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永定别·月隐
正值七月中旬,赶上雨季,且今年多雨水,永定河治水之事素来为历代皇帝所重视,但自太祖皇帝起近百年来水患一直未得到根本治理,以至时逢汛期常有坝垮田毁人亡之事,故而泽昚于今年四月,六月两度阅视河工,但犹恐汛期之时,河势不稳,奏报不能及时上呈,以耽误地方防患之事,因此泽昚思虑再三,旨谕辰珩代之亲临南河,主领永定河诸事。辰珩举荐直隶清水县县丞唐成为河北固安县令,理固安县所辖流区事宜,泽昚准之。八月十七辰珩便往南河去,南河是永顺十一年所设专管河道的府级官署,自设立起永定河所有事宜皆由南河总呈,辰珩所举荐的唐成在做清水县县丞之时曾著《永定河志》四卷,所载永定河下游详情,然而治河必要从源头起,全面治理,单治哪一段都不可行,只说这唐成确是有能力,至固安县仅月余便很有政绩,不仅筑堤修坝,即使河水汛期之时也未冲垮堤坝,毁伤人财,还作《永定河简图》,使得永定河流域各县皆可纵观全景以定治水方案。如此一来泽昚极其赏识他,便升他做了南河同知。
八月十四,泽昚旨谕辰珩,唐成诸人以疏筑兼施之法,对永定河统筹治理,晓谕武英殿大学士许忠与工部尚书陈琮并往南河,会同辰珩督察京南永定河两岸堤防体系。辰珩上疏称河沙沉塞,当以治沙为首要,提议改人力为水力,筑堤束水,以水攻沙,并于宛平县南,竹络坝以北小清河入口处建引水闸,以控制水流。如所请,又命辰珩等诸人亲临督办。
月色清练如洗,恍若被朦胧的茜纱笼罩着一般,氤氲着夜深邃的寂静,旷远。望着漫漫长夜,忽然感觉到莫大的感情席卷而来,从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依赖于任何人的,然而辰珩一别许久我才发现这样的想法似谎言一般不攻自破,一个人孤独的寂静,饮着兰溪河清酒便不由得记起往事,似乎许久未想起过,猛地便泛上心头,我似乎对那个已经逝去的女子的心有亲临之感了,然而我却无法尽然感受她八年之念的漫长,是否是我错了?不该用这种偏执的心去扼杀一个女子的痴情,如果不因我或许她仍有希望?我饮尽一杯甘醇,对月而笑,第一次我开始质疑这份似乎过于偏执的爱,不禁思绪萦萦。不知从何时起慢慢的发觉自己的心性儿变了,总是会沉思许多事,好像不似从前那般自在,总有太多的事情沉在心底,挖也挖不动的。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才发现这几年匆匆而去,经历了许多,但似乎却记不得多少不知不觉倒有些醉意,恍惚之间忽闻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正抬眼望去,只见管家走来:“王妃,有圣谕,已经到门外了。”
浛绛托着我微醉的身子连忙替我整了整衣服,又在我口中放了一块薄荷糖,我疾步走至正堂前,见是王和来,却不知是什么大事皇上竟派了贴身的太监,我满心疑惑地正欲下礼听旨,他却连忙扶了我起身道:“王妃,是口谕,吩咐您不必跪接。”
“不知皇上有何口谕?”
“皇上口谕,请您往御花园一游。”许是我身上酒气太浓,他察觉到了,连忙道:“哎呦,王妃您这可怎么好?”
我笑道:“这般见驾也确实不妥是召了后宫的娘娘与各府命妇都去吗?”
“这奴才不大清楚,便请您即刻更衣,,轿子已在府外候着。”他听我这么说也不再迟疑。
我虽心中疑惑,但不敢耽搁,连忙回雩轩更衣后,便入轿进了宫。朱墙飞檐,水波静谧,月色清皎,但却是那般让人不自在。轿子直至御花园,泽昚正坐在停芳亭酌酒,我下了轿上前请安,却只见他一人,本就有些酒劲在,便开口道:“皇上这么晚命臣妾来,不知有何吩咐?”
