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0章考察团赴延安纪事②
第三天正式举行延安党政军各界欢迎中央考察团大会。
在延安城外不远,贺龙部队大操场上,临时搭盖一大台,上面拉起布棚。
大台的两边各悬挂着一个长条幅,东边是:拥护蒋委员长领导全国抗日;西边是:国共合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大台的上头有一横幅:热烈欢迎中央视察团莅临延安。
大台前已集合了很多人。有群众,但大多以军队为主,连同各界和学生约四五千人。
大会开始,由林伯渠以边区政府主席身份致欢迎辞。
在涂思宗眼里,林伯渠声音宏亮,堪为共产党中之佼佼者。
林伯渠致辞后,接着由涂思宗代表作答。
涂思宗首先感谢毛泽东先生及中共中央的热忱欢迎,并说明此行视(考)察任务,和团结抗战关系国家前途,极为重要之云云。
第三个是毛主席讲话,内容根据唯物史观,分析时局发展,结论只有拥护蒋委员长领导抗日,才可以救中国。
涂思宗觉毛先生湖南口音重,非侧耳细听不可,而措词则中规中矩,一改往日犀利之态。
毛主席讲话后,并请考察团员轮次上台发表意见,约二三人后,已下午五时矣!
毛主席陪着涂思宗坐台下,手执香烟一枝已完复摄一枝,神闲气定,静听至散会。涂思宗貌似不经心,实则一直在观察共党的这位巨首,心里五味杂陈。
散会后涂思宗告别毛主席率团员回归招待所吃晚饭,八时余又开一个晚会,节目是歌舞和话剧,话剧演“放下你的鞭子”,演得极为卖力。
至演毕考察团始回寓。
第四天开始视察活动,先是集体行动,视察边区政府各机关。
但涂思宗却觉得,若照此每一军政单位逐个集体视察,需时非数月不可。故经视察附近各单位后,即回寓重新编排分配。
将党政军分为三组,以组为单位,分途视察较为重要机构。
涂思宗对于军政学校及军队则亲自观看,以体察细微处。
第五天依计分组出发视察,军事组第一目标为抗日军政大学。由该校校长林彪引导视察。
在涂思宗眼里,林彪身躯不高,貌不甚扬,眼露犀光,喜俯视,常参加与学生作球赛,表示与员生同甘苦。
他们先巡视校本部,然后至大操场校阅该校师生千余人。
涂思宗看后,觉得该校名为抗日军政大学,其实全无学校制度,学生不限年龄,不分性别,亦不分科系,据知平时学习,由学校当局指定书籍,出示题目,然后学生分组学习及讨论,再作总结,如此而已。
校舍由十余窑洞组成,分布面积极广;校阅后考察团与员工谈话。
林彪特别介绍女生康克清。康克清面貌颇黑,年龄不过二十岁,身体健壮活泼,态度大方,谈吐有序。
林彪说康克清是朱德之爱人(妻子),此时朱德已五十余岁,团员有人问康克清可否讲他们的恋爱经过。
康克清笑称:“朱德同志是革命的,我们志趣相同,因革命而发生爱情,不过我还年轻,学识不足,所以到抗大来学习。”
其余男女学生六、七人,涂思宗与团员亦分别与其谈话。
据林彪言,该校注重革命理论与精神教育。
军事组第二目标为视察延安附近之贺龙部队。
第六天一早出发,考察组到达其司令部时,贺龙正在早餐。涂思宗见桌上摆着一盘辣椒炒萝卜干,一碟黄豆,另外一桶稀饭,伙食与士兵相同,表示官兵共同甘苦。
贺龙见他们来,出于礼貌,询问是否吃过饭?
