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偏安宁·上元
上元夜的灯火明亮了整个王府,泽昚设家宴于凤仪宫,众人同乐。在京亲王,郡王及各自嫡妃,世子,郡主,除却有告假称病的都尽到了。然而却也不至于多到将凤仪宫的门槛踩坏。
单说辰珩这一辈儿的,除却六王庄王辰琭,九王理王辰琦,十二王斌王辰璋,十五王靖王辰珉在京,孝政皇帝长子早些年出天花殁了,三子、四子、七子、十子皆被外放。先帝行五,说来外放之事也要牵扯从前许多的事,便不多言。二子、八子、十一子、十六子、十八子莫非早夭,便是幼年之时因得了病症而亡。十三子齐郡王自来是个药罐子,既不问政事,听闻似连家事也不怎么过问,与各个府也没什么交集,左不过逢年过节各处由管家安排着体面罢了,连这郡王都是当面孝政皇帝见他这般,日后情形可想而知,便借了个文采卓然的名头封了他郡王。十四子该是这些弟兄中最为潦倒的一个,当日因卷入了一场牵连着私盐买卖,捐官,结党营私几个罪名的公案,被除了宗籍贬为庶人,没多久便郁郁而终。十七子是唯独一个未予爵位的,他自小沉溺道法,孝政皇帝曾以为这十七子该是他最小的儿子,故而万分疼爱,奈何这儿子却是这般,故而无法,孝政皇帝便封了他一个上玄元师的法号,准他在皇家道观中修行。可这孝政皇帝未料自己洪福齐天,又有了十八子,所谓祸福相依,这十八子还未起名字便夭折了。一直到同嘉五十七年,这花甲老人才得了最后一个儿子,便是辰珩,老来得子之乐事令他对幼子更甚从前的十七子,痛心的却是诞育了辰珩的静哲夫人撒手人寰,孝政皇帝因而下旨追封为昭仪,同时在辰珩满月之时便封他为郡王,封号为煜,意为美好的希冀。并令当时还为太子的先皇照料。辰珩终究也对得起孝政皇帝当年赐予的封号,然而……这希冀……太大了,并非辰珩不能为,而是不可为。
除却这些叔辈,再就是泽昚的兄弟了,先皇女儿足有十三人,儿子却很是单薄,仅有八人,还有三人早夭,一废太子被圈禁。五子和王在这种大家宴上几乎寻不到踪迹,但他那司马昭之心,泽昚也不多过问,左不过他是在府里头自己乐去了,亦或是兴致使然跑出去喝花酒,也做不出什么高雅的事儿来。六王,七王倒是带了王妃和世子前来。
看着他们都带着妻子来,我心中不免一阵失落,身边那空位上该坐的人,现在只怕还在为这筵席上的太平浴血奋战,出生入死,想到此我便再没有多少高兴的兴致。各人一一敬了酒去便是这些孩子们嘴甜向他们的皇兄皇伯伯讨压岁钱的时候。因着压岁钱的缘故,自然这些小子丫头们都想着法儿的编着吉利话,一点规矩不敢差的上前贺词。景儿自然也规规矩矩的行礼祝贺,想必这当中有不少别的缘故,他得的赏赐比同辈的世子多了些许。
而正当我赞许的望着景儿走过来,便已见小合一兴冲冲的走到前面,不同寻常的规规矩矩的下了礼。这自是令我大吃一惊,我原本还生怕她这家中的小混世魔王要“贻笑大方”,看来真正是不可小觑她。我心中偷偷一笑,且看着她笑盈盈的望着太后,皇上和皇后:“合一虽幼,然而今年有四愿,一愿大宁国运昌盛,绵延万年;二愿太后福寿安康,得享天伦;三愿皇上龙体康健,得纳贤才。四愿皇后凤体周祥,四德愈彰。”我一脸惊讶地望着这四岁的丫头,她是从何处弄来这些词,还在我沉思之间,便闻太后温和慈祥的笑道:“这丫头,也难为她了。”转而对我道:“文安王妃也是尽心了,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当真不易。”我只好一肚子“苦水”顶了这个“苛责”的名儿了,笑着应和几句。
合一刚回到我身边,便见泽昚冲这边笑笑,方听他道:“叔王征战东海,王妃持家辛苦,郡主虽小,却言行得体,全不失我皇家行事,今日太后高兴,朕心甚悦,赏安和郡主东珠一双。”我听闻连忙欲起身谢恩却见他挥手示意免礼。
一番拜礼后,歌舞音乐绕梁不绝,觥筹交错,而这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早就待不住,由乳娘陪着出去玩儿去了。