只听他笑道:“原也没什么事,不过见今晚月色甚好,请你同赏罢了。”
“皇上如此只怕不妥吧!”我直言于他,心中不免有些愠怒,今日之事若教多嘴的人传去又不知说些什么没脸的话。
泽昚望了我一眼:“你先坐吧,王和,摆酒来。”又挥了挥手示意随侍退下。
王和答了一声忙安排去了。见侍从都去了,他给我添了一杯酒:“只是赏月而已,你也不愿给朕这个面子吗?”
我虽低着头,但眼睛却在上下打量他,顿时一惊,他腰间竟挂着我当日送给泽昱的蓝锦络边苏绣白海棠香包,一个男子随身带着女子的东西,只怕已是司马昭之心了,我有些微怒:“即使皇上没别的意思,但人言可畏,这样一来,若传出去,于皇上自然没什么,可是若是说到臣妾这里,可是什么话都有的,臣妾区区女子,难以抵挡悠悠之口,亦难以承受不义之言。而且,恕臣妾斗胆,未想堂堂一国之君竟会同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抢东西。”
他却也不恼:“世上总免不了是非之人,又担心什么?朕向你保证,无关风月!”他自然明白我所言何意,望了一眼香包,继而笑道:“你怎知便是朕抢来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醉翁之词醉翁之心,今日说来,臣妾万不敢当皇上无关风月四个字。”我仍然低着头,言罢方抬起头:“这香包是臣妾初见泽昱之时送他的,以这孩子的心性,若非皇上以圣旨为由,他又怎肯给您?”
泽昚呷了两口酒,并不置喙我的话,反而问道:“叔王他……对你还好吧?”
“谢皇上惦记,王爷待臣妾很好。”我很爽利地回答他,想快些离开。
“前儿朕还与皇后奏了一曲《普天乐》,皇后念叨着还说你些许日子没进宫来了,很惦念你呢。”他又仰尽一杯,目光朦胧迷离,似有许多难言的话,夹带着无法窥测的意味。
“府中诸事需要料理,王爷不在府中,臣妾之本职,理应做好,既然皇上说起,以后臣妾常来与主子娘娘请安就是了。”
他斜靠着亭中的柱子,望着不远的荷塘,残荷寒塘,一片凄凄:“你也别只坐着,一口一个臣妾的,好没意思,朕初见你之时,你可不是如此拘束,这是相州来的酒,名曰碎玉,味道大是不同,朕第一次闻,就喜欢上了这味道,说来也是奇怪,你倒也尝尝,可是好酒?”
推辞之言正欲出口,一瞬思虑还是咽了下去,我便携起一杯,浅抿一口:“进贡之物的自然是极品。”
“《南齐书》载:文季饮酒至五斗,妻王氏,饮酒亦至三斗。文季与妻对饮竟日,而政事不废。朕亦愿得如此一人。只是后宫众人莫不是私朕便是畏朕,朕纵有心,却也无缘。 素闻你通晓文词,不知可否也同朕对上几句?”
我见他面色微红,想必是酒劲上头才会说这样的话,帝王是天下是非最多之人,我不愿同他有何纠缠:“那些话儿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皇上不必当真,臣妾所学,一知半解,只是不愿当个睁眼儿瞎便罢了。”
“朕未是太子之时,便见过你的文辞,亦听闻你的佳名。必定不是什么一知半解,看来朕在你眼中竟比不上叔王了。”秋风袭过,带起他嘴角令我不解的笑容。
“并非不比,而是不可比。您是君主,王爷是臣子,我敬皇上为君主,敬王爷为夫君。君臣与夫妻,本便无法比较。”我赶忙解释道。
“君臣夫妻,是啊,无法比较。”他似有些倦意。
我望着他微迷的目光,心中一笑继而言道:“臣妾今儿没有对句的雅兴,不过倒是个饮酒的俗人,皇上若是愿意臣妾便陪您饮几坛,若是不愿臣妾便告退了。”
他饶有兴致的抬起头笑道:“哦?雅俗共赏也很好。”
我望着他笑言:“不过既是皇上留臣妾饮酒,怎么个饮法便要由臣妾来定,不知可否?”他甚有玩意,叫来王和。我方道:“劳烦公公命人将宫中的五十年以上的陈酿各以一斤坛送来便是。”不多时,王和便带了一众宫人端着坛子来,堆满整个亭子。一切打点好他又将众人遣开。
我见如此方才道:“臣妾说了我本俗人,既是俗人,饮酒只为买醉,可臣妾只愿饮女儿红,但这儿这么多酒,摆着也可以了,不知皇上可否允许臣妾放肆一回呢?”
