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惊暗换·决绝
深秋的天,肃杀,秋雨阵阵,一连多日的阴雨天似乎人们的表情都显得苍凉伤感。晨起,天气微凉,阵阵晨风拂来夹带着萧瑟的冷雨,只觉清凉十分。我披着披风立在栏杆旁,青丝垂下,飘曳在秋风中,满怀思绪地望着无际的景致。
“王妃,早膳备好了。”
思绪缠绵顿时被打断,我只笑道:“先放着吧,早起总没什么胃口。”
浛绛笑言:“此等喜事王爷若是听了一定高兴极了!只是为了小公子想您还是吃点儿才好。”
我轻抚小腹,也不知怎么的,只觉着近来要有什么事儿发生似的,一来自打合一兄妹俩出生,我在月子里落下的毛病,身子本就不大好,再有赶上这么个秋天,总觉不是什么吉时,便对浛绛道:“你待会儿命人叫了叶瀚渊来,还是小心些为妙。”
浛绛便连忙打发人去请叶瀚渊来,又道:“依奴婢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说到底自打有了公主和三爷也有些光景了,这回定是喜事,王爷要是知道了,只怕又要高兴大半宿了!”我心中顾虑却也只微微笑了。
待了一会儿叶瀚渊来请了脉,方道:“王妃如今有孕,本是喜事,不过,恕微臣多言,您如今的身子本不宜受孕,等到分娩之时恐会有小产之险症,但若细心调养,可保无虞,王妃切记不可大喜大悲,这样一则伤己,二则伤胎。”
听他如此说不禁心中又紧张了许多,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保重身子,他又开了幅方子方告退了。
及至傍晚,我正躺在雩轩下的藤椅上品茗,只教丫鬟沏了淡茶来,便见着浛绛面带忧虑得疾步走到我身旁:“王妃,听闻小厮们说和王爷今儿被咱们家王爷生揍了一回。”我听闻,甚是惊讶,以辰珩的性子怎会如此行事,我并不解。正思忖之间他便进来了,我笑着略伏了伏身,半带着打趣的口吻笑问道:“和王因何事惹了你,被你好打?”
却闻他对浛绛道:“你出去!”言语中夹杂着不少怒气,浛绛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只得轻轻应了一声出去。
我不知他这怒气何来,许是朝中有何事吧,只是他这般无缘故的脾气令我顿时心生不悦,一片寂静之中渐渐有了微微的动静,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桌角,似要捏碎它一般,沉默了一会儿我才问道:“王爷今儿瞧着火气大的很。”
辰珩抬头看着我,眼神中很是复杂,眉头微皱,但语气仍然平淡:“你有丢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答道,见他如此问来,我心中愈发地疑惑。
“你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话语间意味深长,但味道却怪怪的。
我冷冷一声。“王爷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
辰珩并不直说,又道:“你回答我。”
我看了他一眼,蹙了蹙眉,继而道:“夫妻同心。”
“那你说你是否一心对我呢?”
“那敢问您如今可是一心待我呢?”
“是”
“我也一样。”
“这可以等量齐观吗?”
“否则王爷认为呢?”
只见他顿了顿从袖子里拽出来一个物件儿扔到桌子上,我侧眼望去顿时一惊,又满是疑惑,正是我的那个红海棠的荷包!他问道:“这是你的吧?”
我又瞥了一眼:不知怎么到了他手里,心中自知事情恐怕不好,但自己一心无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因而坦然道:“是我的,前儿在和王府丢的,不知王爷从哪儿得来?
他冷哼一声:“你不必知道我怎么得的,我且问你,当时和王生辰设宴,席间你离开许久未归是去了何处?”
