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杵在门口干嘛,等你半天了。”
星际的旋转门前,巨大的广告牌一闪一闪,亮着光,落在沈照的脸上,将他的五官从中间切割成明暗不一的光影。
沈照的神情,有几分漫不经心,也藏着令人无法轻易察觉的游离。
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街道,鸣笛声和吵嚷的叫卖声构成一副人间烟火的卷轴。
而沈照,仿佛游离在卷轴之外,行走在社会边缘,他回头,对上常朝审视的目光时,眼底讳莫如深的火光寂灭。
常朝双手揣兜,顶着一头半蓝不紫的头发,嘴里叼着烟,一眯眼,不合身的西装穿着有些别扭,也有些合适。
沈照闻到常朝身上的酒味,往后退开两步,不动声色,躲开常朝伸过来的手。
常朝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啧了一声。
“沈照,你知道,有句话叫做——当了婊/子,就不要想着立牌坊吗?”
常朝嘴里浓烈的烟雾扑面而来,沈照这次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躲开。
“这就对了。”
常朝咧嘴一笑,搂着沈照的脖子:“进去吧,赵哥等很久了。”
赵千,代表着星际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这座北方小小的县城里,几乎人人皆知星际是一家十分出名的洗浴中心,却不知,这里,也是这座县城最大的情/色场所。
下到负三层,一道深窄如井盖的地方,常朝掏出钥匙,咔哒一声,盖子打开,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门下面,五光十色的地下世界,向他们敞开。
“愣着干嘛?下啊?”
常朝对着下面的场子吹了个口哨,眼底闪着兴奋的光。
他手痒痒,一下去,就钻进台球桌上过了一把瘾,转头才发现沈照杵在他身后。
“赵哥说了,那边可是点名让你去陪!”
常朝搂着旁边衣着暴露的女人,冲沈照眨眼。
说完,他不止从哪掏出一身行头,隔空扔进沈照怀里。
“快点去换,迟到了,罚钱!”
场子里的音乐很吵闹,酒色混杂着重金属的乐曲,常朝提高了嗓音。
沈照沉默着,走近卫生间,换上那身西装。
西装下面没有衬衫,而是镂空的造型,能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膛。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衣服,穿在常朝身上,还有几分不合身的宽大,然而沈照穿着,却撑得刚刚好。
拉开卫生间门的那一刻,昏暗的暖色灯光映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任谁也分辨不出,他其实只是一个初中生。
沈照定定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长久而静默。
“嚯!不错不错!”
常朝端着托盘进来,一边打量他,一边抽着烟。
“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死拽模样,客人看了不喜欢。”
常朝将托盘递过来,沈照伸手,沉甸甸的份量,仿佛承载着他全部的价值。
“今天这一单,能不能成,可都全在你了啊?是兄弟,就争口气。”
“兄弟?”
沈照薄薄的眼尾刺过来,讽刺的意味如此明显,常朝看得一清二楚。
“要不是我引荐,你能揽到这么好的活?你就偷着乐吧,今天的客人,可是这个!”
常朝比划了两下大拇指,凑到他耳边:“小陈去了一个小时,出来就是这个数!”
“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常朝拍拍沈照的肩,推门出去。
琢磨?琢磨什么?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琢磨的。
沈照眼底的暗色更深,他单手捧着托盘,融进了那片靡丽喧嚣的世界。
仿佛,这才是真实,而不久前,校园里的那些阳春白雪,皆是虚妄。
“呦!小沈,你怎么才来?客人都等得着急了!”
沈照一进去,沙发上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站起来,他宽大的裤腿卷到腿弯,披散着一头长发,手里的烟抽到一半,站起来,嘴角乐呵呵地引荐。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徐总,这次是特意来我们县做考察工作的,顺路来咱们这放松一下。”
赵千一站起来,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侧的女人就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纽扣敞开,露出里侧红色的露腰吊带,手指在桌上的手机里翻动,拿起来朝着沈照上下对比一番,满意地点头。
“没想到真人长得比照片还好看。”
赵千闻言大喜过望:“徐总满意就好。”
说完,他见沈照还定在原地没动,赶紧催促:“小沈,还不快点过去。”
被称作徐总的女人斜倚着皮质沙发,慵懒地问:“赵千,他,成年了吗?”
