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重逢
我站在费恩达克尔街11号门口。不远处的15号门就是王宫入口。
艾瑞克等人在门口行了个礼就都退下了，面前的就是魔法司掌司的办事处。
蝉鸣吵个不停。我犹豫了一会儿往里走。
初夏的阳光还不是很炙热，像金箔糖浆一样淋在青草上，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花朵的芳香。蜿蜒的的石子路通向庭院。
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树下。
温暖的光勾上她的半边腰身，金色长发低束成一束垂在身后。修身的白金色魔法服，那是魔法司掌司的专属服装。
那人微微侧首：“克莱拉。”
轻轻的声音融入和煦的风里，在触及我脸庞的那一刹那，我自心底深处涌上一阵颤栗。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原本以为我早就放下了她、忘记了她。
可是她站在我身前的这瞬间，那些尘封的岁月，那些爱恋、执念、怨恨与失望似乎都随风散开，化作数不清的光点，落入倾泻而下的阳光中。
“嗯。”我的声音干涩得奇怪，立即清了清嗓子。
“那批雪橙花在哪里？”她淡声问。
抓我果然是为了那点破草。连点寒暄都没有。
我颇为气恼和无赖地说：“哦，被我烧了。”
她转过身。
唔，这张脸依旧漂亮得让人晕眩，却跟我记忆里的判若两人。
平心而论，无可比拟的权势和魔法实力让她看上去凌厉逼人，其中又自然流露出历经无数后的上位者的从容姿态。
分明是更有吸引力了。我微微移开目光。
这张面孔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的整个人生都为她一团糟。
可是对她而言，我恐怕只是个无关紧要、连名字都要费劲想一想才能记起的故人。
“我的耐心有限，说出雪橙花的下落。你不会想领教魔法司的惩罚的。”
我看着盯着她烟灰色宝石一样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笑着说：“奇怪了，大人不去搜我的店铺家当，倒是把我关在牢里折腾，这么多余的事情可不是您的风格啊。”
她不与我废话，轻抬左手。
周身温和的气息突然凝滞。我的膝盖瞬间被寒冰冻住，“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嘶~”我忍着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阵阵剧痛，仰头看她，贱兮兮地笑着说道：“谁知道那些雪橙花是大人您想要？不然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双手奉上。不过现在嘛，那些花确实没有了，我拿到它的第二天就把它凉拌着吃了——有本事大人就把我开膛破肚，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点残渣。”
她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我。烟灰色的眼睛冷淡得就像是世上最珍贵的珠宝，极致美丽，又不含一丝感情。
渐渐的，我收敛了笑，移开眼。对上她，从来都是我自讨没趣。
寒冰顺着我的膝盖、爬上我的肺腑。
我凝神，开始调动火元素融化身体里的寒冰。每解封一块部位，就又立马重新冰上。
就像是猫在逗弄掌下的老鼠，真是羞辱人的好方法。
无言的僵持中是我屈服了，我放弃了抵抗，任由寒冰一路冻到我的脖颈，只要她想，就可以随时折断我的脖子。
多么可怕的魔法师。
在我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时候，心脏处的冰又开始化开，紧接着全身的冰都在解冻，我按着疼痛的心口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湿汗淋漓。
“这算什么，大人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克莱拉，你还是这么幼稚。”
多洛莉丝半蹲下身平视我：“心口的伤，为什么一直不治疗？”
比起她直接对我恶言相向或不理不睬，她这种虚伪的关心更让我难受。
“我的病关您什么事？”我说。
当年多洛莉丝亲自钉入我心口的那枚净化钉尽管最终是消失了，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后遗症。
我一直没起过治疗心伤的心思，医生们的那些说辞我都能猜到，除了昂贵的治疗费和繁琐耗时的治疗过程外，无非就是不要劳累、不要生气、清淡饮食，心如止水。
我显然不可能做到这些，所以也就一直不去想它。
久而久之，不知是伤口在自动愈合，还是身体已经习惯了那种疼痛，它现在几乎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
除非在这种全身被冰冻的极端时刻。
“确实与我无关。”多洛莉丝并没有理会我言语里的不敬，她转而说：“你最近与罗兰特来往频繁。”
罗兰特？我一愣。
她怎么会知道？我以为我做得足够隐蔽。
血戮草毕竟太过凶残，我并不知道罗兰特要用来它来做什么，但是他当时给我的报酬完全值得我为此搏命。