“和王妃的兄弟惹了点亏空官司,她求过和王,可是和王素来在朝上没什么心思,所以她想从我这儿走走你的门路,可我并未答应她罢了。”
“到底是和王妃的兄弟惹了事,还是文安王妃的兄弟,惹了事?”他的语气肃寂而有力,显然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在质问我。
“王爷有话直说。”我更是被他问的很不痛快,心中极为不悦。
他伸手拿过荷包,从中取出一块木牌子,我一看正是府中往来所用的凭信。只是我这荷包中原只放些香料,从不会放牌子进去。再看时,他又从里面随之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看,只有一些茶叶和食盐。我心中愈发疑惑。
他虽然恼怒,却依旧耐着性子道:“皇上得了密奏,两淮盐运使周仕亏空公帑,时在任上,又有多庄人命官司。皇上旨命刺史往两淮抄家清查。可刺史奉旨前往,却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皇上御命将周仕押回京城等候亲审,周仕方招认,消息乃由柳枃从文安王府所来,更有府中之信物为凭。说王府府内只是素由王妃操持,可王妃乃是妇人,自有本王之命方此行事。皇上盛怒,今晨已将柳枃下狱候裁。你三弟柳枃娶了两淮盐运使周仕之女为妻。这周仕也算与国公府有了姻亲之便。柳枃为二等安平侯,周仕这盐运使的肥缺也原是柳枃保举。一家子血脉相连,本王不知是王妃如此聪慧,还是国公老大人教诲有方,茶叶,食盐,哼,查封盐案亏空,好精细的心思,王妃作何解释?”
我一时也有些蒙了头,根本不知从何处解释。这盐运官司我分毫不知,他朝廷中的事,愿意与我说时我便同他讲讲,就此再不多问多言。况且,莫说柳枃,我自出嫁便几乎未曾见过他,连父亲我也是前些日子归宁时才说了一会子话。父亲?想到此处,我心中隐隐有些莫名的预感,可是摆在眼前的案子却乱了我的思绪。我伸手拿过荷包,轻轻展了展上面的褶皱:“荷包是妾身的,荣恩公乃妾身之父,柳枃虽非同母所出也是妾之内弟,除此三者,王爷所言,妾一概不知。”
“砚儿,荷包是皇上密诏我入训政殿私交与我,皇上说周仕片言只辞不可尽信,本王与周仕素来交集甚少,自涉险境之事本王不会做,王妃勤谨之人亦不会行此悖逆之事。漏言之罪,罪同欺君,王妃可知轻重?再者,皇上一直想削弱我手中辅政之权,可是这般天赐良机,他又为何轻易放过,到底是他明察秋毫,还是王妃勤谨,亦是因你屋中那秉琴?”
我冷冷一笑:“听闻王爷教训了和王,原是这个缘故。呵,您也算是把心里话儿说出来了。周仕之事,父亲未曾与我说过,柳枃亦未说过。至于那把琴,是和王呈给皇上,皇上听皇后说我善工琴艺,下赐而已。”
“我的王妃真是棋高一筹啊!应说是我那岳丈,棋高一筹。”辰珩嗤笑一声,顿时抓住我的手腕:“你告诉我,你父亲,是否从一开始便设了一个巧妙的局,让本王避无可避?”
我心中顿时生凉,仿佛霜降后即将入冬的最后一场秋雨,夹杂着迫人的寒凉与冷瑟。他竟会说这样的话,我亦是生气,一把甩开他的手:“对!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妾亦困顿其中。”
“砚儿,我从来都以为那日林中对酒,你对我的心至贵若人间珍宝,我亦万分珍惜。”
“妾,初心亦然,只是王爷从未珍惜。”
“我从未珍惜?你知道吗,若是今日漏言之罪坐实,皇上加以追究,我该当如何?你又该如何自处?”
