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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向南风·夏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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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中氤氲着骇人的气息,仿佛每一缕空气都被无形的刀光剑影分割。辰珩玄色盔甲被火把照得耀眼,他一手握着剑柄,目光炯炯,满是杀气。与众人商讨两个时辰有余。时近戌时,遂集大小将士:申时三刻,使吴兴于东面海上进兵,用船装载铁炮,配合行事;许、奇、马、张四人依计而行。刘毕淮、李昌国各引一军由西、北两方攻城,每人手执茅草一把,内藏硫黄焰硝,各带火种,各执枪刀,一齐而上。自己与柳森领兵主攻南方城门。众将听了军令,各受计而去。

    残阳如血,一道道残留的光芒从云间透出夺目的金色,映得暗红色的天际又填了一层深邃,几万大军一齐出动,一时间地动山摇,山呼海啸,炮火击碎坚实的城墙,刀剑沾满猩红的鲜血,漫天的尘土恍若呼啸的猛兽盘亘在暗沉的空中。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整个部署以赢渭阵为主,各方各伍又分以相适的阵法。 奇正、马衡、孙启刚、李明峰四人以炮声为号,号令出兵。辰珩与柳森将攻城兵卒分为三队,骑兵、步兵、弓兵、炮兵,结合车悬阵、云阵、雁行阵。查阿利虽然已处瓮中之鳖的情形,却仍旧垂死挣扎。况且辰珩将俘来的百姓皆至于大军之前,东固一见自不忍攻击同胞,顿时方寸大乱。查阿利即命人在城楼中搁置强弩,鼓起浓烟以蔽宁军视线。

    浓烟四起,再加之黄昏将近,天色晦暗,“嗖”地一声响,凌厉迅猛的从孙启刚的耳边一擦而过,他顿觉有异样,然而抬头看去却被滚滚浓烟遮挡着视线模糊。又是“嗖嗖”几声,擦着辰珩身旁而过,箭尖入地三分,他一惊顿时吼道:“有强弩!”

    当即命炮兵调转炮口,先前推进,接着浓烟中的缝隙瞄准城楼,八门铁炮轰隆震天,仓埠县城,石墙砖瓦顷刻间付之一炬。城楼被毁,而掌炮兵卒也有大半被强弩射中,其力道之强,可一箭射穿铁盾。

    空气中弥漫着的浓厚的血腥味在刀光剑影和振聋发聩的嘶吼,呐喊声中被切断,明晃晃的影子划出一道道血染的轨迹,不计其数的将士永远的入了尘埃,血流成河的战场,阴阳的结界。

    常赫自城内与辰珩等接应,破门攻城。众人一鼓作气,形成合围之势,步步紧逼,查阿利兵力不足战线不断缩短,愈近东海,海风呼啸。长刀高举,旌旗和号角声透入骨缝。东固败势已见,然而他们却丝毫没有缴械投降的意思,反而愈发疯狂的举刀对抗,背水一战。

    辰珩、柳森、常赫三人一路杀敌将查阿利逼向东海海岸,然而查阿利领兵刚撤到一半,才发觉有诈,大叫不好,然再想退回已无他法。他急命军队成方圆阵,密集防御。宁军前军以锋矢阵不断推进,然而背后防守较弱,还未及布兵,忽从后方杀出几路东固兵。这一招令辰珩猝不及防,驰马挥刀之际只见后方几路兵马由查阿利指挥应战,这才料到原是中了他的障眼法,查阿利命副将身着自己的盔甲以防守阵法于东面作战用以吸引宁军兵力,自己则带兵从这阵法最薄弱之处反攻,辰珩早知“围师必阙,穷寇勿迫”的道理,故而才以东面路上不设防线的法子,想以不迫之的假象引他中计,而这查阿利当真是个老奸巨猾之辈,也是个精明的统帅,在宁军那般进攻之中仍旧能够头脑清醒不自乱阵脚。

    东固军阵形变幻,以三面夹击进攻,滚滚的血早已让他们红了眼,麻木的挥动刀剑。辰珩顿时身被包围,柳森亦被钳制难动,战马嘶吼,箭镞穿梭。当时是,图尔奔驾马挥剑奔袭而来,长剑直冲,柳森正转头间,剑尖离辰珩已不到余尺,柳森当即大吼一声:“王爷!小心!”

