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梅医生的厨艺
多洛莉丝带我去见她说的那位医生。
我抬头看瀑布从悬崖上飞落，掉落进激流当中，附近的藤蔓疯一样地生长，快要将岩石和土壤吞噬。蓬乱繁密的藤叶在午后的烈焰的灼烧下烁烁作响，我恍然间觉得这些植物的生长速度肉眼可见。
“这里……”我目瞪口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伊里萨尔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这满山谷都种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植物，连杂草几乎都失去了生存空间。
“不对。”我上前摘下一片叶子，“这好像是已经绝种的香……香……”
“圣卢藤。”多洛莉丝说，“因为夜间味道独特又叫朔香藤。”
拨开重重垂落的藤蔓，林木之间有一个小木屋。多洛莉丝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白发女人。
她个子不高，五官分开不出色，组合在一起又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周身强大的魔法气息。
我一时难以判断她的魔法是什么水平，但肯定高得惊人。这种程度的魔法气息我只在两个人身上感受到过，一个是多洛莉丝，另一个是尼古拉斯。
多洛莉丝平常会收敛自己的灵力，毕竟谁也没有必要在脑门上贴个“我是高手”招摇过市。但这个女人却完全不加掩饰。她是一名木系魔法师。
只是初夏时节，木屋里就隐隐有盛夏的繁盛气息。
水汽充沛，蔷薇花从木质书桌的缝隙里探出花朵，满屋是交缠的花香和草木香。桌上的画框里装裱着一句诗：“决不要害怕刹那——永恒之声这样唱着。”
大概所有的木系魔法师多多少少都会热爱这样的舒适自然的环境。在这种微凉芳香的氛围当中我本该感到舒适愉快，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放松。
白发女人对多洛莉丝说：“你来了，吃过饭了吗？”
多洛莉丝说：“吃过了。”
实际上我们没有吃。我正疑惑多洛莉丝为什么这么说，就听到我的肚子适时叫了一声。
多洛莉丝看了我一眼，眉头微跳，似乎在懊恼。
我委屈地揉了下肚子。这可不能怪我，我在地牢里饿了很久了。
“哦！那太好了！我来做车前草粥！”白发女人兴奋地原地转了一圈，我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围裙。她看向多洛莉丝身旁的我，问道：“你是？”
多洛莉丝：“病人。”
“哦？我好久没见到陌生人了。”她热情地抬手拉了拉我的卷发，“稀少的红头发，墨利丘人哦。你的祖先们很会做生意。”
什么墨利丘人？
“我妈妈也是红头发。”我拉出自己的头发，后退一步，说，“你是医生？”
她上下打量着我，促狭道：“我是医生没错，可我不随便给人看病。比方说，我就不给火系魔法师看病。”
多洛莉丝说：“她是魔药师，算不上魔法师。”
“啊……”那个女人对多洛莉丝摊手笑道，“只是开个玩笑，你太认真了。你带来的人，我当然会认真医治。更何况在饭点饿肚子上门的客人都是有礼貌的好孩子。”
她又对我说：“你叫我梅医生就好。”
我觉得这位梅医生说话古里古怪，老气横秋的，但她明明看上去比我小上一些。
是保养得好吗？
梅医生抓起桌上的一把草，绕道后面的房间。很快房间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我经常煮魔药，各种七七八八的花草混合在一起煮上四五个小时，也是这种味道，所以我习以为常。
但多洛莉丝与我不同。
她侧头抵着鼻尖等了一会儿。我偷偷地看着她，心里暗爽地哼唧一声，娇生惯养。她瞥了我一眼，最终大概是实在受不了这股味道，推门出去吹风。
约莫半个小时以后，梅医生才端了一碗墨绿色的浓稠汤汁出来端给我。
“我这里可从来没有其他客人来，除了多洛莉丝，你是第一个。”梅医生拖着下巴问我，“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说道：“……没什么关系。以前在魔法学院读书的时候见过几面。”
梅医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啊，只是这样吗？”
我埋头一勺接一勺地吃起酸苦的汤汁，冷不防呛到，咳嗽几声，等心跳慢了一些后才回道：“就是那样的。你的车前草处理得不太对，有点辣嗓子。”
等我吃完了，梅医生洗好了碗，屋子里的气味散的差不多时，多洛莉丝才重新进了门。
这时，梅医生看向我的眼神亲切了很多，她拍了拍身边的床：“躺过来，让我瞧瞧你有什么病。”
多洛莉丝是很难与人交朋友的性格。
但这位梅医生……我的目光在她们二人间逡巡两圈，默不作声地上前躺到那张床上。
梅医生将手掌悬浮于我的额前，一股温和又强势的力量从我的眉心涌入，涌向全身。
几分钟后，梅医生收回手：“原来如此。”
“怎么样？”多洛莉丝问。
“你亲手往她心口刺入的净化钉，你难道心里没数吗？”梅医生看向多洛莉丝，“你能做到的事，她不一定能做到。”
“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急什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再明白不过了，这种心疾治疗的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静养，不能动怒，不能劳神，不能大喜大悲……”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我本来以为这医生有什么特别的，怎么也是这些说辞。不过此刻让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一点。她刚才说“多洛莉丝能做到，我未必能做到的”是什么事？这人怎么说话也不说个明白。
多洛莉丝皱眉：“她要跟我去一趟仙女木林，可能要一个月的时间。”
“唔，放心，她的病根已经除了，现在只是些小毛小病而已。这位小朋友身体还算好，扛得住。”
这两人不说话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我尴尬地从床上坐起，拢了拢衣襟，“那我能走了？”
“你已经是我的病人了，那我当然不会让你就这样走了。”梅医生这样对我说，她坐到我身边，按住我的心口。随后酥酥麻麻的感觉裹上我的心脏，紧接着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痒。