他轻声一笑:“由得你放肆。”
“既如此,皇上便依次将这些酒尝遍,臣妾便一直饮女儿红,一杯陪一杯可好?”
他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我就这般一杯一杯地陪他喝,酒过三巡,我早已迷糊然而却还分得清东西南北,可他早已不知醉得何样?
我刚放下酒杯,便见他看着我,许久才冒出一句:“澧兰,你愿意和朕在一起吗?”
他这一句出口我心中顿时一惊,澧兰旧友曾是自己未出嫁之时,一次与哥哥玩笑,他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号,取自屈子《湘夫人》中的一句“沅有芷兮澧有兰”,却不知泽昚竟知道这个,我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亦或是借着酒满嘴胡吣,然而我本就很是恼怒,纵然他是皇帝也让我觉得甚是恶心。
未等我回答他便又道:“只做一个王妃,你甘心吗?”
“臣妾曾说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从未有过不甘。况且,臣妾与王爷,情深似海,两心相知。”
“朕可以给你天下最大的富贵,最大的荣耀,叔王能给你的一切,我都能给你,叔王给不了你的,朕也能!”
“您的心为天下所有,臣妾命贱福薄承受不起。”
“朕也有朕的心。”
“可柳砚之心,不过文安王一人而已。”
泽昚望着我,举杯饮了三杯,只听他道:“澧兰,当日我在荣恩公府上见到你,便一心想要请旨先皇将你许给我,可是后来太后说荣恩公府的嫡女,若为侧妃,恐怕荣恩公会心有不满。彼时叔王征战凯旋,便有了后来种种。”
“皇后与臣妾自闺中相识,娘娘母仪天下,堪为女子表率,臣妾望尘莫及。”
“婉缃她很好,这皇后之位也唯有她坐得稳,可朕心中所想所念之人原非为那些规条束缚得,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而此时此刻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缓缓转过头望着我,不禁嗤笑一声,只挥了挥手示意我起身,转而叫来王和:“去将和王送朕的琴取来。”不多时,王和便带着人将那琴抬来。
我正打量包着琴的锦缎方听泽昚道:“此琴名曰‘风前’”。言罢,他身形晃动地走过去取下华贵的锦缎:“人说宝剑赠英雄,好琴自不可无好音,这琴,便是你的了。”
“臣妾素闻和王爷为人不羁,‘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这般风雅的句子用以琴名,果真不同。”
“泽昱,他用荷包换了朕的旨意,叫你时常进宫来看他。”
正欲出言推辞,望着他的神情却又不好出口,只得恭恭敬敬地谢恩。他便自斟自饮起来,一句话也不说,我只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帝王薄幸,果不其然,佳丽三千仍不满足,都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他的衣服最多,却也永远没个知足,且不说他与辰珩曾经情如手足,如今看来,于他而言谁都是衣服,不喜欢了便换,还总是带着多么深情的意味,纵然君临天下又如何?只让人打心底恶心罢了。细细想来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世事,世人早已不是从前。
直到二更,见他已经似是喝得烂醉如泥,我才叫来王仁:“皇上因河工之事烦心,又惦念王爷受不得湿潮之气,待皇上酒醒劳烦公公转禀,我自会修家书一封告知文安王爷皇上圣意,还请公公好生伺候皇上。”王和应了一声便打发人送我出了宫。
明黄色的宫殿在烛火的辉映之下那般明亮,夜色深沉却掩不住繁花之景,龙涎香的烟雾漫出香炉消失在他沉睡的梦里,梦里清歌,着人奈何?千声叹,谁知梦中作了一曲《蟾宫》: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堂。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回到府中,心乱如麻,辗转难眠。一切都变了,真希望我与他从没有什么纠葛,甚至于从来不曾相见,然而一切都已经发生,只能平添烦扰,我讨厌他带着帝王的姿态,假意无奈地诉说那种矫情的深情。他的一切?于我来说不过是一文不值的累赘和烦扰。而我心心惦念之人,陌上花开将谢,你又何时归呢?……
直到十月初引水闸工程才算告罄。这日天刚蒙蒙亮,我窝在暖暖的被窝里,借着昨夜的好酒一夜无梦睡得很是安稳,迷迷糊糊地望了望窗外的颜色又阖上眼,不知多久忽听一声:“愈发的懒了。”因是半梦半醒之间,却也听得不真切,只是突然被人从梦中吵醒难免有些不情愿,我也不多理,哼唧了几声,但隐隐约约从朦胧的眼中望见那个感觉似曾相识的身影,刚欲阖上眼忽地坐起身,困意顿消,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有些呆滞的望着他,眼泪顿时润湿了干涩的眼睛,一瞬间紧紧拥入她的怀中,感情丝毫不受控制,他环抱住我,略带打趣地道:“哭起来这么丑的。”
竟无语凝噎便是我现在的感受,举起拳头未带全力地打到他的肩膀上。他笑了笑:“我这才走了三个多月你便这样娇嗔,若以后再有什么差事,小妮子要成丑八怪了!”