    辰珩忽的听闻这一声,当即身子一侧,却已是躲闪不及,然而未料身侧闪过一人,直跃到他的马上,抱着他身子一侧,长剑直直刺透那人后心,穿入自己右肩,一股夹杂着血腥的温热扑面而来。几乎一瞬间的静止,他又从这突兀中跳出。左手稳握长剑,立斩数人。常赫领火铳队从外围支援,奇正、许忠亦命副将抽身来助。

    查阿利立时住了手,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惊恐,色若死灰,呆滞地望着扑在辰珩身前那身着战甲之人,顺势将长剑拔出。柳森搭箭拉弓,四剑齐发,未及要害,将查阿利射落马下,宁军兵卒举刀将其擒住。

    “东固将首被俘!”这一声顿时传开,东固一听闻,顿时乱作一团,丢盔弃甲,亦有拼死一搏毫不罢休之辈。刀戟声交杂入耳,丝毫不减。正当此时,海上铁炮齐鸣,顿成涂炭之地。

    肩膀痛楚难当,辰珩骤然跌下马,抬手将箭矢拔出。众人急忙将他扶起。他低头,才真真切切的看见那副熟悉的脸。

    夏萼。

    盔甲之上早已淌满她的鲜血,肩膀疼得几乎动弹不得,他双臂环抱着她,眉头微紧:“你这又是何必?”

    只见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同心结,红绳结千结扣,又被辨不清的血色染上,她将同心结放到辰珩手中,眼中噙泪,嘴边笑靥:“还给你,请殿下保我父王安宁……”

    她的胳膊一直紧紧地揽着他,似是用尽最后的力气,饱含哀怨地吻上他的唇,绽放一笑,手指滑落他脸颊的轮廓,沉沉的坠入尘土。

    辰珩未避开,只僵僵地抱着她的身子。她为他抛弃了家国,丢了信念,又将身心尽付,然而却始终混沌,始终执着,仅仅因五年前的一次舍命相救。

    她倒在他的怀中,脸颊还有未干的泪水,混着血迹渗入尘土。夏萼,夏花瓣下的微小绿色。她如夏花,红而妖娆,美得令人窒息。妩媚坚毅,在南风中摇曳身子,曼妙而华丽。然而一场风雨,却将繁华尽收,花瓣零落,花香飘散,灿烂和死亡仅在弹指。而茂菱,亦是沉水叶小,生而早凋。世事就是如此,命运准备了难以计数的的意外,又在意外中封住了无法预知的爱恨,不经意之间便会置于纠葛。回首人世的繁华和盛景,剪不断,理还乱,仿佛一切仍在手际,却已是镜花水月,阴阳相隔,爱恨牵萦,人生难再。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几乎都看见辰珩眉宇间的深思,半晌,缓缓一句出口:“以侧妃之礼安葬。”这或许是他能为这女子做得最后一件事。仅仅是葬以侧妃之礼,除此,他什么也无法给她。

    常赫等人扶着他站起来,只见查阿利望着辰珩,哑然失笑:“文安王,我查阿利征战一生,未想竟落得你这后生手中。可尽管你胜了,以多胜少,也是胜之不武!你俘我百姓,置于军前,如此小人行径!为天下所不齿!”

    辰珩似乎已暂时遗忘了疼痛,抬手抓起一张弓,搭箭弯弓对准查阿利,刘毕淮见此情形连忙上前握住那箭身:“王爷,不可。”辰珩悲愤之下,脸上弯出一抹笑:“传令,凌迟处死。”

    正说着,张志远带兵押着石盼国走来,只见石盼国獐头鼠目,一脸淫笑的样子。听他狞笑道:“文安王爷功勋彪炳,微臣佩服,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刘孺与赵德武还是成了刀下鬼。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大富大贵卖命,您与微臣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比不得谁高贵。”

    许是伤处用了太大的力道,又加之听他提及刘孺与赵德武之事更是火上浇油,肩膀的疼痛令他一阵颤抖。他扶住肩膀,怒从心上起,他顿了顿,瞋目切齿,提刀上前砍了他的头。

    夜色终于沉寂,是沉寂、亦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一天一夜,确是战火遍地,民不聊生。倾尽全力一战的结果,也只是得到了死亡之上的和平。

