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灵符
缠绵的雨水终于停了,困于阴雨天气数日的人们大有“重见天日”之感,小酒馆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傍晚夕阳倾泻,微微晚风阵阵,许目成自觉走到楼下酒馆,擦擦桌子,拖拖地板,准备上班。
过去几天她留心了酒馆门上的风铃,却发现客人进出时这风铃常常不响,她怀疑风铃坏掉,亲自在门口进进出出,却发现每一次她经过门框,风铃都会有一阵玲珑声响。
温澜生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小姑娘跳起来想要够到风铃,不着痕迹微微一笑。
“这可真是邪门……”许目成放弃探讨风铃问题,嘟嘟囔囔,擦干净店里的小圆桌,坐在一旁等待着今晚客人的到来。
小酒馆的客人似乎都不同寻常,譬如梅非,暑气未消的初秋便穿上了长袖风衣;有一位客人说话时喜欢掺杂几声低沉的鸽子般的“咕咕”声;有客人妆容独特,眼角贴着几片酷似鱼鳞花纹的贴花……
再比如今日到来的第一位客人浑身异香,若不是抬头看到一女郎,许目成还以为谁把桂花树搬进小店里来了。
桂花女郎与温澜生的对话也很奇怪,女郎憔悴道“前日雨太大,一家老小都涝了”,然后温澜生就从写着“叁”和“肆”的酒柜里挑了两瓶出来,倒入女郎携带的水壶中,又往其中加了一些许目成分辨不出的草药后卖出,还叮嘱要女郎记好剂量。
“什么叫‘一家老小都涝了’,”女郎走后,许目成目光门框上那个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风铃上收回,好奇道,“莫非人也有旱涝之说?”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温澜生好笑道。
“如果有的话,”许目成突发奇想,“我算不算‘旱涝保收’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下雨天和晴天我都能过得好好的呀,”许目成答的理所当然,“你应该也算是吧。”
温澜生轻轻咳了两声,不置可否,挑了挑眉。
“不过刚刚那个姐姐为什么要说她家老小都涝了,不是只有植物什么的才涝了嘛。”许目成思路重新拉回。
“对呀,植物。”温澜生表示认同,然后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渐渐瞪大,一副惊讶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刚刚那个姐姐是植物?这怎么可能嘛!”
没等温澜生回答什么,小店中又走进了新客人。
客人看到站在明处的许目成,先是一惊,退出了小酒馆,看了看店铺招牌,又重新走了进来,友善地眨了眨眼,笑眯眯道:“你是新招的服务员吧,刚刚我看到你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你好呀,需要点什么吗?”许目成亦友好道。
新客人个子不高,但苗条利落,圆眼睛,穿着简单宽松的黑色短袖,带着一条项圈,项圈上的龙牙小挂饰正好落在清晰的锁骨之间。
“随便啦。”客人在吧台的高凳上坐下,托着腮眯眼注视着许目成,忽然问道,“你是人类吧?”
“啊?”许目成好笑,“不然我还能是什么?”
“可能是白鹿呀,就像之前的服务员姐姐一样。”
许目成认为客人的话里有严重的歧义,听他的意思仿佛之前的服务员是一只白鹿变得一样。
“白露辞职去读书了,”温澜生将一小杯酒推到了客人面前,“你要不要考虑也去大学读书?”
“不要。”客人闻了闻酒,鼻翼轻轻扇动,抬头时眼睛一亮,“耶!猫薄荷酒!”
“只是在酒水里加了一点猫薄荷碎而已,”温澜生向许目成指了指那个装着猫薄荷的小瓶子,说道,“有些猫很喜欢,只要你掺一点进去,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喝进去。”
“猫?猫也喝酒吗?”许目成疑问。
“当然呀,比如猫薄荷酒。”客人吞了口酒,伸了个懒腰,慵懒地轻轻□□一声。
然后,许目成傻眼了,一对猫耳朵出现在了客人脑袋上,一条柔软的尾巴出现在了客人身后。她下意识伸手捏了捏猫耳朵,喃喃自语:“这是真的?”
猫耳朵迅速一拍打,从许目成指尖逃走。
“呀……灵符,你的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了。”温澜生提醒道。
“学艺不精而已啦,”那只叫灵符的“猫”并不在意,抬起脑袋笑嘻嘻地,连一双眼睛也变成了浅绿色,“反正店里也没有别人嘛,而且你也知道,保持彻底的人形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许目成张了张嘴,发出来一点古怪声响,又闭上了嘴,死死盯住那一双猫耳朵,大脑一片空白。
“嘿嘿,好像吓到新来的小服务员了。”灵符歪歪脑袋笑了一下,“放心哦,我不吃人的。”
又真诚补充道:“真的。”
温澜生将呆住的小姑娘扶到一个柔软的椅子上,接了杯水给她。
许目成木然咽了口温水,水中有淡淡的草药香气,似乎能抚顺人心,她缓缓平静下来,渐渐在头脑里理清逻辑,但脸上依然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灵符是猫妖?”
温澜生点点头。
“是不是酒馆里的客人都不是人?”许目成产生了一个惊人想法。
“这倒也不是,”温澜生笑了笑,“如果客人进屋时风铃响了,那说明进来的就是人类。”
许目成愣愣注视着她的老板,良久艰难道:“你是人吗?”