涂思宗答已用过早餐,他请贺龙继续用餐,不要为他们而饿肚子。贺龙也不客套,一面吃饭一面跟他们谈天。
贺龙说:“诸公不要以为我们这种生活苦,这比长征时要好得多。我们经过川陇交界的松潘草地时,曾六七天未举过火,大家吃炒米,吃炒黄豆,而且夜夜露营,真是辛苦极了。”
贺龙谈笑风生。他说,但天下事往往绝处逢生,有一天正在断粮时,发现草地有一小湖,湖中生着密密的肥鱼,那鱼从来没有人捕捉过,因土人不食鱼,鱼儿亦不怕人,士兵们可用手一条条抓来,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天就以鱼为粮,吃个大饱,还抓得许多带着走。
在涂思宗看来,贺龙早年“土匪”出身,识字不多,但是相貌堂堂,比其它人长得方正,一口湖南腔国语,讲得很有趣味……
贺龙所属驻延安部队,号称几团,人数则每连只三四十人不等,且多为少年幼童,壮年士兵为数不多。
不过半天时间,就己点视完毕。最初涂思宗以为贺龙掩藏实力,故意示人以弱,后来从多方面接触,明查密探,得知红军经过所称二万五千里长途撤退,损失很大,及甘肃新疆多役受挫,加以陕北地广人稀,兵源补充不易,因此其兵力确已到非常薄弱程度。
中午考察组在贺龙司令部用饭,午餐时贺龙亲自介绍徐向前和他们相见。贺说徐向前半年前在甘肃作战失利,不得已将部队化整为零,撤出甘肃,化装来陕,他昨夜才到达延安。
涂思宗及组员听后很兴奋(是真关心耶?),立刻向徐向前问长问短。
见徐面貌瘦削,两眼下垂,大概战事失利,仓皇撤退,路途劳顿,还未恢复元气,所以骤见之下,像似乞丐。
他一口山西土音,说话很老实。他说:“去年(民廿五)十一月率部在陇南渡黄河,至景泰,被马家军打埋伏,部队给整垮了,伤亡很重,于是化整为零,我带了几百人先向新疆方面闯,但越走越困难,最后决定化装来陕北,一路利用讨饭过生活,所幸始终无人认得,很安全到达延安。”
徐向前说话很有趣,考察组都注意听着,有一位团员把一枝吸过的烟头丢掉,徐向前一眼看见,勾起他的心事。
他说:“我在路上肚子饿时,只想讨个馒头煎饼吃就高兴了,可是吃过馒头煎饼后,就想吸烟,偶而在路上拾到一个烟头,就宝贵得很,吸一二口就保存起来,留待必要时过瘾。”
说得考察组的人都笑了!他们饭后还和徐向前谈了几个钟头,然后回招待所休息。后来他们议论,一致认为不管是贺龙也好,还是徐向前也好,他们才是真正的硬汉子。
军事组第七天视察彭德怀的部队,先到位于延安西南彭德怀前线总指挥部,在甘泉方向一个山谷中,坐汽车约三小时可达。
离其总指挥部不远处,彭率司令部人员及卫队与地方人士、学生等排列道左,吹三番号来迎。
接近欢迎队伍时,考察团即下车答礼。礼毕,彭德怀引入司令部稍为休息,即开始检视工作。
彭德怀集合约一个加强团参与检阅。阅兵仪式后,彭德怀登台致欢迎辞,台上布有火花剧团字样布景,想系常设随军宣传使用之道具。
涂思宗似乎有一个定论:彭德怀当是真正红军总司令,而朱德是名誉总司令,前者实际指挥武装部队,后者负责办理后勤之类。
彭德怀为人短小精干,望之如乡下农夫,打灰布绑腿,装束与士兵无异。
于是涂思宗就在心里问:这就是毛先生所赞的“彭大将军”?他记得毛先生当年作六言诗以赞彭: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
彭德怀操十足湘西口音,说话紧切有力,极言联合抗日必要,并陈欢迎考察团之至意。
彭致辞毕,涂登台答谢红军等欢迎盛意,并告以此来任务,传达中枢诸公与顾祝同关心怀念之诚,同时呼吁国人真诚团结,在中央政府领导之下,共御外辱。
检阅仪式完毕后,大家回其总司令部休息。总部隐藏在山沟中,设备亦极简单,但所备军事书籍不少,包括苏俄德国翻译本,以及国军陆大与各兵科学校书籍。
彭德怀讲话时还手持一本战斗纲要,反映出他们对军事学术不断研究,毫不疏忽。
考察团休息后再进行考察附近部队,他们的部队从排级单位起,都有一个地上沙盘,塑造各种地形地物,为官兵讨论战术战斗之用。
这令涂思宗心中觉出,红军训练方式,有其积极性一面,有若干地方值得国军研究与参考。
考察团此行原拟全部检视共军部队,但除上述已视察者之外,其它部队因分散驻在陕甘边区各地,交通不便,阻于日期,无法逐一视察,因此刘伯承与陈赓所部均无法与之接触。
在延安及其附近视察告一段落后的一段时间里,涂思宗放各团员分别活动,作个别私人接触,以图从另一角度,深入观察共党各方面之状况。