“谁叫你这么突然的回来,我又一时没有准备。”我便一招将泪水全都蹭到他身上,这才发觉他衣服潮潮的,方抬起头擦擦眼泪,见他笑着看着我,眼睛里却布满血丝,风尘仆仆。想是他连夜赶回来,被林子里的露水打湿了衣裳。我连忙道:“赶紧换下来,寒气侵体可是要生病的。”言罢便将他最外面的常服换下。
他嘿嘿一笑:“刚才还是个往人家衣服上擦鼻涕的小妮子,眨眼儿就成了贤妻良母了,我都替你害羞!”
我假意没好气儿地呶呶嘴:“你惯是爱取笑人,看你这样子,许是在那边儿见着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了,也罢,既说我丑,我便认了,你只管再寻你的美娇娘去!”
他咂咂嘴:“大早上的谁还吃醋呢,怎么酸溜溜的?”说话间挑眉望着我。继而又道:“我又不是和王,见着个姿色不错的就跟人家风流一夜,饶是他非常人的身子,我可没那个根基折腾。”
我不禁嗤笑一声:“越活越回去了,你还跟他比?”我叫浛绛打来水,一边洗漱一边与他说话:“既说到和王,下个月初三是他的生辰,你做叔叔的备些什么礼送他?”
他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啊,还不知怎么折腾呢,去年的生辰活生生地让他办成了丧礼,被皇上好一顿训斥,只捡贵重的意思意思便是,你瞧着安排吧。哎呀,我这一路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地跑回来,可算是挨着软和的床了,先好好儿睡一觉。”言罢便倒在床上,我赶忙丢下梳子到床边拉住他的腰带:“臭死了,洗干净了由得你怎么睡呢!”
他却不理我的话,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中衣,一翻身钻到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任我怎么叫他他也不听。也是,连夜地奔回来最耗精神,不一会儿便听着轻轻地鼾声,我不忍吵醒他,用拇指和食指尖拈着他的袜子丢出去,叫来浛绛:“去给王爷洗漱干净,手脚放轻点儿别吵醒他,这袜子就直接扔了,等爷醒了再打发人把床上的被褥尽数换掉。”浛绛轻声一笑应了。
一切打点妥当,我便在楼下的阁里继续绣着荷包上的花儿,取了红线一针一线地绣着花开并蒂的红色海棠,想着和王生辰之事,他最是喜欢红白之礼的,辰珩这儿如何也不能失了体面,但金银一类太过乏味,即是送礼便不能草草置办,思前想后便找哥哥走了许多门路,才从来往商团的老头儿手里淘来了一对儿红金丝雀儿。送礼投其所好,就平日里他的那些传闻,想必他收了该是很高兴的。
泽昪这人可谓是僧不僧俗不俗,整日无所事事不立于朝堂,却想着法儿地掏银子,有两回因贪了些金银被泽昚罚了三年的俸禄,虽如此他还是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不落于铜臭之中。不过他确是做生意的好手,从前大宁于暹罗,日本国之间的贸易来往,泽昚都会都派他去,后来泽昪因要在府中喂他的金雀儿便屡屡称病推脱了,泽昚也知道他的性子便只得另择他人。
若说这些宗亲里风流之辈他不沾边儿,好色之名儿他可是占了头名的,他的嫡妃陈氏为先皇指婚,是从一品理藩院尚书陈循之女。他又先后请旨纳了五位侧妃,三位良子,更有数不清的同他共度春宵的丫鬟,京城里头有名儿的妓院他大抵都是常客。