“我不知道!”他这般误会我,更不留得一点余地给我,我只冷冷一句回答他,看也不看他一眼。
“砚儿,你是我的王妃,是我的妻子,你我生死荣辱与共,可今日之事绝非儿戏。况且你所不知,当日和王呈上那秉琴与皇上,便在皇上面前说了万般你会弹琴的好处,你更不知,当日我被禁御林之时,皇上几次盘马弯弓的跟先皇说要纳你做侧妃,若非太后阻拦,又如何能有你我今日?盐运之事,是你所为也好,是你父亲授意也罢,我皆可不追究,可是,日后行事,莫要让我寒心了。”
我气冲冲的道:“原是我教王爷寒心?王爷心中原来认定是我亦或是父亲所为?还是王爷亲眼所见那盐茶与荷包是我递出去的?若是单凭这些没来由的揣测,就妄下定论,未免有失公允吧”
“公允不公允不是首要,且不说别的,就说当日你归宁之时,难道你父亲不曾授意?难道你那三弟不曾恳求于你吗?”
我直视辰珩,眼眶微红:“都是妾一人之过,是妾想陷王爷于水火,是妾自始便让王爷入了圈套,亦是妾言行有失,不应受皇上赏赐,一切罪过,皆是妾多行不义!”
“你!”他的目光一下子狠厉异常,显然被我的话激怒。
屋内的烛火顿时暴起一朵骇人的火花,打破了这霎时沉寂的夜。
我愣了一下,顿时脑子里乱作一团,眼中有泪却落不下来,眼眸微侧:“盐运之事,妾自会问明父亲。其他的事,也请王爷莫要轻看了妾,更莫要看轻了王爷自己。”
他似乎已被我消磨尽耐心,又或许不是吧,我已不想再去揣测他的内心了。他哼了一声,拿起荷包甩身出门,头也不回得走了,我愤愤道:“你不要后悔!”。望着他愤怒离开的背影,我的泪水终于成串落下,随之而来的便是小腹阵阵的隐痛。
浛绛在窗外将我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也一时没了主意。我一手搭在桌沿上,因不耐小腹疼痛而绯红的脸颊,嘴角依旧挂了一丝似乎嘲讽而充满苦涩的笑,这突如其来的争吵瞬时将我置于无边的心寒之中。一时感慨走到桌案前,带着满心委屈与愤懑,提笔写下,便当是我与他的决绝词: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
不愿为庭前红槿枝。
七月七日一相见,相见故心终不移。
那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
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
对面且如此,背面当可知。
春风撩乱伯劳语,况是此时抛去时。
握手苦相问,竟不言后期。
君情既决绝,妾意已参差。
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噫春冰之将泮,何予怀之独结。
有美一人,于焉旷绝。
一日不见,比一日于三年,况三年之旷别。
水得风兮小而已波,笋在苞兮高不见节。
矧桃李之当春,竞众人而攀折。
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如雪。
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馀血。
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
已焉哉,织女别黄姑。
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夜夜相抱眠,幽怀尚沉结。
那堪一年事,长遣一宵说。
但感久相思,何暇暂相悦。
虹桥薄夜,龙驾侵晨列。
生憎野鹤性迟回,死恨天鸡识时节。
曙色渐曈曈,华星欲明灭。
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时彻。
有此迢递期,不如死生别。
天公隔是妒相怜,何不便教相决绝。
我边叫浛绛简单收拾了些细软,又叫她派小厮传话回府。我想印证心中的不安揣测到底是否为真,亦是急于证实自己的清白。我不愿与他有嫌隙,可是这嫌隙已生,我能做的也唯有这微末之事了。
趁着夜色正寒,月光也朦胧得像是溢了一层未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般,满是苍凉与伤感。这是我与他头一次闹得这般没脸面,也确实不是小事。可我正在气头上,也不愿体谅他。
我刚出门,管家小厮亦拦我不住,便急着往他那边去报信,他未曾阻拦,也未叫人去让我回来。只独自往雩轩去,目光所及的,只有那几张纸清晰可见,他走到桌案前,伸手拿起那几张半草的词章,除却元稹《相和歌辞》,便是我拟写来的:
乍闻天上银汉迢迢星,
欲往寻天境,
七月七日一相逢,便是人间良辰美景。
朝来暮去,不问妾深情。
相合不相守,相离心不明。
春风二度携妾去,历风欲休树难静。
妾心无变更,妾身亦干净。
君心妾心不同合,等闲变却失魂灵。
君心妾难寻,自作诀别行。
妾意生恻恻,一笔决绝难复停。
曾经沧海终有定,
巫山风雨不得宁,云不复相惺,
妾有离别意,不望君叮咛。
感君离别意,请君长歌泪成冰!