“瞧徐总这话说的,咱们这做的可都是正规生意,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不一样。”
“沈照,快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给徐总瞧瞧。”
托盘的酒瓶下面,就放着沈照的那张“身份证”。
沈照取下酒瓶,放在桌子上,上前几步,递出那张身份证。
“本地人啊?”
沈照点头。
“过来吧。”
那女人一招手,漫不经心地态度,仿佛在叫什么阿猫阿狗。
沈照捏紧托盘的指节因为握得太紧而泛白。
女人笑着,手指抚过他的肩膀和脸颊:“小朋友,这么紧张干什么?第一次?”
沈照不说话,包厢里的其余几个男男女女也都笑起来。
“徐莉,你悠着点,人家就是个刚成年的小朋友。”
几人调笑着,徐莉点了点那瓶酒。
“沈——沈照是吧?你过来,坐这里,这瓶酒,我今天开了。”
徐莉点了点自己的腿,沈照没动。
围观的几人脸色也变了。
“怎么,嫌少?”
很突然,成橙曾经说过的话,清晰地出现在沈照的脑海中。
低头。
她说,他从来学不会低头。
其实,向人低头这件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沈照任由女人的手掌从镂空的西装下穿行而过,一直以来套在他身上的某种枷锁,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将他牢牢锁在深陷的泥潭之中。
整沓的钱似放大的雪花,飘洒下来,从他的脸滑落到脖颈。
女人的手继续向下探,摸到皮扣的一瞬,包厢里的其他人都发出嗤笑,眼底闪过兴味。
也就是那一瞬间,沈照身体紧绷,突出的肌肉线条将整个西装都撑得鼓胀起来。
一片暗色的包厢里,他什么也听不见。面前,是一道斜坡。
他双手揣兜站在坡下,路尽头,那个女孩抱着他的校服,唇角含笑。
她说了什么?
沈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刹那间,沈照的手摁在女人的手上,徐莉挑眉抬头。
他周身突然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和抗拒感,强烈的令人难以忽略。
“诶,我说,给你脸了?出来卖的而已,装什么装?”
对面的人看不下去,刚要站起来,包厢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瘦猴似的男人,附在徐莉耳边说了点什么,她脸色一变。
“徐总,怎么了?”
那几个人也望过来,徐莉低声叱骂了一句:“蠢货,自己找个地方,小心着点。”
“是,徐总。”
进来传话的瘦猴男走了,徐莉却没了心思理沈照。
她使了个眼色,旁边几个人纷纷站起来,从沙发后面摸出几个包。
“现在就走吗?”
徐莉颔首:“夜长梦多。”
说完,她好似还有些回味和不舍地伸手,指尖顺着沈照的脸,带着明目张胆地调笑之意:“就是有些可惜了,这个小帅哥。”
她说完话的一瞬,站在徐莉身后的一个男人动作飞快,一剂小小的针管扎中沈照,他立刻靠着沙发昏死过去。
“小朋友,那就后会有期喽?”
徐莉俯身,手摸过沈照的脸,从包里掏出来一沓钱和一张黑色名片。
“徐总,这——”
后面几人看见徐莉的动作,有些不解。
徐莉意味深长地回头:“都忘了我们来这是干什么的?”
“真当我们来这是找乐子的?考察,当然要包括人。”
暗光中,徐莉一扭头。
“这个孩子,很不错。”
门口一身材中等的男人出声:“徐总,再不走,恐怕警察摸过来。”
徐莉收回打量沈照的目光。
“阿西呢?”
没人应声,那个瘦猴男又过来了。
徐莉疑问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瘦猴男斟酌着开口:“阿西他——”
话音一落,隔壁的包厢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女孩。
徐莉玩味一笑:“他倒是不怕死?”