温澜生略一思考道:“我想应该还算吧。”
“不行,我得缓一缓……”许目成揉着脑袋,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客人不是人,那之前那些种种古怪也都说得通了,难怪应聘时那张注意事项里提到的动物植物会买酒。
结合之前种种的铺垫,许目成花了半个小时,接受了既定的事实,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想如果她将这些事告诉她的爸爸,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一位高中物理老师相信。
许目成沉浸在自我世界的重新构建时,一旁的猫妖灵符与温澜生则忙于其他,灵符愁眉苦脸,他指了指两只猫眼,恼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看不清东西。”
“不用多想。”温澜生轻声沉静道,“你肯定是手机玩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灵符不服道。
温澜生问道:“下雨那几天,你都做什么了?”
“嘿嘿……”灵符讪笑,“当然是玩手机了……”
“熬到半夜几点?眼圈乌黑。”温澜生微微挑了下眉,转身略踮起脚尖去够那个写着“壹”字的壁橱中的酒瓶,挑出那个装了半瓶酒的淡粉色玻璃瓶,倒了半杯酒出来,酒也是浅浅的粉红色。
“还能几点,自然是通宵。”灵符关上窗户,重新笑嘻嘻坐到吧台的高凳上。
“夜里视力如何?”温澜生斟酌着酒中应该搀哪一味药。
“好得很。”灵符摇头晃脑。
“知道了,夜里跟瞎了差不多……”温澜生从壁橱中找了几粒草果丢进酒杯里,发出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沉在杯底的草果冒出了大量的气泡。
许目成好奇的凑上来,晶莹的浅粉色液体里翻滚着气泡,她感觉这半杯酒味道看起来好像不错。
“好喝吗?”她问。
“你也可以尝尝,不过不能多饮。”温澜生找了一个小酒盅,也给许目成倒上了一杯。
“可以给我加点猫薄荷吗?”灵符捧着他那半杯酒,眨眨眼,笑眯眯地讨好道。
“可以。”温澜生点点头。
“可以给我加点灵符杯子里面的那种草果吗?”许目成想要那些像泡腾片一样的草果。
“不可以,识鉴草果常人误用容易夜晚失眠。”
“什么草?”许目成只知道狗尾巴草之类的名字。
温澜生微微笑了一下,依旧轻声道:“认识的识,鉴赏的鉴,识鉴草,其根茎果实常用于眼疾,其叶多用于催泪。”
“还有这样的植物?之前我都没听说过。”许目成喝掉了那不到一口的酒,味道清薄,回味发苦,不甚好喝,她皱了皱眉,捧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几口温水冲淡涩味。
“这里有好多你们人类少见的稀奇古怪草药,等你呆久了就熟悉了。”灵符好为人师地说道。
灵符在反复做了几次心理建设后,终于一口喝下那杯药酒,紧接着吐着舌头挤眉弄眼,又连喝了好几杯加了猫薄荷的果汁冲淡口里的涩味。
期间小酒馆客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有的人会坐下细细品酒或者要一份茶,有的则与温澜生交谈几句,带着药酒匆匆离开。
许目成从知道小酒馆客人不同寻常之后多了一项新的爱好,留意门口的风铃是否会响,倘若没响(大多数情况都是如此),她便会尝试着推测客人的身份,并向温澜生求证。
温澜生只觉得好笑,因为这个人类女孩的猜测能力实在太差,往往离题万里,他不得不悄声告诉她一些辨别客人身份的小技巧,比如狐妖总是格外的美丽,禽类往往高挑消瘦、脖颈纤细,鱼类一般眼间距会略宽、唇珠丰满,身上带有异香或风姿袅娜的一般是花妖。
许目成得了这些小技巧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自言自语:“那我像什么妖怪呢?”
“我看你……大概像人吧。”灵符在一旁补充了一句废话。
“可是人又不是妖怪。”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猫妖摇头摆手,做出一副长辈模样,教导道,“万物有灵,一草一木,一猫一狗,皆有灵性,本质与人并无不同,皆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
许目成懵懂听着,忽然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猫妖不解。
“没什么,就是我突然想起大学里一个同学,高高瘦瘦,长脖子,细长眼睛,我怀疑他可能是一种鸟妖。”
“也不是不可能,”灵符耸了耸间,“毕竟白露姐姐就去大学了。”
“那这岂不是很恐怖,”许目成略觉惊恐,“身边的‘人’可能不是人。”
“不是人也没什么问题嘛,比如我,虽然是猫,但大部分时候跟人也没什么两样嘛,除了尾巴和耳朵……
许目成听着灵符的絮叨,思绪又飘到了别处,她无意想起了曾经的男友,温澜生说虎妖的眼睛会格外的亮,她一直觉得她的前男友的眼睛似乎比常人更为明亮,但她不认为前男友与老虎有相似之处,如果用一种动物来比拟,她更愿意用仙鹤来形容前男友,至于那双格外清亮的眼睛,或许是心间流火胸中志向不坠青云的流露。
“喂!你有在听我说什么吗?”灵符冲着出神的姑娘敲了敲桌子。
“当然啊,我听了,”许目成漫不经心道,“你说得对,人和猫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