我抬头间忽然望见案上的琴,不禁一笑,他虽是懂得乐曲,也会品评,但这么好的琴放到他手上未免有些“焚琴煮鹤”的意味了。不过他本也就是个清泉濯足,花下晒裈,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之人,或许他有自知之明,将这琴作为贵礼送给他的皇兄,无论如何里外里也能赚个人情,如此一来我倒更觉得他是个附庸风雅之辈了,莫不然这么好的琴竟挥金如土拿去送了人情,换我是必定舍不得的,思绪至此不由得带了许多嘲笑的意味。
他是个成日不着府的人,辰珩又素来与这个“怪人”无甚交集,以至于我也未与他有何交集,只见过几面不失礼数地打个照面儿便各自走开,他若是知道他的“人情”又被皇兄送了“情”,不知是否还满意我这个新主人?转念又想:他满不满意与我何干?左右既是我的东西了,他也管不着。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更何况是同处一室,只求以后万不要有这种事就阿弥陀佛了!望着荷包上绣着的《淇奥》一诗,倒还绣的不错。
虽是深秋时节,但逢着晴天并未让人有萧瑟之感,倒是秋高气爽让人十分舒心。一大早我便精心地打扮一番,待辰珩朝后便带了贺礼同他往和王府去,将至府门前,我挑起车帘向正门那边望去,门前张灯结彩的,连石狮子上都结上了红幔,辰珩见此也不禁一笑摇了摇头。泽昪身着一件大红色的褂子满脸笑意地立在门前。马车行至门前,我们下了车他一见便赶忙走来:“叔王,婶子可是稀客,让侄儿好生等,快快!里面请!”一眼望去,他里外倒是很整洁,人也生的不赖,只是不知为何他浑身上下给我一种十分猥琐的感觉。
往堂上走去,辰珩方道:“不知今儿是和王的生辰还是亲事?倒叫我乱了章法。”
他咧嘴一笑:“侄儿这不是为了喜庆些吗?来的人瞧着心里头也亮堂不是?”
辰珩一声哼笑:“你这一年喜事,一年丧事办得可是齐全。”泽昪将我们迎到正堂,打发人端了茶来:“是这么说,只不过皇兄那边儿我也没辙了。”顿了顿又道:“不知婶子备了什么好礼送我?我可是天天儿盼着呢!”
我嗤笑道:“自是不敢误了和王爷的寿礼,只是不知我这礼和王爷是否喜欢?”言罢我便叫随行的人将那对红金丝雀儿拿进来:“这个礼可好?”
他顿时两眼放光:“诶呦!”转而连连向我作揖:“多谢婶子,我一直想要这个鸟儿,找了许久都没有,还是婶子神通广大,竟能找到这个稀罕玩意儿,多谢婶子!多谢婶子!”
见他乐的这般,我便故意打趣他:“这礼可是费了我不少心血呢!里里外外托了不少人才找到这么一对儿,你倒是说说该如何谢我?”
“侄儿感激之意难以言表,任我府中所有的东西,只要婶子喜欢便随意拿去,婶子就是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我绝不吝啬!”他一边说着眼神从来没离开过两只雀儿。
辰珩不禁笑他:“果真说他是怪人吧,两只鸟儿就能把你的命拿去?”却未料泽昪笑道:“叔王岂不知万物自有其价值,未必人的命就比鸟儿高贵到哪儿去!”
我掩面笑道:“这么说和王爷可是欠了命在我这儿,日后我若来取,和王爷可莫要抵赖啊!今儿你是寿星,我这做婶子的怎么能在侄子府里头当土匪呢?”
他当即一笑:“多谢婶子,多谢婶子。”
直到晌午方才开席,他倒是毫不在意,自己上台唱了一出《寿春长》,众人也都知道他的性子,只听着他这一出好戏唱完,实在说果然不比京中的名角儿差到哪儿,他走下台至我面前:“婶子说我这出戏唱的如何?”