涂思宗除与周恩来、叶剑英不时接触,商洽有关视察事务外,空余时间曾多次访问毛主席。
在涂思宗心里,知当时实际掌握共党大权者,唯毛一人,故其意向与内涵颇具重要性也。
国民党当局经西安事变后,对收编红军联合抗日,已成已定决策;视察团此行任务,一则检视红军实力,赋予适当编制番号。一面则视察共产党之潜在意向,以作今后合作共处之准则。
因为一旦发生抗日战争,必须全国上下团结一致,若一面抗战,一面又内部发生矛盾,甚至同室操戈,则国家前途不堪设想。
他们见面时间,多数在下午二时左右。每次见面,寒喧之后,毛主席必以其近着之新民主主义为话题,向涂宣传。
涂思宗哪知毛主席用意?况涂此次奉命前来陕北视察,因时间仓卒,事前对有关共产党资料,未能深加研究,尤其理论方面,更少涉及。
故他对毛主席阐述其新民主主义,有时觉其似是而非,很多地方不合国情,而且多次重复演绎,听来便觉索味。
毛主席明知他兴趣不大,但仍继续不休,每谈一事一物,即以其新民主主义作引证,意欲使明其宗旨。
然涂却钻牛角尖,认为毛之性格坚执……每与谈论军事,彼自认有天才,著有游击战一书,推行红军中,常说过去红军行动,在赣时期作战,非出其本人负责,故无若何建树。
彼又言,当十九路军福州竖立人民政府旗时,彼认为中央军主力向建瓯移动,京沪空虚,彼即主张红军倾巢袭南京,与十九路军南北合击,必可达成其政治目的。
涂思宗听后笑谓当时若执行阁下之战略,恐无今日我等陕北之行矣。
毛主席也笑着说,当时南京彼我情形,恐你不甚明了。涂说其时他在北平,虽未完全明了,但打仗在消灭对方主力,非流窜扰乱所能成功,运用力量,虽有技巧,惟力量不充实,绝不能成事。
于是涂说:“当时红军军力如何,我确未尽知,惟当时中央政府尚有教导师,在南京附近整训,该师装配优良,训练有素,作战力极强;加以十九路军遽尔易帜,中下干部皆不愿意,全无斗志,视其当时迅速瓦解,可作明证,如此,则两军对垒负可判矣!”
毛主席闻此笑着说:“行其游击战,先以建立据点,编织成线,再发展到面,然后利用乡村人力物力,包围城市;至今仍以此道,藉作民族战争之法宝,世界革命亦然。”
涂思宗不解其意。当他在寓中,曾私问叶剑英说:“你我行伍半生,以兄之经验看毛泽东之军事水平如何?”
叶说:“他确有其深到之处……”
在涂思宗的眼中,朱德身材不高,面多斜纹,操烂熟之云南官话,且能说流利客家话,自语为经商滇中之客人后裔。
他说话较为中和,眼神有光,内含充足,外射有力。
廖承志以红色记者身份,前来唔谈,要涂思宗发表谈话。
涂思宗说:“我奉命不准与记者谈话。”
廖立即改口,谓系他弟思白同学,以世弟身份,私人资格谈话可否?
涂说能保证不在报上发表,可尽量询问,他当尽量奉答。
于是廖问中央对共产党,真实态度如何?涂说应由团内同人给予答复;廖却要涂的回答。
涂谓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古有明训,中央政府如一大家庭,主事者如家长,共产党如兄弟,若诚心合力对外,中央待之自然一视同仁。今日我国一致对抗日本侵略,必须全国团结一致,才能发生力量,此中道理,不问自明。
廖承志对涂所答认为满意,即与他握手,并画一握手图给涂留念而别。
给涂思宗留下深刻印象的还当与贺龙的交谈。
贺龙漫谈二万五千里所经大渡河、金沙江、铁索桥情形,并说在松潘路上,过泥沼地带,稍一不慎即陷入泥沼,愈陷愈深,若加援手,连援手之人也不能拔足,除毛驴能渡外别无他法。
又谈一次宿营时,将马系于树下,猿猴成群而来,将马绳解脱,骑在马上飞奔入山中,追之不及,说来绘声绘影,令人捧腹不止。
涂思宗与林彪谈话,觉与毛先生同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有磁性,常俯视地面,似很害羞,但目光如矩,从善如流。可见此人很有定力,不愧为红军中之骁将!
军政组人员来与涂汇报,说如林彪、陈赓、周士第等黄埔同学,对蒋校长仍表尊敬,对此行前来之黄埔同学,亦极表亲切,各团员均有私人谈话。
政治组人员多未见面,据随从秘书张秉球跟涂说,博古、张闻天等未使来谈,只托其致意问好。
涂思宗曾夜访兵营,见士兵举火取暖,至深夜三时即起床跑步,究其所以,乃缺寒衣与军毡,春寒夜冷,非如此不足以抗寒保暖,其当时困难情形,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