景儿,合一,泽昱,梓纯,还有几个平日里不多见的孩子一处玩儿的很是热闹,全然不顾筵席上的事。宴后,皇后邀后妃命妇们同至凤仪宫后的水榭放灯,尽管冬日池水冰封,清凉景色确也撩人。我便小心翼翼地写了一张红笺,置于灯内,满心思绪望着冰上的灯,默默祈祷……
“找到了吗?”泽昚信手翻着书。
“回皇上,找到了,奴才一直在旁盯着,必定不会错的。”太监当即将将河灯呈上。泽昚打发他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冰灯中的纸笺取出,想看的,却越看越令人叹息: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妻砚千里之愿。
柳氏虔诚所寄。
他兀自一笑。她心里、那怕一个纸笺之上,都是努力加餐饭的心愿。那个筵席上毫不畏惧地说着贺词的小丫头,几乎承继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他二人终究无缘罢……
回府路上我握着合一的小手:“合一,今儿那番话是谁教你的?”因是天黑,也看不清这丫头的表情,只听闻:“自然是我这满腹经纶的哥哥啦,我单背下来就废了好大的劲儿,娘亲说我说的可好?”
“自然好,这些郡主里独咱们合一最是聪明的。娘亲的孩子当然好。”我会心一笑夸赞道。心中满是幸福。
“今儿除夕,母亲可莫言吝啬了,儿子还要讨您的压岁钱呢。”景儿很规矩的坐在一旁,不似合一像个蚯蚓赖在我身边。
我脑海中念头一闪,顿时笑道:“等下随母亲去,不单有压岁钱,有样好东西自然要送给你的。”
但闻合一哼了一声:“娘亲偏心,得了好的只给哥哥。”
我抱着她打趣道:“哎呦呦,娘亲可受了天大的冤枉,且不说这样儿东西就是送你你也必定不稀罕,再者说这一年到头,你爹爹的,娘亲的,你这三个哥哥的,多少好东西都最先仅着你,平日里最大方不过,今儿怎么小气起来了?”
“既是好东西,我一定要看看,娘亲若是唬我玩,我就不理你了。”
说话间车子已到了角门,下了车在门口,我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景儿却忽的抬起头笑着看着我,借着门口的灯笼,我见他脸色微红的样子,不禁笑问他怎么了?
他不同往日那般大方,略有些扭捏的道:“母亲可是把儿子当妹妹了。”
我边走边道:“男子汉并非是无情之人,你不是一直视你父亲为标榜吗?重情却不固执于情,多情却不滥于情。”
“这……儿子却不懂了,待父亲凯旋,儿子再向他讨教吧。”
我心底几近笑得控制不住,倒不知他如何讨教这事?辰珩又会怎么回答?
至雩轩内让他们兄妹两个凑到桌案旁,我方从黑漆描金立柜中取出一个大盒子抱到桌上打开。景儿一见整个人都来了精神,眉眼间尽是笑意,当即一番叩谢,我笑道:“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母亲这点儿存货吗?既然压岁钱自然不能马虎了,你可喜欢?”
“多谢母亲,儿子喜欢极了。上回见您送了泽昱一套,儿子就一直惦记着,别的不说,这端砚儿子最是喜欢,兰乃君子之花,正是母亲于儿之期望。”
见他这般欢喜,我也了解他的性子,唯有这些东西最吸引他:“这是母亲及笄之礼时皇后所赠,名为金兰契。”
他口中念着“金兰契”,依次看着这几件已经属于他的“宝贝”,继而似是发现什么惊天的秘密一般指着这一套文房四宝:“母亲您看,笔上,砚上,墨上,纸上都有金兰契的字呢。”我闻声看去才发现这不经意的细节,心底一笑,这些年了才发现这个,倒辜负她的心意了。
景儿欢欢喜喜的抱着他的“压岁钱”走了,我再转头看时,合一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一番打理好也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