然后我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牢里。
好家伙，断头之前还得给顿好饭呐。多洛莉丝既然有求于我，怎么不知道给我换间舒服点的房间，给牢里加床被子也好啊。
我浑身发寒，冷得直哆嗦。不过……我摸摸心口，确实不痛了，这种感觉好奇妙。
我曾经以为如果有天能够再见多洛莉丝，我会怨恨她，会后悔我曾经傻傻地任由她利用，会想要报复她，伤害她。
我无数次想过再见她的画面。
然而事实上，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时，我的心里竟然生不出一丝埋怨。
我甚至……
隔壁的阿什利一直在昏迷，我仰头抑制住自己心中的念头，强迫自己回想起前几日研究的魔药配方，在脑海里冥想模拟实验——如果把骨鱼皮丢进熔岩里，再将它坚硬的骨头放进我那瓶调好的枯草药剂中——当年即便是那样的结局，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她。
木屋里。
梅绿西娜：“我替那个小姑娘疗伤时，发现她的体内有股很不一样的力量。”
多洛莉丝坐在木椅子上，抚摸着面前的魔法石。闻言，她轻轻抬眸看了一眼梅绿西娜。
梅绿西娜与多洛莉丝对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就是尼古拉斯的弗林之火。”梅绿西娜笑了笑：“就是那个小朋友杀了尼古拉斯吗？”
多洛莉丝手下的魔法石中闪过一抹绿色的光，不一会儿那光便聚成小蝌蚪一样的实体，动了动身开始游动。它没有神志，但是极为喜爱魔法石外的人，不停冲撞碰壁，想要去到魔法石外触碰她的手指。很快，一支绿色的嫩芽就冲出魔法石，嫩绿的藤枝缠上多洛莉丝的指尖。
梅绿西娜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急忙喊道：“多洛莉丝！”
多洛莉丝垂眸，逗弄着那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顽皮小芽。
“我、我只是随口问问。”梅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绿芽，“杀害尼古拉斯的凶手是谁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不要冲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失去肉身已经很久了，唯一的一点灵魂体被困在这魔法球当中。”多洛莉丝指尖点了一下小绿芽，它就快速枯萎，又重新缩回魔法石中去了，“它太脆弱了，我怕你会忘记这一点。”
梅绿西娜一直盯着那小绿芽消散成光点，隐匿于魔法石中，才放下心来。
她松了口气：“我跟叙水已经死去数百年了，多亏你做出魔法阵复活我和叙水，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们的忠心。没有你的力量维续，我们都会消散。我们现在也只是灵体，只能留在这房间的魔法阵中，什么也做不了。之前对付达亚尔也是要借助你的力量才能短暂出现片刻……”
“更何况……你知道的，我和叙水只忠于弗尼埃尔家族。如果你的先祖阿迪契还活着，又怎么能忍心看到弗尼埃尔家族衰落至此……殿下，你真的就没有一点……”
“不只是魔法阵。”多洛莉丝打断她。
梅绿西娜见状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说。她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恢复了礼节性的笑容，问：“什么不只是魔法阵？”
“我新研究出了一种改善魔法阵的方法，你可以短暂附身于与你同源的藤木系魔法师，走出这个房间。”多洛莉丝说，“我会安排一位这样的魔法师与我一同前去仙女木林。”
梅绿西娜这下是真切的喜于言表：“短暂是多长时间？”
“你积蓄的力量耗尽的时候。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取决于你。”
“太好了！太好了！我早就想出去看看现在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梅绿西娜大笑着在房间踱步几圈，又在多洛莉丝面前站定，笑着摇摇头，“你真是可怕。在我们那个时代，虽然也有很多关于复活魔法的讨论，但没有人敢尝试，更没有人能做出来。所有的魔法师都认定这是违背时间法则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就连你的先祖阿迪契都这样以为。”
多洛莉丝说：“可你就没有这么想。”
“是，我毕生都在研究草木生机奥秘，研究生命的源头和尽头。我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探索起死回生的方法，最终也未能找到。仅是机缘巧合之下，在死前将我和叙水的两抹灵魂体存续。没有想到几百年后竟会遇上你。”
“起死回生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多洛莉丝说，“只是因为你们二位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死亡。”
“那时跟死亡也没有区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梅绿西娜感慨，“对了，神殿大祭司的事你查得如何了？我们三个人共同制作的回溯圈竟然都未能追踪到大祭司的踪迹，我无法想象，什么神秘的魔法阵能截断我们三个人合力的魔法？”
多洛莉丝说出自己的揣测：“未必是魔法阵。很可能困住大祭司的魔法师，能力在我们三人之上。”
梅绿西娜立即反驳：“不可能的。如果说有人比你我的魔法更厉害，那我能理解，世界上总是会从角落里冒出这样那样的天才，但是比我们三个加起来都强——那绝不可能。”
多洛莉丝目光落在空中的某个浮点，笑道：“诸神已经陨落三千年了，按理说世界上不可能还存在这种程度的力量体。从六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很好奇阿克瓦族强大的根源在哪里。”
梅绿西娜微微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阿克瓦族背后的那位神明还没有……那怎么可能……”
多洛莉丝不置可否，片刻后淡声说道：“即使是神，也不应该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