他长吁一声,将两张纸折好带走,依旧什么话也不说,负手离去。
行了须臾便至家中,因是身子本就不适,加之刚才许多的事,我早已没有了任何力气去应酬左右,甚至于寒暄都觉得疲惫,只让他们各自散了,在我屋子里的榻上半卧着。小腹隐隐有痛感,恐怕出事便急忙命人请了郎中来,服了药便靠在床上,如何是睡不着的,身心俱疲。
良久,方听着轻轻的敲门声,浛绛问了是父亲来,虽然如此,却也只得披了衣裳起来,请父亲进来。
单看父亲的神情便知道是有事,不然又何必这般急迫来我这儿。我强撑着身子问他缘由。
父亲却顾左右而言他。“砚儿今日突然派人传信来,这般急切的回来,可是有什么不得以的难处?”
我顿了顿:“父亲既然看出,又何必多言。”
“砚儿,父亲也不避讳与你讲,先前一桩盐运的案子,不知怎的近来被密奏到皇上那里,侵吞公帑乃是大罪,你三弟亦牵扯其中,今日一早被皇上下旨候审。此事恐怕波及甚广,你三弟”
未及父亲说完,我开口问道:“荷包与牌子,是父亲从我这儿偷去给柳枃的吧。”我甚至有些迫切的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砚儿,何必说偷这么难听呢?为父也是穷途末路,不知所措了。如此总也不教你三弟送了性命去。”父亲依旧说出了我最不想要听到的言语。
我抬头望着父亲,有些不可思议的审视他:“父亲不想柳枃送了性命,便将王爷与女儿的性命当作草芥吗?如此说来,那茶叶与食盐,以柳枃的脑子,想不出这么细致的东西来。我一个偷字父亲尚且难以承受,这么大的罪名,又叫王爷与我如何承受?”
“他是手握兵权的亲王,便是漏言,也不过小惩大诫,可你弟弟,人微言轻,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为父,自作主张”
我苦笑一声:“您真是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性命?父亲又怎知王爷将什么视为性命?”
“砚儿,朝中风声益紧,盐运使周仕所属同僚十三人皆已被革职问罪,周仕与咱家乃是姻亲,岂有不帮之理?况且你弟弟如今尚在狱中,不知所以。皇上必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弟弟若是遭难,为父该当如何啊”
“我只知道我唯独一个亲哥哥是父亲的嫡长子,乃是皇上亲封的大学士一等公,庶出的不成材的弟弟,又是何处而来叫王爷与我虚担如此罪名?”我疲于掺入朝廷的政治斗争之中,甚至疲惫于父亲与辰珩之间那些牵扯了太多利益的关系,可是我便是那利益关系中最关键的一节,我无法脱身,却又不想身陷其中。然而其实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只是父亲手中或可变更的筹码。父亲疼爱我吗?不可否认是真的。可是伤害呢?也同样是真的。
我话音刚落,便听着开门声,随后便闻:“文安王妃原是忘本之人啊,出了门子到底是泼出去的水。”
抬眼看去,正是父亲的继夫人,柳枃生母孙氏。她缓缓走来,语气中带了许多令我不悦的味道,在我面前立住脚,又带了些长辈的姿态,更是叫我心中不满。我转身坐到正首的椅子上:“姨娘乃三品诰命,我乃文安王嫡妃,姨娘见我应以叩拜礼问安才是正礼。又如此言辞不敬,我国公府到底是皇亲国戚,钟鸣鼎食之家,姨娘虽为继夫人,到底也要有夫人的体面,难道平日便是这般行事吗?”