    东海的夜晚,海风凄厉,浪涛席卷而来,辰珩立在海岸旁的观望台上,海风过,丝丝凉到心底。柳森,许忠站在他身后,此情此景,亦不免深深叹息。良久,三人方围坐在高台的木桌旁,柳森斟满三碗,刚将坛子放下,只见辰珩伸手拿过,又命人拿了一个碗斟满。辰珩先饮一杯:“今日咱们五人饮酒,这第一杯必要共饮,生死兄弟,不必多说。”言罢仰头饮尽一杯,倾地两杯,柳森,许忠也随之如此。

    许忠又一一将三碗斟满,唯有一碗酒,只有海风带来的波澜。方又听闻:“第二杯,我敬你二人,咱们出生入死的情分,命,无论将帅,都是彼此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的。干!”

    寒风呼啸而过,阵阵寒凉闯入衣襟,辰珩又独自饮了好几碗,才又一次斟满举杯,眼中含泪:“第三杯,敬刘孺和赵德武,一生骁勇,却英雄末路。”他从衣襟中取出那两张纸:一封信,一张铭,手中剑。信上斑驳的血迹留下的不仅仅是沉重。剑鞘血迹干涸之色尽染悲切。一阵沉默后,各自斟了好几碗酒饮水一般地灌下,三人皆已是眼圈微红。

    辰珩再次举杯:“第四杯,敬咱们自己,不求别的,只要下回都能活着。”一碗饮尽,两行泪终于从眼角滑下,他仰着头,一言不发。逡巡,目光盈然。

    梦中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浛绛闻声进屋掌灯,又将一封信递给我说是哥哥连夜命人送来的。只见上书:

    东海大胜,王爷微恙无碍。

    我顿时心忧参半,这“微恙无碍”是何意?他必定是受伤了,哥哥应是顾念我担心,所说到底不能尽信,心中顿时连连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却还是不禁因担忧而皱了眉,临时抱佛脚果真是自欺欺人。披衣重起,在桌案前研磨落笔,洋洋洒洒写了百余字函封,即刻命人送给辰珩。

    既然东海大胜,他也该凯旋而归,班师回朝了。桌上那封快被我看成纸灰的信还是那般锥心的落入我心底:甚好,勿念。我所求只是他平安归来,在我身边,唯有那般我心中才算真正的安稳了。楼下的海棠又将发新枝,仿佛那东海大胜的字眼一落入我的眼中,所有的东西都有了生机。

    听着远远的梆子声传来,已近卯正二刻,我也早没了睡意,便更衣梳洗。刚穿好衣裳便听闻管家来,声音压得很低:“王妃,昨儿夜里太后懿旨太医院会诊,说是贵太妃身子不大好。”我点点头打发他退下。贵太妃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她身子底子本就不好,病更是一日重似一日,纵然太医竭尽所能,也不过是用汤药吊着。

    三月的雨一连下了半月,这世间仿佛被冲刷去了颜色,冷冷清清伫立着的树,凄凄惨惨盛开的、凋零的花。想来宫中初放的梨花娇嫩的不堪风雨,朱红的宫墙都氤氲着惨淡的气息。那日黄昏时分,我独自在临风楼饮酒,隐隐得听着远处传来的琵琶声调,和着笙箫,伴着悠扬凄楚的细腻声调,应是一曲周邦彦的《水龙吟》,曲调忧伤婉转,也令我不禁想起那个深宫中的女子,又令我不禁叹息

    素肌应怯馀寒,艳阳占立青芜地。

    樊川照日,灵关遮路,残红敛避。

    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

    亚帘栊半湿,一枝在手,偏勾引、黄昏泪。

    别有风前月底。

    布繁英、满圆歌吹。

    朱铅退尽,潘妃却酒,昭君乍起。

    雪浪翻空,粉裳缟夜,不成春意。

    恨玉容不见,琼英谩好,与何人比。

    抚旧惟销魂,南山坐悲峭。[ 出自宋代周邦彦《水龙吟·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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