此刻因为心脏痛得厉害，我连紧张的情绪都难以拥有：“你监视我？”
多洛莉丝挑了挑眉：“你想多了。”
那表情就差直接说“你有什么值得我监视的”。我也被自己的发问愚蠢到了。
“……也对，那您就是在监视您那位弟弟？”
多洛莉丝说：“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大人这话说得，”我冷笑，“在我看来，您比您的弟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每一句嘲讽的话都被她轻描淡写地略过，那些刺根本不能伤她分毫，只会重重扎在我心上。我的尖酸刻薄在她面前完全无法掩饰，平日里我并不是这样的人，面对她时我总是在失控。
以前是，现在还是。真可笑，我怎么会以为她的一切早就不能激起我心里的任何波澜了。
心脏又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很难看。我咬了咬唇，试图弄出点血色，至少不能让她看出我的狼狈。
“你需要跟我去见一位医生。”
“什么？”
医生，难道她在担心我……我攥紧手。既然本来就是冷心冷情的人，又何必装作这副模样。我说：“不需要。”
“你需要与否并不重要。接下来我会去一趟仙女木林，你跟我一起去。如果因为你影响到我的计划，那会很麻烦。”
遗忘之岛的仙女木林？阿克瓦族所在的地方？
我对那个地方有着痛苦的回忆，想必那些事对于多洛莉丝而言也并不愉快。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
“你忘了自己还在牢狱之中？”
我咬牙切齿：“……没忘，拜您所赐。”
“没忘就好。”多洛莉丝拿出一张纸，“我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事情结束之后你就恢复自由了。”
“什么事？”稀奇，魔法司里什么能人奇才没有，我有什么能帮上的忙？
“我收到一封信，”她将指尖的信烧成灰烬，“神殿大祭司阿尔贝特去了一趟遗忘之岛，却没能再回来，只寄来了这封信。”
话音刚落，只见那些落地的灰烬突然闪烁着火红色的光，从地面上升腾起来，在空中拼出一个图案。
我看着那图案一点点成形，心里的熟悉感越来越强，“这是……”
“弗林之火。”多洛莉丝说道。
“弗林之火”这个字眼从多洛莉丝口中说出，我有种久违的难受。弗林之火的种子与我融为一体已经好多年了，久到我快忘记我当初是为何要触碰这门禁忌魔法。
“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说。
“你是唯一拥有火种的人。”
我想了片刻，睁大眼睛，试图从多洛莉丝的表情中揣测出一丝她的想法。可是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问：“你怀疑我杀了大祭司？”这太荒谬了。我根本没有动机。
多洛莉丝闻言牵了下嘴角：“神殿大祭司是魔法革新的支持者，想杀他的人多的是。而你，显然没有那个能力。另外，我什么时候说过大祭司死了？”
“可你不是说，他没能再回来？”
“只是字面意思。他失踪了，不代表是死了。”
多洛莉丝上位后很快就开始对整个魔法体系进行革新。
现在的魔法师们，也包括涉事其中的大臣、贵族和骑士，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多洛莉丝新政的拥护者，还有一派则是旧体系的拥护者。两派一直明争暗斗，三年多以前，矛盾突然激化。因为多洛莉丝提出要废除旧神祭祀。
神话传说中说，魔法师的能力来自于十二远古神的馈赠，留存在世间的主神神力也一直庇佑着人们。
虽然事实并非如神话所说，但祭祀一事，已绵延数千年，象征着旧的信仰体系，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其中触犯到太多人的利益、原则和生活方式，一时间，上至宫廷贵族，下至世俗平民，讨伐声备至。
当时我揪着报纸，也觉得她那个举动太过大胆着急了。可几年的拉锯下来，越来越多人逐渐接受了多洛莉丝的一些主张，新派旧派竟隐隐成分庭抗礼之势。
而现任神殿大祭司阿尔贝特身为十二旧神的主祭司人，也不知道受了刺激，竟然站队革新势力，带头提倡废除祭祀，不再信仰十二旧神。这就深深动摇了一帮虔诚的信众。说到这里，我一直挺好奇这什么阿尔贝特是怎么当上神殿大祭司的。
多洛莉丝伸手轻拂，空中的图腾消散，“神殿大祭司这封信中的意思是，弗林之火是打开遗忘之岛的最后一把钥匙。火种在你身上，所以你必须陪我走一趟。”
钥匙？什么钥匙？
我云里雾里的，但多洛莉丝显然没有耐心到要与我解释这件事。
不过，我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雪橙花不雪橙花的，“所以从一开始，你抓我就是为了要……要把我当做一把钥匙？”
“不。”多洛莉丝看着我，片刻后戏谑道，“抓你，只是因为你抢夺了他人的草药。”
我义正辞严地气恼道：“……什么抢夺，我给钱了！”
多洛莉丝：“三十六个铜币？”
“……”我弱弱地说，“三、三十六个铜币，其实也不算……少？”
我回想了一下那几株雪橙花极上乘的品相……
我捂着心口干咳几声，难得的老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