“王妃出了门子自有一番道理,从前姑娘家时竟不知是这般数典忘祖之人,我原是没体面的,可王妃总要顾着你父亲兄弟的体面,如此方为正理。”
“兄弟?继夫人别忘了,我的亲哥哥乃是当朝一等公,如今正奉旨往两广督察,何处又来了个阶下囚兄弟?”
父亲亦嫌她多话,皱了皱眉,甚无好气得对她道:“你怎么来了,还不退下!”
“老爷自然心软,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枃儿如今还在狱里。她是咱们家里出去得,总要顾着些娘家才是,况且谁不知文安王权势之重……”
“假借王府往来凭信的罪名我还未追究,你倒还来让我护他?”我已是极其厌烦,转而喝道:“来人,赶出去!”说着便进来两个侍卫拖了她出去。
“砚儿,你便说你体恤内弟,便求了王爷的意思派人送了信去。只要你兄弟不做这漏言之罪的主使,他便无性命之忧,其余的事,父亲来料理!”
“父亲这是将我与王爷推上绝路。”
“若非如此,便是你将柳氏一族推上绝路。”
“我是他的王妃,哥哥是他的部将,父亲如此叫哥哥如何自处?叫我如何自处?”
“你便眼睁睁的看着你兄弟被革职抄家,万劫不复吗?你让我爹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如何面对你母亲?”
“母亲吗?父亲虽知无法面对,可柳枃不知,姨娘不知,若他们知道何以当初如此行事!况且,母亲也生养不出柳枃那种废物!父亲是怕宗祠无人为继吗?那父亲大可不必忧心,哥哥是父亲嫡子,身负要职,前途无忧,必定不会叫柳氏断了香火,更不会令父亲丢人。”我也几近愤怒的质问道,小腹的疼痛已使我的额发间渗出细细得汗珠。
“你便要眼睁睁得看着他身入囹圄而置之不理吗?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我转而怒言:“父亲如此我竟不知是何道理!是要置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吗!让我与王爷担了虚名!”腹部阵阵刺痛,我不禁扶着桌子立了立。然而父亲却似乎并未入眼:“砚儿,就算是爹求求你。”
感情的选择。
我不能背弃辰珩,亦不愿违逆父亲。我无从选择,然而却又不得不选择。我的内心焦躁而矛盾, 寝食难安,甚至无法正视辰珩的神情,生怕自己的内心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眼前一遍又一遍的映着父亲那让我无法忘记的样子,几近崩溃的踱步,歇斯底里却又不敢吼出得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紧缩的眉头。
我强忍着剧痛与怒火,抬头望着父亲的眼睛道:“我也与父亲说明,贱人之子,死不足惜!”
