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梅非
许目成不知道那位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既没有听到门开时的风铃声,也没有听到客人走近时的脚步声,无意间一抬头,却发现小酒馆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深色高领风衣的男子静静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略长的黑发散乱而弯曲,虽然脸埋在灯光的阴影中,看不太清楚五官,但显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莫名的神秘气息。
许目成一愣,她又看到了一个长袖长裤、捂得严严实的人,仿佛整个小酒馆只有她一个人在过夏天,她不由自主抹了抹粉色裙摆,微微清了清嗓子,礼貌招呼道:“你好?”
坐在一旁翻书的温澜生闻声也抬起脑袋,丝毫没有对小酒馆忽然多了一个人表现出任何诧异,平和问道:“梅非,你什么时候来的?最近好像很久没见过你了,近来业务繁忙?”
“今天客人好像很少。”梅非的语气干干巴巴,末尾微微上扬的语调又漫不经心的流露出一点讽刺的味道。
“毕竟是雨天。”温澜生合上书,起身从壁橱上取下一瓶酒,壁橱上贴着标签“零”,许目成想起她读过的注意事项里写到只有编号为“零”的酒品可以由这她随便卖,其他酒类都需要仔细的考量,但注意事项里没写怎么个考量法儿。
琥珀色的液体倾倒进玻璃杯中,几块透明冰块叮当作响,许目成按照温澜生的指示,履行她的服务员职责,将酒端到客人的小桌上。
梅非接过酒,微微坐直了身子,柔和的珠白灯光洒落在他的面庞之上,勾勒出利落干净的轮廓,深邃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异域血统,他抬眼打量了一眼送酒的侍女,细长的睫毛片刻翩然。
“白露呢?”他问道,随即又垂下了眼帘,注视着在酒杯中缓缓融化的冰块。
“抱……抱歉,什么?”
许目成花了几秒才从梅非的注视中回过神来,客人的一双眼眸是极深极深的黑色,与那酷似一团没有感情的黑雾的眼睛对视令许目成感到不怎么舒适。
“白露你之前上一任服务员的名字。”吧台后的温澜生道,又对着梅非解释道,“白鹿去读大学去了,前不久刚开学,估计有一段时间不会来了。”
梅非没什么表示,沉默着,只是慢慢抿着酒。
“唔,你知道我这小酒馆有能够忘情的酒水,如果你需要的话……”温澜生敲了敲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酒瓶,瓶上写着“陆”。
梅非轻哼一声,讥讽道:“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免得下一次我来时你又下不了床。”
“呀……最好不要这样呢。”温澜生微笑着轻声道。
许目成不明白两个人在说些什么,拘谨地站在一旁,靠没逻辑的猜测寻思到底是什么事会让老板温澜生下不了床,泛滥的思绪飘到了一些奇怪的方面,嘴角没注意不小心牵出了一丝暧昧的笑意。
“倒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梅非扭过头来,对着许目成道,慢条斯理的语气透出讥诮的意味。
“啊?”许目成愣了一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梅非那句话好像是对她那些不着调的猜想说的,可她那些猜想只是呆在脑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梅非没有理会她的惊讶,饮尽了杯底最后的酒,拢了拢领子,起身走了。他的脚步无声无息,拉开小酒馆门口时,挂在门上的风铃晃了晃,却也是无声无息,仿佛在一团凝固的空气中一样。
最后,梅非在许目成难以理解的诧异目光中,径直走进了屋外的夜色雨幕之中。
“这个……”许目成转向温澜生,期待着他能解释点什么。
“梅非一向能看透别人的心思。”温澜生轻声细语道。
许目成认为温澜生给得理由不怎么能说服她,但也让她挑不出什么毛病,便收了小圆桌上的酒杯清洗,又问道:“刚刚那个风铃怎么突然不响了?”
“这个你可以观察一下,”温澜生望着窗户上成股流下的雨水微笑道,“等过几天天晴了,会有各种各样的客人。”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出现。安安静静的小酒馆,缠绵的雨夜,舒适的空调温度,白日的舟车劳顿,种种一切使许目成坐在凳子上直犯困,一直到午夜时分被温澜生拍醒,才迷迷糊糊往三楼去,躺在格外宽敞的大床上,陷入了梦香。
当第二天许目成被温澜生“要不要起床吃早饭”的询问声吵醒时,她感觉自己也不过刚沾枕头几秒钟。
“必须要吃早饭吗?”许目成强迫自己从柔软的床上坐起来,无意识发问,“这也是工作内容吗?”