“阿西说,徐总先走,他过一会就跟上来。”
徐莉带着人走了,临走前,吩咐瘦猴男:“看着点,别给人弄死了,警察发现了难收拾。”
瘦猴男闻言,眼底暗光一闪。
“徐总放心,我一定收拾干净。”
另一边,包厢里被麻醉剂打中的沈照,却忽然睁眼。
他脸上没有表情,从腿上,拔下那支麻醉剂,唇角抿紧。
被徐莉塞进他裤腰上的钱和名片散落开来,那上面,印着一个地址和电话。
背面,是有人仓促写下的字。
“醒了?装得不错,想赚钱,按这个地址联系他们。”
沈照手指摩挲着那张名片,吵闹的包厢内,忽然能听见一道极重的呼喊声。
“救命!”
沈照的动作顿了顿,隔着一堵墙。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艹,婊/子!敢咬老子!”
玻璃摔碎的声响更明显,沈照靠着沙发,他只被麻醉剂擦中皮肤,但此刻从膝盖向小腿往下,知觉很微弱。
“救命!我错了,我不做了,求求你,放过我!”
呼救声更大,沈照听得很清楚。
腿骨依旧隐隐发麻,他勉强站起来。
手里捏着那支刚刚拔下来的麻醉剂,沈照慢慢往隔壁包厢门口靠近。
过道里只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灯一闪一闪,荧光绿映着他额头上的薄汗。
包厢门开着一条缝,身材瘦小的女孩被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男人摁在座椅上,衣服半敞开,因为挣扎,脸色已经憋得通红。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沈照。
“救我!”
她本能地向外发出求救声,眼底闪着希冀的光,那男人似乎格外兴奋,背对着沈照,正在解开自己的腰带。
比之于里面的火热,沈照显得异常冷冽。
他食指抵在唇边,轻点了一下。
那个女孩看懂了。
她短暂地愣神之后,不再挣扎。
“艹,真tm爽!”
你男人激动地贴着她的脖颈,也就是那一瞬间,沈照手中的麻醉剂精准无误,扎中他的脊背。
刹那间,那人动作一僵,倒地昏迷。
岑溪手脚发颤,哆哆嗦嗦从座椅上爬起来往门外跑。
“谢谢!”
她眼底满是泪,沈照支撑不住,腿下发麻,倚着门框喘息间,整个人跪地。
“你怎么了?”
岑溪被吓了一跳。
她以为沈照昏迷了。
然而就在她蹲下的那一刻,沈照幽幽地问:“你是不是还没成年?”
岑溪眼里泪意更明显:“我、我是不得已……”
“回去,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沈照的声音低低的,不知是在对她说话,又或者,是对自己说些什么。
“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
岑溪急得快哭了。
“你再不走,我们都要被人发现。”
岑溪一咬牙,沈照递过一张黑色名片,目光掠过包厢中倒地的男人。
“他嗑药了。”
“什么?”
岑溪猛得回头,身体止不住颤抖。
“拿着这个,去报警。”
沈照的声音低沉寒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意味,原本还有些慌张的岑溪心也定了几分。
她咬了咬唇,对沈照说:“我很快就回来。”
岑溪逃走时,背包里塞着的一件校服外套在暗光下,被沈照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城关中学的校服!
警察来的很快,沈照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时,天色已经由深暗的墨色转为浅淡的灰白。
路灯亮着,街上人不多,身穿亮黄色衣服的环卫工人拎着扫把,一下一下扫地,发出刷刷的声响。
不远处,小摊上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蒸腾,模糊了摊贩的脸,有人骑着自行车路过包子铺。
一切的一切,在他面前,由沉冷的黑白色一点点染上暖色调。沈照还是那样站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背对着眼前画面。
第一缕晨曦染上他的发梢时,他静静倚着路灯,唇角牵起,眼底染上阳光的颜色,璀璨而耀眼。