我笑道:“谁不知和王爷是南府一绝呢?若非托生了好人家儿倒是可以凭这个红遍京城呢!”
他似是思忖的样子:“婶子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改日侄儿若是被削了爵废为庶人,我便到戏楼唱戏去!”辰珩亦不禁嗤笑着摇摇头,言罢泽昪便去后面换衣服去了。
我刚端起茶盏,便闻浛绛低声在我耳边道:“王妃,和王妃请您往后房一叙。”
和王妃?我素来与她无甚交往,抬眼往席间看去,果真没她的踪影,我思忖着起身跟着一个丫鬟往后房去。步至后房,她已在屋中,见我来很是恭敬地行了礼,又遣散了一众丫鬟。她还算是个相貌端正的女子,虽然外貌并不出众,却也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再一想和王妻妾满堂的好色样儿,恐怕这陈氏也不是个吃醋拈酸的主儿。她亲自斟了杯茶给我:“素闻婶子是个爽利人儿,侄媳便不跟您绕弯了,今儿请婶子来有一事想请婶子从中说些话儿。”
她倒是知晓我的性情,也还算是爽快人,虽不知她所言何事,听来倒也无碍:“你说吧。”
“只因侄媳的大哥两江总督陈川仁和二哥江苏巡抚陈川道前些日子惹了些亏空案子,故而被言官弹劾,皇上下旨将二人收押大理寺,又命了大理院正卿平峰同着刑部尚书冯可久一处调查,这大理院正卿是叔王一手提拔上去的,侄媳知道,叔王与哥哥并不投合,但斗胆请您从中说几句话儿,总归只要留哥哥一条命便好,侄媳冒昧了。”她说着便拿帕子拭泪,却也叫人看着心疼。
我思量一番:“和王爷是皇上嫡亲的弟弟,王妃又是和王爷的嫡妃,为何不去同和王爷说说?”
只听她叹了口气:“婶子瞧着明白,和王爷心思不在朝上,比不得叔王能说得上话儿。”
我嘴角微微扬起:“这事儿也未必不可,只是你我女眷,到底不应该干涉男人们内朝的大事儿,莫不然传出去再惹个七出的恶名就不好了。”陈川仁与辰珩并非一路人,但陈川道却也还算是过得去,前后思量,这两江总督的肥缺想必辰珩是要提拔个他的人来做,而这陈川仁从前便是人口中的“两江一霸”,正逢新主登基,他却也不知道收敛,如此不识时务之人纵然给他多大的官儿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又听她道:“婶子与叔王伉俪情深,又是拿得来主意的人,想必您说的话儿叔王多少都会听些。”她见我并无反应,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精雕镂花木盒,打开来只见一颗硕大圆浑额珍珠俨然眼前,我望了一眼不禁惊诧于这件天然之物,这么一颗珠子,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想要据为己有,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的。她继续道:“婶子本就是美人儿,再以此珍珠为衬,便更是倾国倾城了。”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那珍珠也确实让人动心,看来她是下了血本的,我笑道:“这些话不知王妃可会保密呢?”言罢便将那盒子合起来推到她面前。
她以为我既不收她的礼又帮她说话,心中自然高兴,连连道:“自然,自然。”
我站起身:“既是秘密,我也会保密。”顿而一笑,转身离开。回到席上,辰珩便问我去哪儿了,我只说有些闷,散散步而已,见他虽是疑惑的样子,却也不多问我。
直到傍晚,泽昪非要拉着辰珩等几人一处喝酒,因是他生辰,客随主便,辰珩也不好推辞,我便自行回了府,刚换下衣服却见荷包不见了,浛绛也说没看见,想是在路上弄丢了,我不免有些心疼,头一回绣红海棠,只带了几天便丢了,不禁心疼的叹了一声,可却也没办法,只待再有心时重新绣个吧。
将至子时辰珩却还未回府,我正欲打发人去和王府看看,便见一个随侍来说他喝醉了,歇在和王府了。也不知他如今是怎么了和谁都能喝到一处去,我不多言,看了看孩子们,随后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