就声音听起来而言,温澜生似乎是没忍住轻轻笑了几声:“不,不是,只是按时吃饭对身体比较好。”
“哦……那我可以继续睡吗,我好困哇……”许目成迷迷糊糊嘟囔道。
“当然可以。”温澜生听起来是在忍不住发笑。
直到将近正午,温澜生才再次见到许目成。许目成从旋梯走下来,坐到二楼小厅的桌边时,桌上饭菜还隐隐冒着热气,可惜这是夏天,她不想吃什么滚烫的食物。
“你来啦,正打算去叫你呢。”温澜生端着一碟许目成青菜走来,顺手打开空调,又将椅子背上的细羊绒小外套披在身上。
许目成很难理解温澜生的“不热”,同时也很难理解温澜生饭菜的口味,她只能用“寡淡”二字来形容今日的午饭,无味的蛋花汤,盐味极淡的菜,虽然尝得出菜的品质口感都很好,小油菜很嫩,蛋花汤火候恰到好处,但问题这些菜实在是没什么味道。
因而当温澜生笑问饭菜口味如何时,许目成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半天憋出一句:“很好吃,挺清淡。”
温澜生看着姑娘心虚的表情,暗自发笑,又轻声说道:“你若不喜欢我的口味,也是可以自己做饭的,冰箱里的东西都可用。”
“哦。”许目成应了一声,然而她并不怎么会做饭,最拿手的菜是煮方便面。
之后的两三天里,屋外依旧是连绵的雨,许目成不想出门湿了鞋子,只好忍受着没什么盐味的清汤寡水。
午饭后的下午漫长而无趣,许目成将手机玩得没什么好玩的时候,温澜生说她可以从书架上挑一本书读。
许目成认为温澜生的书架很奇妙,上面摆的书都不常见,除去中文书,还有一些其他语言的书籍,许目成勉强认得英文,至于法文与德文之类的,她压根就分不清楚。
除去占了书架大头的各种植物花草的图谱和一些外文小说之外,许目成在最底下一层书架里还发现了一堆化学专著,从新到老,从中文到英文,大大小小数十本,最老的那本竟还是上世纪初的竖排繁体的化学课本。
许目成随便打开一本翻了几页,“铺面而来”的化学方程式令她顿感头大,她尝试解读其中一二,却憾然发现自己早已将知识悉数还给了老师。
温澜生察觉到姑娘在翻看化学书籍,探过身来:“你对化学有兴趣?”
“当然没有。”许目成不假思索道。
“你很喜欢化学吗?”许目成合上那本令她眼花缭乱的书。
“还可以吧,过去我读书时学的是化学,”温澜生微笑道,“不过这些东西平时也用不太上,只是偶尔制药酿酒可能会参考一点。”
许目成登时肃然起敬,她原以为小酒馆的酒只是在材料上花心思,没想到酿制过程竟然还加入了些许的科学元素。
最终许目成在温澜生的建议下捧着一本松散泛黄的旧书走了,书名《琼谱》,相当的老旧,最后几页似乎脱落了书皮并不完整,内容则是有关酒的分类,温澜生说通读一遍就能知道小酒馆酒类的大概,她翻了翻,艰难而缓慢地阅读着竖排手写的繁体字,然后发现书很无聊。但她翻书时又无意间发现这书竟然是清末光绪年间的版本,一瞬间毕恭毕敬,甚至有点不敢翻动这本脆弱的、比她年纪还要大了好几倍的老书。
她回想起刚刚她在书架见到了好多封皮奇怪,书页泛黄的旧书,她好奇取下过几本,都是些竖排繁体的格式,有版印的,就像现在她手上那本光绪年间的旧书一般是小楷手抄的,她不禁推测温澜生有藏书的癖好,且偏爱清末民初的书籍。只是不知道温澜生哪来的本事,搞来那么多的老书。
下雨天小酒馆的客人似乎很少,许目成工作了三天,悠闲了三天,其间除了梅非,只有零星几个客人来过。许目成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翻那本旧书,尝试提高一下自己业务水平,奈何书中内容生硬,加上其中一些叙述较为离谱,许目成只读了一半就放弃了。
许目成记得温澜生将书借给她时曾说小酒馆的大部分酒类都囊括在书里了,但书里不免有一些实在离奇的酒类,她犹豫再三,忍不住追问温澜生:“这酒馆里真有那么奇怪的酒吗?真的有酒能医鬼魂的头痛吗?鬼也会头疼?酒怎么能够招魂呢?植物也有魂魄吗?真有喝了就相当于失忆的酒吗?这得是后劲多大,喝了能断片忘记前半辈子……”
温澜生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解释,这让许目成更加困惑。
“如果我告诉你说这书里讲的都是真的,你会信吗?”温澜生带着点玩味的轻轻问道。
“呃……应该,应该不会信吧。”
“所以嘛,我说什么也都没有用,”温澜生温和道,“你在这酒馆里待的时间久了,之后自然会有自己的判断。”
许目成迷糊地眨着眼,她认为温澜生的意思是变向承认了小酒馆里真的有医鬼魂头痛的酒以及其他奇怪的问题,但她也确实不怎么相信。直到雨过天晴后,小酒馆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温澜生话语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