父亲霍然一记耳光,狠狠得打到我脸上,愤愤一句:“放肆!”力道之大令我瞬时跌伏在紫檀桌案的案角上,那案上原只有些轻物,被我的身子猛然撞倒,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一瞬间我也站不稳,整个身子伏在倒落的案上,尖尖的案角正好撞抵在我的小腹之上。
我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腹部的痛楚瞬间炸裂开来,剧痛已经到了可以忍受的临界点,我用尽力气得向门口喊道:“浛绛……浛绛!……”
父亲这才有些慌了神,连忙叫了人来,然而身下的温流和着微妙而不易察觉得血腥味儿渗出裙子的瞬间,我才知道又一个噩耗降临到我身上……
无尽的疼痛和绝望蔓延周身,几欲崩溃。我好像陷入了深渊中,溺水的窒息感荫蔽了我全部的呼吸,继而便是无休止的痛楚与地狱般的苦难,仿佛还有辰珩与父亲之间的争吵与指责,随后一片黑暗,便万事不知了……
直到恍惚醒来,手指刚隔着被子触到小腹,干涩的眼眶便溢满了泪水。我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了……整个人似乎被掏空一般倚靠在床上,精神紧张而凌乱,虚脱得一句话都不愿说。辰珩神色中满含歉疚得坐在在一旁陪着我,也不言语,或许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吧。我别过头去,不愿看他。
许是风衔开了虚掩的门,秋风窜进屋子,令人倍感凉意。他轻轻抑了抑我的头发,顿时将我抱在怀里,我伸手推开,却只是徒劳。
“砚儿,对不住。”
我只剩眼泪了,一刹那奔涌夺出眼眶,所有的委屈和伤痛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内心复杂而悲怆,满满皆是斑驳与破碎。我举着拳头用尽全力砸在他身上,像个小孩子一般哭泣。我与他的情也许炙热,也许面似平淡,但却是深入血液,用利刃割着彼此的心,只带来刻骨铭心的爱恨,而终究成了……
我不知用怎样的目光去看着他,只有痛心一笑,笑得却是这般压抑,崩溃的泪水冲垮了最后一道防线奔涌而出。
辰珩声音哽咽:“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含泪道:“我说过请王爷,不要后悔!”
辰珩道:“我们本不该如此的,也许可以不是这样。”
“君心既决绝……”
“那妾意参差吗?”
“柳砚之心,非自己所能裁决。况且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你与父亲之间的筹码不是吗?我幻想着无忧无虑,却是今日这般罪孽,辰珩,你告诉我,这罪孽所从何来何来!”
他的目光中溢满了痛楚和悔恨:“都是我的不是,你恨我怨我都好,可你若再不保重身子,我便是错上加错了。”
极度的悲怆之下,我不知是哭着还是笑着。他抱起我,我已毫无力气抵抗,只得任了他。他走到门口,父亲与姨娘皆在外,他言语冷冽:“今日之事,希望国公老大人给本王一个合理的交代,不关乎盐运,只关乎砚儿。”
“还有你。”辰珩断喝道。
继夫人听闻这话顿时吓得跪地,伏身不语。辰珩瞥了一眼:“你这三品诰命实在没什么体统规矩!”言罢便抱了我回府。
我曾经以为的幸福人生,原来其实一直都是这般工于算计的日子,让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身心疲惫,或许我真的错了,而根源,不是破境分明,只是我不懂妥协,不愿妥协。……
夜寂静的像一汪死水。颠簸的马车似乎要将我的身子摇散了一般,只觉得身下黏腻腻的,不易察觉的血腥味儿便是那般一丝一丝呛入我的鼻子,小腹捶痛之感一阵一阵得席卷而来,痛的我直冒冷汗。我紧紧抓着辰珩的胳膊,他一遍又一遍得责备车夫稳些。从国公府至王府本不长的路,却仿佛因为剧烈的痛变得极长。辰珩抱我下了马车,便急忙令人去请了太医来。
眼前望着摇晃的烛光,一层一层化为眼中泪水的涟漪,任凭泪水肆意横流,一串串落回心底,再次释出,化成一段轮回,我的视线移到屏风之上: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爱恨又有谁能够说清?辰珩,也许第一次你说出那句花解语,人解语否时,谁也未曾料到今日的一切,说是说非,说得说失,自来也不是你我所能预见的,或许从一开始我的心我这个人便从来不属于自己……
数日后 ,皇上谕旨,周仕侵吞帑币,枉法草菅,又企图构陷亲贵,判斩监侯。柳枃虽有漏言之罪,但人伦情理不得不加以考量,故旨杖五十,流一千里。
父亲也终要给辰珩解释,故以继室品行不淑为由,请旨去了孙氏诰命之封,亦罢了她正夫人之位。辰珩碍着体面也不好再多追究,一场闹剧。什么也没得到,却失去了太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