三公子往太学未归。”

    听闻这话我与辰珩的心算是落了一半,他吩咐道:“你回去派人至宫中、学里叫他们暂且不要回府,命人熬了汤药送去。将小公子送至西门外的宅子避痘,府中洒扫熏艾一并由管家安排。”

    “侧妃如何了?”我问道。

    “侧妃抱着小公子不撒手,拉也拉不开。掌府官叫请王爷王妃示下”

    辰珩道:“那就一并送出去。西府里派出过的人去侍候,至于赏银月份也叫管家处置。府中叫太医开了方子,府中诸人每日皆要服用。”

    小厮应了令便赶忙驾马回去了。

    凉凉的秋风吹得脸上有些微痛,我叹道:“待回去了西府那边儿的用度我再添置些,毕竟不如府中一应俱全的。这阵子也不知怎的,宫中也有皇子公主得了这病症,内城里王府官邸也屡屡有闻,平民之家更甚,但愿保佑这孩子福大命大吧。”

    “你素来不喜欢杨氏,这般,可见你向来是个心善的。”

    我倚在他怀里,声音很轻:“泽缙是王爷的孩子,无论谁是生母,到底也都是我的孩子。”

    他紧紧揽着我,握着我的手又攥了攥:“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我微微一笑。

    满目辽阔而斑斓的秋光落在我的眼眸中,是碧蓝无际的长空,是广袤叠嶂的山峦,是我最喜欢的秋。可我望着眼前的景,思绪却再也无法停留于眼前所见,这样有些生疏的客套令我有些局促。

    那一年的东山诗案像是天上密布的阴云,弄得人心惶惶。

    东山诗案,腰斩御史张和礼等八十余人,诏毁刊行《东山诗集》等文集共一千二余卷,杨明瀚亦被革职流放,家中主仆一并没为官奴。杨清源苦苦哀求辰珩从中调和,其母和兄妹总也算逃过一难,虽再无富贵可享,也能在老宅度过余生了。

    改杨明瀚流放为左迁的圣旨未至,他已死在了流放岭南的路上。而这一场杀人毁文的狂风骤雨,不过只因为御史张和礼的一句诗“有树攒枝正相宜”被人诬告为毁谤圣名,乃有“有庶篡政”之意。风声之紧,我亦唯恐辰珩受到牵连,私下烧了不少曾经写过的诗文。

    我再见杨清湲时已是安隆十一年年尾,连天的雪积密得京城仿佛透不过气来。泽缙小小的身子被折磨得瘦削而虚弱,杨清湲更像是一颗蒙了尘灰的明珠,终日以泪洗面令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太医并未容我与辰珩近前去看,只叫下人撤了屏风,隔着透纱的帘子,看个约略。

    只能听见泽缙口中含含混混得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娘,杨清湲在一旁压着哭声喂他喝药。药终究是喂不进去了,只见杨清湲喝了一口便喂给泽缙,太医阻拦时已来不及。泽缙身上的红色绣福肚兜鲜红的刺眼。我心中像是被刀子割着一样痛,不忍再看,便出了屋子。

    落雪了。

    我远远的望见枯树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在杨清湲的哭声里落入雪中,两眶清泪模糊了我的眼。接着却听到辰珩急促的一声:“清湲。”我转而推门进去,只见杨清湲倒在辰珩怀中,嘴角一丝鲜红的血透过帘子直刺入我的眼中。冷凄凄的雪,被寒风卷入门槛,风吹落雪,像漫天飘洒的纸钱,压抑而悲伤。

    杨清湲,她是一个活得精致而典雅的女子,我每每见她,那张小巧且精致的脸上都涂施着令人赏心悦目的颜色,还有她屋子的窗边摆放着得修建得整整齐齐的花草。我从来都不喜欢她,但不可否认,她有着一种独一无二的美,就像工笔一般细致写实。我所不喜欢的,是与她名字截然相反的,时刻透露出的野心,像极了饥饿的野兽等待扑食猎物时的样子。如果还有其他,便是她对辰珩的恋慕吧,我始终无法忘记她看辰珩时那种炙热且充满欢愉的目光,令我觉得熟悉又危险。

    辰珩是个重情的男子,也不枉杨清湲跟了他一场,文字之祸时人人自危,多少亲贵大臣闭口不言,讳莫如深,甚至杨家所依附的庄王也对此视而不见,但辰珩仍为杨明瀚奔走,除却杨清湲与她这几年浅薄的情分外,或许是辰珩觉得杨明瀚之罪判罚过重,正当皇帝怒火中烧之时触怒了龙颜,而使一家连罪。

    而我,终究做了令我自己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我心中曾无数次思虑,无数次权衡,无数次战胜恶念,可那些可怜的善意终究被恶念吞噬了。是我杀了她的孩子,杀了她。京城那一场肆虐的痘症无疑递给了我一把锋利的刀,如果不是那件红色绣福的肚兜从生了痘症孩子的身上偷梁换柱到泽缙身上,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是我接过了这把刀,毫不留情的刺入了她的心脏。我原来竟是这样一个恶毒的人,我便就是这样一个恶毒的人

    她曾说过她喜欢梅,喜欢梅凌寒傲立的姿态,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吧,她在梅花开得最好的冬季走了,愿纷飞的大雪能够掩盖她所有的悲伤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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